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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海岸

    寒流绕不走护城河。

    杭港新年不怎么喜庆。

    三月初,行道树生了嫩芽儿,空洞的青。

    沉落的日,洒泻灰白的柏油路上,一片破碎橙。

    杭大的学生早早开了学,白洛每天三点一线,学校,公寓,大排档。

    公益社团近期筹备活动,音乐学院计划在操场举行大型汇演。

    白洛作为志愿者全程参与,统配物资筹备、场地布置、设备调试及人员调度,事务琐碎而繁忙。

    与邬凯的牵涉愈发频繁。

    汇演当日,时值三月中旬的料峭春寒夜,浅青色水汽缓缓消弭。

    白洛着一袭醒目的红马甲,在后台逐一核查线路,时而俯身确认设备接口,时而与技术人员低声沟通音响调试细节。

    “该出去了,汇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邬凯擦肩她的身侧,温柔的眸光落及她的眼眶。

    “好。”

    白洛应了一声,随手拂去了身上的灰尘。

    两人并肩走出幕后,一路漫至人山人海的操场。

    天空是沉甸甸的灰蓝,随时可能落雨。

    操场沿际的数盏路灯,光晕下一层濛濛的薄雾。

    “今晚显示有雨,一会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泊滞人潮汹涌中,夜风吹得邬凯的关心声七零八碎。

    白洛婉言谢绝。

    “太麻烦了,公寓就在附近,我一个人走回去即可。”

    总觉有一道目光,似有似无,玩性穿透夜雾缀于她的蝴蝶骨。

    邬凯了解她性子清冷,不惯与人深交。

    不再强求,只退而求其次。

    “行,那你回家给我报个平安。”

    未及回应,周遭骤然响彻阵阵尖叫。

    “他今天也来看汇演了?”

    “早先宣传时不是说不会来吗?”

    “真的见他一面太难了。”

    “更何况听他唱歌了。”

    白洛第一次观摩音乐学院的汇演,平日独来独往的她对各院系风云人物向来陌生。

    不知道女生口中的“他”是谁。

    回南天带着潮湿的水汽凝降。一道闷雷轰然掠空耳畔。

    可她分明真真切切听见了数月未闻的声线,沙哑中掺了点磁。

    “这么想听我唱歌啊。”

    下意识往台上探视线,可视角内乌泱泱黑压压一片,根本无从捕捉少年的具体方位。

    身畔的女生似窥破了她的惘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在那里。”

    女生伸手一指,仿佛在漫漫长夜中为她点亮了一线光。

    循着手指的轨向眺瞩,果然望见了聚光灯下懒懒的身影。

    压着一顶破洞鸭舌帽,冷白的侧颌骨。耸着肩线和身畔朋友聊天,笑得特欲。

    邬凯察识她直勾勾的目光,喉结无声滑滚一弧。

    “阽真的很受女生欢迎,但卢妃说他要订婚了。”

    白洛毫无情绪波动,随意抛掷问题。

    “你们这个圈子的人,都要面临家族联姻吗?”

    “不一定,有的一出生就被订下了娃娃亲,有的则是为了家族利益而结合。”

    “卢妃和沈辞肆就是典型的娃娃亲。阽和他的青梅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他的青梅每天跟在他身后,他基本不搭理。”

    白洛知道薄阽和自己泾渭分明,恰似明月与晦暗,不可混淆。

    一片喧哗嘈唳。

    台上一身黑的人有了动作。

    漫不经心擒着黑色话筒,蹲踞舞台沿界,下颌微抬,睥睨着台下攒动的光影。

    “今天状态不好,不唱了吧。”

    “阿阽,我想听,来一首嘛。”

    第一排的尹霜惠冲着台上不可一世的少年高喊,手中的荧光棒忽闪忽闪,秒秒间晃瞬薄阽冷情的皮相。

    “来一首呗。”

    “听听下面喊的多大声。”

    沈辞肆摇曳而至,顺手摘离他颅顶上的鸭舌帽倒扣自己的黑发。

    刺光下,一头银灰发,碎闪的白。

    冷气流飒飒吹乱他额前的碎发,完整袒露一张自带攻击性的张扬眉眼。

    倏然间,一道绛粉色闪电惊鸿一现,霎时点亮整座操场的暮色。

    细雨从乌云密布的天际密密匝匝降落。

    措手的众人狼狈覆满了一身雨水。

    但无人在意。

    春日骤雨的世界,像浸泡朦胧的薄荷水中,心腑晕着凉丝丝的迷茫雾气。

    白洛淋濯瓢泼大雨中,润浸的眼球倒映着台中央烨烨灼目的少年。

    清亮的声线漫渗雾水中的校园,坦荡叩入众人耳畔。

    “你不就像风一样”

