他应该不记得了吧。
林青轻轻碰了碰脸，自己的变化太大了，比高考结束那会瘦了十多斤。
跟着周平的小助理去了办公室，林青拿着合同细细看着，了解大概细则，最后在签名处落笔。
冬天的太阳落下得早，不到六点，天色暗沉。
签完合同之后，又去找了周平，约好了下次录音的时间，因着林青工作时间，安排在了下周日。
推门走出公司大门，林青裹紧身上的大衣，将脸缩进毛绒围巾里。
晚上的气温下降得厉害，风呼啸穿过，挑起垂落至小腿的大衣衣摆。
林青从包里拿出手机，这个点，下班高峰期，车不好打。
‘前方还有二十位乘客......’
白色亮光跳跃在林青脸上，她蹙起秀眉，打开另一个打车软件，输入下车点，一样的结果，忍不住叹了口气。
冬夜里，市中心的霓虹灯闪烁，林青站在写字楼的马路边，揉了揉眉间，高跟鞋里的脚趾早已抗议多时，一周里难得休息的一天，极大概率也就这样，匆匆忙忙过去。
就在这时，一辆保姆车缓缓停在她面前，长卷发扬起，贴在她的脸颊。
林青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伸手将发丝拨开。
副驾驶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始料未及的脸，他看向林青，淡淡开口，声音在这夜色中格外低沉：“上车？送你。”
“......不、不用。”
压下心里的慌乱，林青摆手。
车窗里，从后面探出一张陌生的脸，是刚刚录音室里的那个男助理：“林小姐，上来吧，现在下班高峰期，不好打车的。”
副驾驶车窗降下，女助理探出头：“是啊，林小姐，上来吧，我们也回恒美。”
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有些焦灼，林青深吸一口气，点头：“那、谢谢了。”
车内开了空调，比外面暖和。
“喝水吗？”女助理拿着瓶水向后递。
林青刚想拒绝，看着女助理的笑脸不好开口，点头接过。
上了车，一直不敢向左边看去。
脑子有些乱，他还是记得自己的？
“林小姐，我叫大寒，给你递水的叫夏至，我们都是沈哥助理。”
第三排车座探出个头在林青和沈暨白中间，她侧脸看向正在说话的大寒，趁机偷瞟了他一眼。
他看着窗外，车内柔和的灯光勾勒着他侧脸完美的轮廓，林青只觉心跳漏了一拍。
“......你们名字挺、挺有意思的。”林青扯出笑。
大寒，夏至，又冷又热。
“我叫林青。”
“我们知道你。”
“......啊？”
大寒脸上僵了一瞬，脑子转的快：“刚、刚周老师介绍，我们都记住了。”
林青了然，没怀疑什么。
只是沈暨白侧脸看过来，伸手将大寒的脸推回后车座，脸色淡淡的。
林青以为打扰到了他休息，也不敢再出声，缩进椅背里，看向车窗外。
隔着黑色车窗，车道上灯光闪烁，夜景迷人。
车子驶进一条暗路，灯光隔着很远的距离才有一盏。
瞬间暗淡下来的黑色车窗，投射着一道晦涩不明的视线，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林青心一颤，迟疑着转头，看向他。
他没躲开，直勾勾地盯着她，凌乱的碎发耷拉着，那一刻，林青竟然从他眼里读出一分委屈。
眨了眨眼，那份委屈散尽。
倒像是她看错了般。
沈暨白没挪开视线，昏黄的灯光下，林青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她做不到这么若无其事。
过了好久，就在她低下头，看向地上的黑色皮鞋时，他终于开口：“林青。”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嗓子，干得发哑。
他薄唇轻勾：“不认识我了？”
林青看着他，秀眉极轻的蹙了下，双手无意识捏紧矿泉水瓶，摇摇头。
“饿了吗？”
他向后一靠，神情懒散，像是随口一问，漫不经心地转着腕表，金属表带在腕间滑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那声响，像极了林青此时胸腔内一下又一下的乱撞，如果心跳有记忆的话，大概就如此刻。
记忆使然，习惯使然。
林青轻轻放缓呼吸的节奏，既客气又疏离：“我不是很饿。”
沈暨白偏过头，视线扫过来。
“那陪老同学吃顿饭？”
林青一愣，指尖抠着尾端的安全带，“......你不忙？”
没等沈暨白出声，夏至在前面回头看过来，眼睛亮得能当探照灯：“沈哥今天的行程结束了。”
说完，转回了头，好像只是个报备行程的机器人，此时努力将自己埋进副驾驶座，不去打破林青和沈暨白之间微妙的气氛。
但刚刚那快速回复的反应，完全暴露了她像个兔子似的竖着长长的八卦耳。
意识到这点，林青的脸浮起一层薄红。
沈暨白没有看夏至，只是撩下眼皮，看向林青，等着林青的回复。
注意到他在等，林青偏头看他，窗外路灯闪过，从他身侧洒进，在他发丝肩膀上跳跃着。
“......好。”
她收回视线，落在手中的矿泉水瓶上，有点如坐针毡。
还喜欢他吗？她说不上来。
九年太久了，年少时的心动，在这成年人现实的生活里已经被消磨得无影无踪，她很少会想起他，只是偶尔在路边看到他的广告时，会想起四平巷初遇的那天。
工作忙里偷闲，朱颜一脸骄傲地提及他的时候，她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去超市买纸巾的时候，她会下意识买他常用的那款。
