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房间的,好像吃了药,又好像没有,反正是浑浑噩噩地睡着,又恍恍惚惚地醒来。
一想到昨晚被成凛惊吓过之后,今天还要载他去学校,她就想发疯。
成文翰还没有醒,只有黄筱云给他们忙活早餐。
雪沁面无表情地吃完了早饭,看了眼时间,才对成凛道:“该走了。”成凛放下筷子,一言不发地跟上了她。
黄筱云在他们身后提醒,“注意安全,放学赶紧回家。”
雪沁头也不回地嗯了两声,开门走了出去。
她先上了车,本来担心成凛会坐到副驾驶位上,好在并没有,他主动坐到了后面。
车子开动,她不时从镜子里观察他的状态,确保他没有危险行为,比如拿出一把刀之类的。
“昨晚上的事……”成凛突然开口,吓得雪沁一个激灵。
她屏住呼吸,听他有何解释。
“昨晚的事,小轩说是我不对……”
小轩是谁?雪沁满脑子问号。但是她没心思细究,这个人可能是成凛在老家的朋友,没准他们昨晚打电话交流过这件事。
“没关系。”她言不由衷的说。
成凛垂下了头,将脸埋在了抱在怀里的书包上,然后雪沁就听到他絮絮叨叨的嘟囔着什么。
她觉得成凛可能真的有点毛病。她脑海里冒出个不好的念头,那就是成凛突然抽出一把刀从后面把她割喉,然后诊断出精神病不用负任何法律责任。
雪沁的手臂不自觉的抖动,这是她受伤后留下的一个后遗症,就是在紧张的情况下,受过伤的肩膀会无法控制的轻微抖动。
不至于,不至于,不要胡思乱想,对自己进行灾难想象没一点好处。
这时,她听到成凛似乎说了一声,“小轩,你安静一点!”
雪沁下意识的因为震惊而瞪大了眼睛:这家伙在和谁说话?
“她都说没关系了,你还想我怎么样?”成凛看向旁边的空位,微微蹙眉。
雪沁屏住呼吸,心脏剧烈跳动,她从镜子里看到成凛还在自言自语。
“今天是我上学的第一天,你不要总是和我说话,让我分心。”他把头扭向了窗户。
雪沁握紧方向盘,难道小轩不是他老家的朋友,而是仅他能看到的随身携带的朋友?
换言之,是他幻想中的朋友?
难道因为不上学,没社交,想象出一个朋友陪伴自己?
车内安静的只能听到引擎的声音,雪沁深呼吸,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冷静冷静,往好处想,像他这样絮絮叨叨的精神病,在学校会处处碰壁的,他越古怪退学越快。
自己要做的,就是第一时间把这个怪胎送去学校,自有人教训他。
好在成凛再没有奇怪的举动了,后半程拿出课本在翻看,而车子也终于来到了学校附近。
雪沁在附近一条街停下车,对他说:“下车吧。走到街口,你的学校就在斜对面。放学后,我在这里等你。”
成凛一言不发地下了车,雪沁看着他走远了,才把车开进了学校的停车场,待停下车,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水。
她靠在椅背上,手搭在额头上,尽管才一大早,已经觉得精疲力尽。
“烦死了……真的烦死了。”
良久,她坐直身子,拿出了手机,给黄筱云打电话,开门见山的说:“妈,我受不了成凛了,他就是神经病,跟空气自言自语,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你听错了吧,他是不是塞着耳机在跟朋友打电话?”
雪沁愣住了,她确实没有仔细观察过成凛当时的样子,她的记忆很模糊,但她坚持道:“不可能,就是自言自语!”
“……别怕,没事的。”
“反正每天载他上学的,不是你。”雪沁激动地道。
“你别动不动就大喊大叫的。”黄筱云严肃的说:“我发现你身体康复了,但是精神还差得远呢。别胡思乱想。成凛是成文翰的亲生儿子。你还想花他的钱的话,你就忍着点。我叫你做网红赚钱,你又不肯,那么你只能忍着了。”随后语气又放软了:“我知道你没有安全感,但他现在不是还什么都没做吗?”
“可他一个人自说自话,有一个看不见的朋友,叫什么小轩。你是没看到,真的恐怖又诡异。”
“……其实仔细想想,这并不是大事吧,你小时候也爱自言自语呢。”
“我那时候六岁,可他都快二十岁了。”
“有的人一辈子都爱自言自语。”
“是的,都在精神病院关着呢!”
黄筱云劝道:“你得这么想,说不定他这个病症是好事呢,哪天真被关进精神病院了。我会跟你爸说成凛的奇怪表现的,他这才来几天啊,什么情况还都不明了呢,咱们再观察观察,”
雪沁的怒气和不安在瞬间消散了不少,是啊,成凛真有病,或许是好事,被关进精神病院一了百了。
“……好吧。我要上课了,我挂了,妈。”
挂掉电话,雪沁趴在方向盘上,好一会,才下车朝教学楼走去。
—
成凛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低头看着眼前的试卷——高中二年级第一学期第一次月考:数学,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是借读生?为什么来咱们班啊?”