    “略过时沙沙作响”

    “可惜我自投罗网”

    俯立舞台、面对茫茫人海演唱的少年,和蹲倚巷尾清唱、只歌予一个兼职至深夜的人相比,声线相差无几,唯有心境迥异。

    舞台是被动。巷尾是主动。

    耳畔灌满雨声和风声的白洛,完完全全被少年明亮的歌声盖过了。

    四分十五秒的歌,千回耳畔。

    巷陌路灯下的一道孤影,时而吞吐烟圈,时而灌饮可乐。

    日复一日、不耐其烦、嗓音沙哑唱着。

    以至于她一直以为他的专业是音乐。

    所以,他和她,谁先自投罗网的?

    一首歌仅唱了一半,话筒张狂被他丢给了汇演的主唱。

    破洞鸭舌帽重新覆嵌一头惹眼发色上。

    踩着潮湿的台阶而下,自黑色夹克衫口袋捻绌手机。一枚爱心发夹不经意间滑至湿漉漉的台面。

    一直追随他的目光诧异盯着他弯腰拾掇,用衣袖一点点擦拭后,妥帖纳入外套内侧的夹层。

    一瞬刻。

    欲和邬凯前往后台的白洛,口袋内的手机闪了几下。

    没打伞,她不方便探取查看。

    但她有预感是谁发来的。

    似有所觉般,一缕蓄坏的目光,似隐非隐飘至她的侧影。

    下意识侧了侧眸。

    毫无意外的,眸光穿透遥不可及的天涯,和一双潮湿夜中的视线撞个正着。

    纵使天各一方、远隔重洋,他们的目光亦要穿越千山万水,彼此交汇。

    对方恶劣扯了扯唇角,特坏比了个口型。

    “看手机。”

    似乎人海茫茫,他注定趋近她的彼岸。

    __

    事实上,她在当夜搬离出租屋时,狠心将他的微信从联系名单中删除。

    再次添加恰逢除夕夜将尽之时。

    彼时白洛正耐着性子听商彧的絮絮叨叨,忽而联系人界面弹跃一条申请。

    头像框内是一帧戴戒的指骨影像,纤长而冷白。

    昵称是BL。

    熟悉得刺眼。

    猜不透他为何添加自己,却忌惮他有事联系,同意了好友请求。

    但窗外烟花爆竹声声作响时,对方的消息栏始终空空如也。

    于是,零点的钟声准时响起时,她主动发送一条祝福。

    [新年快乐。]

    缀以一枚烟花散烬的emoji。

    对方依旧无声。

    实际上,彼端的薄阽已昏昏欲睡了。

    残破出租屋,光影昏昧,孤身一人,没有购置任何年货,只买了几箱啤酒。

    窝憩腐坏的沙发上,烦躁灌着酒。

    直至不省人事时,凭借记忆输入号码发送,随后彻底陷入沉暗。

    除夕夜,阖家团圆时,无数新年祝福潮涌薄阽。

    不知为何,他内心期盼的,唯有一人的新年快乐。

    所幸,如愿以偿了。

    __

    折返后台,白洛拿取手机查看消息。

    [好听吗?]

    [巷子听的好听,还是舞台听的好听?]

    总觉得薄阽又在逗弄自己。

    问她干嘛?

    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正思忖间,邬凯已俯身整理设备,抬眼唤她相助。

    只得敛了心神,潦草敲下一行字。

    [都不好听。]

    雨势滂沱,志愿者的身影,将舞台拾掇纤尘不染。

    夜风拂乱白洛湿淋淋的冰蓝发。剔透的冷。

    待一切归置妥当,已是午夜。

    与邬凯礼节招呼后,甫一逃离校园,深藏口袋内的手机嗡嗡振鸣。

    只好驻足锈迹斑驳的公交站牌下,长椅覆满冷凝雨水,泛着弥弥的光。

    白洛浑然不顾椅面湿冷,坦然落座,额角抵着冰凉的金属屏框。

    触按接听键。

    未待她启齿,对方已径自切入主题。

    “昭昭,你现在给我转一万,我这边有急事。”

    杭港的午夜正是日本的清晨,对方应是刚醒。

    “我身上没有这么多了。”

    白洛每每闻听母亲的声音,总是难绷情绪。

    一听没钱了,对方的音调陡然提高了八度,尖锐而刺耳。

    “没有钱了,你那些兼职不是挺赚钱的吗?怎么连一万都拿不出来?你别跟我装穷,我知道你手头肯定还有钱!”

    接着,又是一番逼迫。

    “而且你小叔叔不是联系上你了吗?他现在可是身价上亿的人,你找他要去,他肯定会给你。你可别傻乎乎不知道利用这层关系!”

