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姑娘被丢了,丢到了京城隔壁的万安城里。
许是那两个妇人还存着一丝良心,她们特意挑了上元节那日的夜晚,在璀璨的花灯下,把严大姑娘丢在了慈幼院门口。
慈幼院的护院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孤零零站着的小姑娘,他立即报了官,慈幼院的院长也怕这小姑娘冻坏了,赶忙请了大夫来。
小姑娘得了风寒又听不见,官府也道今夜无人报官说丢了孩子,慈幼院的院长听到这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当场给严大姑娘落了户,严大姑娘就这么在慈幼院里住下了。
一年、两年、三年……幻境里的时间飞速而过,妘参一行人一直跟在严大姑娘身边,看着她被欺负,看着她反击,看着她识文断字,也看着她虽耳聋但仍能辨人言,逐渐长成。
在严大姑娘九岁那年,慈幼院门口被人放了个襁褓,襁褓里躺着个睡得正香的小娃娃。
慈幼院里的孩子大多是这么来的,院长习以为常般,把这娃娃养在了院中,又落了户。可这时,孟锦却再次暴跳如雷,因为……丢襁褓的还是那两个妇人。
京城的严老爷贪污被贬了官,他们都快养不起自己和后得的宝贝儿子了,百般权衡下,这位刚出生没多久的严小姑娘就又被丢到了慈幼院来。
慈幼院中的日子清贫,严大姑娘自己都过得紧巴巴的,但她从见到严小姑娘的第一眼后便对她极好。
她白日教诗书,晚上做针线,东挤一点西省一点的,严小姑娘被她养得白白胖胖,一点都没受过委屈。
但也正因如此,在严小姑娘三岁那年,家中无嗣的富户来慈幼院中挑孩子,他们一眼就挑中了严小姑娘,严小姑娘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们离开了。
那一年,严大姑娘十二……
严小姑娘一走,严大姑娘又孤身一人了,好在比起之前的孤僻,她这回像是开了窍般,虽仍旧寡言少语,但与慈幼院的其他孩子相处得很好,也多了许多伙伴。
此后三年,严大姑娘继续读书认字,养活自身也时不时帮着点伙伴,慈幼院的院长说她活了不少,有生气了。
只有旁观的妘参三人知道,这严大姑娘半夜睡不着时总会看着严小姑娘留下来的襁褓发呆,她不哭也不闹,只是安安静静的,安静到……世间仿佛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又是一年花朝,严大姑娘终于及笄了。她平日里人缘极好,慈幼院的院长又提议热闹一下,她的及笄宴便被办得盛大了几分。
只可惜还未开宴,严府的老爷和夫人便找来了……
年前被贬到外地的严家老爷花重金攀上了一名高官,他升了官,回了京城,却又怕仅靠金钱来往两家的联系不够紧密,便想着要收个养女送去做妾,以结秦晋之好。
他们此番是来慈幼院挑人的,但一进门就瞧见了与他们有几分相似的严大姑娘,忽觉自家亲女便是被丢到了这来。
他们抱着严大姑娘痛哭,向旁人道着他们这些年来的忧心与痛苦,说希望严大姑娘与他们归家,好享天伦之乐。
慈幼院的院长犹豫了,她仍记得多年前严大姑娘被丢在门口的那一晚,做爹娘的不管不顾十来年,如今来寻亲,真不见得有多么诚心。
她推脱说长得像不见得就是亲生的孩子,打法严家老爷夫人走后,才悄悄把严大姑娘拉到一旁,问她的意见。
严大姑娘坦言她记得年幼时的事,也清楚自己不仅是因为耳聋而被丢掉的,她说她不想走,还央着院长说那严家老爷夫人再来就报官,她自有妙计。
慈幼院院长她答应了……
没过几日,严家老爷夫人又来了,这回他们带来了满满一箱华服首饰,说是给严大姑娘的。
严大姑娘不同于前几日的冷漠,今日她一见到那箱衣物就表现出了喜爱来,她轻抚过绸缎,小心翼翼地问到她能不能去试试这些衣服。
严家老爷和夫人一见她这么好糊弄,立马喜笑颜开,催着她去换上试试。
严大姑娘在里间换衣裳,严家夫妇俩在外间坐着,慈幼院院长与他们客套了两句就找借口离开,按约定遣人请了官兵来。
外间无旁人,这严家老爷和夫人眼见严大姑娘这么快就放下防备,不免沾沾自喜来,一时不慎,就将当年丢孩子的事吐露了出来。
恰逢知府进门,这万安城的知府在这正四品的位置上待了大半辈子了,如今年老都要准备乞骸骨了,结果这么一桩大案撞到他手上,忽觉升官有望。
他立马让人羁押了严家老爷和夫人,又派人去寻找当年丢孩子的那两个妇人,打算好好办完这一场,就回京任职了。