“帅哥来咱们班还不好?”
“这就帅?你什么品味?”
“照照镜子吧,比你强一万倍。”
这时老师敲了敲了讲台:“行了,行了,都闭嘴,就来个新同学,瞧把你们给新鲜的。赶紧答卷,别不拿月考当回事,考烂了,照样请家长。”
教室终于安静下来了。
成凛看了看左右,看到其他人都在动笔答卷,他也拿出了笔,飞快地写起来。
四十分钟后,其他人还在奋笔疾书,而成凛站起了身,朝教室外走去。
一手撑着讲台的老师不由得一愣,这个同学连个招呼都不打的,这是做什么。
老师质问:“诶,你干什么去?”
成凛语气平静:“透气。”
老师皱眉:“考试不许出去,除非交卷。”
对方哦了一声,就径直开门出去了。
在答卷的其他学生都哗然,还有发笑的。
老师一肚子火:就说了,别招借读生,瞧,就这德行。他走到最后的位置,想看看这个目无法纪的小子叫什么名字。
他拿起他的试卷扫了眼,发现居然是用铅笔写的答案:搞什么,没常识吗?
但随着看下去,他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惊讶,大题都写完了,而且……全对,虽然有的地方缺少一些步骤,但以后调整一下就好。
他再返回去看答题卡,才发现也是对的。
老师把卷子拿到了讲台前,虽然这里市重点高中,聪明的孩子不少见,但也没到泛滥的程度。
成凛虽然这张卷子的答案是正确的,但他得至少正式考试中是不能用铅笔作答的。
他怎么会如此缺乏常识?难道是迅速交卷又用铅笔作答,是挑衅?
就在他想的时候,就见成凛重新走进了教室,他不得不道:“交卷了的,不许再进教室。”
成凛愣了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出去了。
—
雪沁足足等到近六点,才看到成凛朝她车走来。她估计这家伙是故意的,就是让她等。
她强忍住怨愤,在他上车后,捏着方向盘问:“今天过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她虽然讨厌他,但把关系搞得太僵,目前对她来说没好处,对方可以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傻逼,但她不能。
“嗯。”
“……那就好,我们回去吧。”
一到家,成凛就钻到自己屋子去了,直到晚饭时才出来。在饭桌上,成文翰自然询问起了他第一天校园生活,都做了什么,结交到新朋友了么。
成凛回答:“一天都在考试。”
成文翰一怔,语气担心,“真是不巧了,正好赶上月考。不过,没关系,你是借读生,学校也知道,会通融的。”
言下之意,叫他别担心,考得不好,也不会被赶回家。
雪沁表面上不声不响,心里冷笑,学校是不会把你赶回家,但学生之间是会用成绩分高下的,借读身份,学习还一塌糊涂,性格也稀烂,你会迅速沦为班级底层的。
黄筱云则关心地说:“等适应两天,校外补习或者请家教吧,会赶上进度的。”
雪沁心想,补习也得有基础吧,从没上过学,有挽救的必要吗。
对于黄筱云的提议,成凛也没搭腔,吃饭完就回自己房间了。
雪沁觉得成凛就这点好,从不在公共空间多逗留,一回家就钻进他的房间里,除了上厕所,不出来。她恨不得提议在他房间里装个卫生间。
接下来的几天,就雪沁的观察,成凛在坐他车的时候,只自言自语了一次,还有一次虽然没说话,但不知想起了什么,无缘无故地冷笑了一下,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总体来说,她还是能忍受的。
但很快让她受不了的事情发生了。
这一天,在晚饭时,成文翰满脸喜悦地说:“凛凛真了不起,月考成绩年级第五名,要不是语文作文不及格,就是第一名了。还有,以后不能用铅笔答题,这次就算了,没给你取消数学成绩,也是鼓励你。对了,副校长直接给我打电话说,能不能把学籍的事情补办了,反正都是一个省的,直接就算附中的学生参加高考。”
雪沁愕然,下意识地蹙眉看向成凛,这怎么可能。
而这一次,成凛竟然精准的抬起了头,和她对视,眼底的神色叫她打了一个激灵。
那是一种不好形容的眼神,就像是毒蛇,虽然冷漠,你却知道危险性。
“哇,太棒了,这是清北预定了。”黄筱云激动地说:“我还没见过清北的大学生呢。”
雪沁不好判断母亲的反应,有可能是学历崇拜的真情流露,也有可能是为了讨继父欢喜的假意吹捧。
成文翰笑得很开心,“凛凛比我有出息多了,我当年就考了个农大。”
“动医也是重点专业,一般人也上不了。”黄筱云道:“凛凛真聪明,像你呢。”
雪沁看着父母的笑脸,心想,好吧好吧,满世界都是比我优秀的人,连个有神经病表现的怪胎都比我优秀。
微微挑眼,看头顶垂下来的吊灯。
光,有些刺眼。
但她也只能做出符合餐桌气氛的行为,微笑着说:“是啊,弟弟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