    “我去给你借。你上个月不是说三月初会回来看我吗?”

    白洛的声线染上颤意,尾音甘涩。

    母亲要钱的次数日趋频繁,金额节节攀升。

    彼端母亲的声音如以往哄骗她。

    “我现在连基本的生活费用都没有了,哪来的钱买机票?你先别急,把钱转过来,五月初我肯定回一趟国。”

    白洛狠咬嘴唇,血腥味漫上舌尖。

    “我去日本看你,不住在家里行吗?”

    话音未落,已被电流间的刺锐声截断。

    “你别来日本找我,你还想让他们更加嫌弃你吗?要是你不听话,以后我一个电话都不会打给你,你就去找别人当妈吧。”

    站牌下伶仃的身影被雨夜月色抻成一道细影,单薄似欲被潮气浸透。

    “我听话,我听话,我一会借钱转给你,我等你四月初回来看我。”

    白洛溃不成声。

    “这还差不多。行了,我挂了。”

    母亲利落切断通话,徒留机械的忙音坠入耳廓。

    白洛盯着手机屏幕上“通话时长1分57秒”的提示愣神,母亲从未主动关心她是否吃饱穿暖,是否累得撑不下去。

    冽风刺透薄衫和脊背,体温一寸寸抽离。

    车站荧光屏正循环播放杭大学生的宣传片。

    冷得发颤的女孩,眸光怔忡偏斜。

    撞入屏幕上一双淬着冷蓝光的瞳仁。

    眼角上挑,天生的凌厉。

    泪水涟涟的她,缚了心神。

    薄阽。

    你的眼睛里为什么没有光了?

    消颓倦乏垂头,分不清雨水与泪滴,亦分不清希望与失落。

    “白洛。”

    春雨中的凉意点点渗入耳蜗,听觉渐趋遥渺模糊。

    “白洛。”

    直至第二声清越的呼唤破冰,站牌长椅上的身影方有了反应。

    慢慢慢慢仰着细长天鹅颈。

    阔绰的黑色伞面下,是与大屏幕宣传片上别无二致的人。

    银灰发色如旧,深黑瞳孔映着雨光。

    真真切切的、活生生的血肉。

    今夜少年先于黑暗降临。

    每次在迷雾中失语。

    怎么都是你递声在唤我姓名。

    长夜灯海斑驳。

    薄阽如一道惊鸿掠至她的侧畔。

    仿若风雨漫卷,他执意逆流而行,盈盈向她趋拢。

    “哭什么?”

    烫意攀上她每一寸知觉。修长的指骨又一点点拭净她的泪。

    泪水汹涌,知觉涩痛。

    白洛分不清是缺氧的生理泪液,抑或长久积压的情绪溃堤。

    料峭春寒袭卷薄阽的衣摆,他卸下身上的夹克,覆于她的颈肩。

    织物残留的体温犹存,无声的暖意将她拢入一方静谧。

    空气刺骨的冰。

    白洛吸吸鼻腔,不自在对上他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

    每次都见她的狼狈面。

    冷风吹得雨水顺着银灰发一点点淌着,滚落白洛泪珠斑驳的脸颊。

    “来看看哪个小可怜又无家可归。”

    他俯身,逼近倒映着自己身影的清冷眼睛。

    雾罩得春夜发潮。

    姗姗来迟的公交车碾压漉湿湿的沥青路,车灯刺透灰茫茫的水雾。

    车窗内的乘客望着站台上一坐一俯的身影,光线交错间竟似一对恋人相拥湿吻。

    “所以,要收留我吗?”

    白洛扬着润莹莹的小脸,冻僵的手指紧扣着薄阽连帽卫衣的衣角。

    像极了五岁的她,紧紧抓着妈妈的衣摆,彼时尚不懂何为黑夜,只知攥紧了光便不会坠落。

    而今衣摆被扯得几乎脱臼,亦不肯放手。

    仿佛密不透风的黑夜里,抓住了一束天光,不舍得再放手。

    薄阽垂睫俯瞰,领口豁开大半,凛冽寒风灌入胸膛。

    他却浑然不觉冷,心中唯有一个念头灼烧。

    “回家。”

    骨节冷劲的手指,明晃晃晾晒女孩的眼前。

    他等她抓住他。

    白洛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抓衣摆抓得发白的手,颤抖着覆上那只春夜发烫的手掌。

    少年递来的手,是永不熄灭的太阳。

    薄阽的回应是迅疾而决绝的,似欲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

    黑暗开始褪色。

    原来光,一直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少年的世界裂开了缝隙,漏进了整个春天。

    荒芜成了漫山遍野。

    今夜这场永无止境的雨,仿佛潮湿到只剩他们共享的同一片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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