在这位知府的尽心操持下,不过一旬的时间,证据收集完成,那两个妇人认了罪,只差严家老爷和夫人签字画押此案便可了结。
三月三,上巳日,知府升堂,只等苦主严大姑娘和慈幼院的院长当场诉完罪证,此案便可结了。
妘参一行人跟着严大姑娘她们到了府衙,也是在这,她们撞上了另外一批人。
“呦——这不是妘师妹吗!几月不见,这是消瘦了不少。”
府衙外,又是那身高和体重保持一致的太虚宗少宗主,他一身金灿灿的法袍,落于阳光下,耀眼夺目的同时,也不免让人颦眉。
妘参不与他多话,冷冷扫了一眼后,嗤笑道:“边师兄倒是依旧,想来太虚宗的伙食不错。”
“你!”边麟最不喜旁人提他这体重的事,一听妘参拿这讽刺他,撸起袖子就想动手。
这时,一直安静站于边麟身侧的蒋昊伸手拦了一下,他摆出一副烂好人的姿态,假惺惺道:“大比的时候确实是我们太虚宗疏忽,可这事情已经过去五个月了,妘师姐如今活生生的站在这,何苦多加计较。”
“是啊,边师兄如今可还活生生的站在这,何须要费力抓捕当年那个修士呢?”妘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专戳边麟的痛处讲。
说罢,她也不管火冒三丈,恨不得当场晕过去的边麟,直接拉着孟锦就往府衙里走。
忽而,孟锦小声问道:“小师叔,那坏蛋为什么那么生气啊?”
“这事小朋友不能听,等你长大点小师叔再跟你讲……”妘参轻揉着孟锦的脑袋,轻巧地把事情揭过。
孟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
走进大堂时,慈幼院的院长已经替严大姑娘讲完了冤情,这万安城的知府一边拿着调出来的十几年前的报官记录,一边看着跪在地上的严家老爷和夫人,厉声道:“尔等可认罪?”
“我不认!”严家老爷愤怒抬头,“你不过是个地方官,凭什么定我一个京官的罪,我没罪!!!”
“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不认也没用,来人,压着他们签字画押!”万安城的知府才不听他诡辩,直接挥手招来衙役,让其压着严家老爷和夫人画押。
此时堂中两侧站满了衙役,左侧慈幼院的院长拉着严大姑娘安静看着,而右侧……两个小厮死死拉着朝严家老爷和夫人扑去的严家小少爷。
这小少爷眼眶通红,面上满是愤怒,他从小被惯着长大,完全不知如今的富裕生活竟是爹娘丢了两个女儿换来的,他只会怨恨,怨恨严大姑娘的无情,怨恨慈幼院院长的多管闲事……
鉴字画押,此案了解,严家老爷和夫人被关入牢内,秋后问斩,此时明面上与严小少爷无关,他不受牵连,只需把半数身家赔与严大姑娘。
了案后,严大姑娘随着慈幼院院长走出衙门,春日清晨的阳光落于身上,暖和而又添了几分懒意,她抬手感受阳光,面上多了几分尘埃落定的松快。
忽而——
随后出来的严小少爷突然暴起,他掏出藏在怀中的匕首,径直朝严大姑娘冲去。
“白眼狼,你还我爹娘命来!!!”
妘参一行人落于其后,商迟甩扇去挡,可折扇却直接穿过匕首,无法阻挡分毫。妘参立即将孟锦揽入怀中,她让小姑娘面对着她,继而又伸手捂住孟锦的耳朵。
严小少爷的动作突然,周围的人还未反应过来,霎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妘参很是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一幕的发生,她看着严大姑娘茫然低头,看着严大姑娘无力倒地,看着严大姑娘呼吸一点点微弱下来。
严大姑娘死了……
行凶的严小少爷被关入大牢,慈幼院的院长抱着严大姑娘的尸身痛哭,旁观的边麟等太虚宗弟子念叨着罪有应得。
孟锦在妘参怀中失声痛哭,可商迟却默默脱下外衫,用衣物挡住了严大姑娘的尸身,为其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死后不久,严大姑娘的魂魄离体,她迷茫地在众人前转悠,瞧瞧这个瞧瞧那个。
最后她停在了妘参跟前,仰着个脑袋,疑惑问道:“我应该跟祂走吗?祂说跟祂走就有好日子过。”
妘参抬手替严大姑娘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又用灵力将魂魄上还未愈合的伤口掩去,随后她把严大姑娘往前一推,低声呢喃道:“去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