他的名气，在她的世界里肆意的闯荡着，无时无刻总会在下个角落不经意遇上。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的世界相差太大。
她和他的距离拉得太远，已经不是上学那会，相隔着一张课桌，可以相互传递作业。
时间教会我们长大，教会我们爱人，也教会我们学会放下。
大学毕业的第二年，董知晓问她说，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谈恋爱，是不是放不下‘陆宁’。
林青只是笑，但见董知晓很正经的模样，也认真的说早就放下了，不谈只是因为遇不上，要是真遇上了，肯定会谈。
车子开进一家偏远的小菜馆。
沈暨白戴上帽子口罩下车，林青原本想跟在两位助理后面，但见人站在不远处，定定看着她，林青只能抬步出去。
菜馆老板好像和他很相熟，笑着打趣了几句，便带着他们去了小包厢。
“你们不一起吃？”
见大寒和夏至没有落座，林青疑惑。
“我和夏至无辣不欢，不打扰两位啦。”大寒看了夏至一眼，两人默契地点头，走出包厢。
“他们两个吃的，你吃不了，我给他们开了隔壁包厢。”
沈暨白拿着热水烫餐具，解释。
林青有些恍惚，他怎么知道自己吃不了辣的。
可能林青脸上的困惑太明显，沈暨白抬眼看她：“蒋奇之前发的朋友圈，带你和董知晓吃火锅，说要点鸳鸯锅。”
林青微微蹙起眉头，大二那年，蒋奇回国找董知晓，约她和蒋迪一起吃了顿饭，那个时候正好是冬季，适合吃火锅。
只是没想到，他这个大忙人，也有翻阅朋友圈的习惯，更没想到的是记忆力这么好，好多年前的事了，还记得如此清楚。
林青接过他烫好的碗筷，嘴唇微抿：“我记得，你好像很能吃辣。”
像是戳开了久远的少女心事，她点了和他一样的拉面，至今回想起，舌头仿若没有知觉。
他看着她，一双漂亮的眼睛突然绽开点点笑意，那眸光里，清波涟漪，甚是意味深长。
清了清嗓子：“控制饮食，很长时间没吃了。”
林青明白，明星和素人不同，形象管理挺重要的。
一顿饭，他话不多，她话更少。
林青没有什么胃口，吃的不多。
走出饭店时，沈暨白已经戴上了口罩和鸭舌帽，林青跟在身后，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一身休闲男大风，和她一身职场风，稍稍有些不搭。
小菜馆比较偏，车子开不进来，需要走一段路。
夜色昏暗，偶尔有风穿过巷子的呼啸声。
走着走着，林青和沈暨白落在了大寒和夏至后头，两个助理腿上生风，走得很快。
“不加个微信吗？”
隔着一层口罩，他的声音有些闷。
“......嗯？”
林青一怔，看着身侧的人影，有些没反应过来。
沈暨白拿出手机，按下开机键，指尖轻触了几下，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出一片专注的阴影。
几秒，不动声色地将手机伸到她跟前，轻微晃动：“我的微信，加回来？”
昏暗的光线里，他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
而她看着那亮着的屏幕，微微出神。
什么时候把他删掉的？2018年的寒假，那段时间，连轴转的出差盘点走访，累得只能在高铁上阖眼。
坐在她旁边的女生，是他的粉丝。
她跟前的平板，在放着《惊云》。
可能察觉到林青的目光落在平板上太久，她主动打招呼问：“你也是颜料吗？”
颜料，沈暨白粉丝名。
林青摇摇头。
女孩的分享欲爆棚，一路上都在安利沈暨白，说得多了，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打扰到林青，还给林青道歉。
她的心脏像被人揍了一拳，有些麻，有些疼。
路上他的广告牌很多，身边喜欢他的人很多，周围他的谈论声也很多，之前她都没觉得有很大的触动。
可高铁上这一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奔波在不认识的城市，与完全不认识的人交接工作，上高铁的前一秒，还因为忘记在经销商那盖骑缝章，怕被扣工资，怕被辞退。
那一下子，觉得他太遥远了。
冷风拂动着林青大衣里面的雪纺衬衫，瑟缩了下，失焦的屏幕渐渐清晰。
看清上面，停留在自己微信的个人页面。
林青将两边大衣裹紧后，低下头，打开手机，在新朋友那一栏，点击同意。
“......加了。”
没有解释之前为什么删掉微信这个举动。
沈暨白静静看着她的一系列操作，拇指无意识地轻搓着食指的第二关节，力道渐渐加重，嘴角却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很默契的，没有再谈论这个话题。
直到回了酒店，林青虽然很少关注娱乐圈，但也知道明星被拍到和异性进同一家酒店会闹多大新闻。
叫司机在酒店前个路口停下，自己下了车。
沈暨白没阻止。
他靠着椅背，偏着头，目光隔着座位，投向窗外，那渐渐趋小的身影很快被车子甩在后头。
2018年跨2019年那年，‘新年快乐！’那条祝福没有送出去，只留下个红色感叹号。
换号码了，换手机了，没给他备注，忘记他是谁......
某一年，他回江城过年，无意中看见蒋奇手机里——林青发的过年朋友圈，下面点赞的人很多，有蒋奇自己，有徐太礼，有宋一鸣，有曹俊，甚至有陆宁。
那天，他拉着蒋奇白的，红的，啤的，混在一起，喝到后半夜。
脑子混沌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