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前头开车的司机一言不发，隔着挡板，安静得像个透明人。
颜楚和席程律中间隔着空位，各自坐在后排两端，从颜楚坐上来到现在，除了她上车时他淡淡撩了眼，半句话都没跟她说。
车厢里只有冷气和熏香在流动。
男人手肘抵着窗户，侧眸看着外面疾驰而过的长街，或许是今日要去参加宴会，白色衬衣别了钻石袖扣，矜贵又内敛。随意搭在膝上的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冷白的肤色甚至能看清手背上的青色血管。
这个男人，总是让颜楚想起两句成语——
‘自律克己，慎独而行’。
有时候颜楚甚至怀疑，像这样的男人，真的会对女人感兴趣吗？
“席总，一会儿的宴会，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吗？”颜楚主动打破沉默。
“正常即可。”席程律垂眸收回视线，淡声道。
颜楚：“？”
什么叫正常即可？
意思是她平时很不正常吗？
颜楚露出职业假笑：“好的，多谢席总提醒。”
说完她便往靠椅一躺，不想再说话。
可闭了会儿眼，她又觉得，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浪费实在可惜，还是得说点什么。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瞄了眼旁边男人，见他已经在闭目假寐。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直白热切，男人似有所觉，突然掀开眼皮，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直直对上她窥探的视线。
颜楚冷不丁被他看得脑子短路，脱口说了句：“席总，你今天真帅！”
席程律眉峰一提，睥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讳莫。
颜楚：“……”
在男人满是压迫感的目光中，她若无其事‘哈哈’一笑：“作为礼貌，您也可以夸一夸我的。”
男人漫不经心收回视线。
颜楚在心里默默骂了他两句。
而后车上一路没话，直到抵达宴会举行的庄园。
……
晚上六点。
司机将车停在庄园大门，立马便有管家前来迎接。
颜楚见席程律先下了车，正准备自己推门下去，就见他从另一边绕过来，拉开车门，俯身将手掌递了过来。
颜楚愣了一瞬，便从善如流将手伸过去，搭在他手上，弯腰下了车。
抬头便是欧式古堡般的庄园明灯闪亮，气派的雕花铁栅门前豪车不断，花园入口有专门的佣人与管家迎接宾客。一看宴会这布置排场，便知主人非富即贵。
颜楚都不好意思把手机拿出来了，显得多没见过世面似的。
走着走着，席程律侧首看她一眼。
颜楚起初没太懂他什么意思，疑惑回看他。顺着他视线往下，见他朝她身体一侧的手臂微微曲起点弧度，才反应过来，忙抬手挽了上去。
幸好她今天穿了高跟鞋，这么并肩挽着，不至于比他矮太多。
两人一靠近，席程律就闻到女人头发上浅淡的小雏菊香味。
她挽上来的动作很自然，甚至靠得有点近。
席程律无声往她这边扫了眼，看到她微微翘起的嘴角，纤长睫毛半掩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好奇，瞳眸映着庄园的明灯，像琥珀一样亮晶晶的。
席程律收回视线，在佣人的引领下，带着她步入庄园。
……
一进庄园便是一个偌大的草坪花园，宴会就在露天举行，草坪上摆着精致蕾丝桌布铺就的长餐桌，餐桌上是琳琅满目的鸡尾酒和点心甜品，还有端着托盘穿梭的侍者为宾客服务。
见到席程律和颜楚出现，一对正在与人交谈的中年夫妻看过来。
“程律，你来啦！”那对夫妇笑着迎过来。
“曹叔，裴姨。”席程律递上礼物，很浅地笑了下，“生日快乐。”
颜楚在旁边看着，心里啧了声，原来他会笑啊，还以为他不会笑呢。
对面那位显然便是这次宴会的主人，同席程律寒暄：“你父亲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还是老样子。他让我问候您二位，很抱歉身体欠佳，来不了。”
“别说这么见外的话。”
宴会主人拍拍席程律的肩，转身时注意到旁边的颜楚，像是有点诧异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颜楚知道自己今天的身份是席程律的临时女伴，见宴会主人看她，便眉眼弯弯一笑，嘴甜地说了句：“祝曹叔、裴姨，生日快乐，岁月和美！”
她没准备什么礼物，空手来的。但嘴甜的好话反正不要钱，她能说一箩筐。
这话一说完，夫妻俩就同时笑起来。
“这孩子可真会说话。”宴会女主人上前，笑着拉住颜楚的手，上下打量她一眼，又看看席程律，仿佛懂了什么，“走，跟裴姨到里面说话去。让他们男人自己谈事情。”
颜楚眼见自己要被拉走，连忙回头看席程律。
席程律站在原地与宴会主人交谈，也侧首看她：“去吧，别走远了。”
……
颜楚被那位裴姨拉着手，进了花园里面的一间宴客厅。
一进去，就有好几道视线不约而同落到她身上。
“这是程律带来的朋友。”裴姨说着，转头看颜楚，“对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您叫我颜楚就是。”颜楚笑着说。
她话音一落，方才打量她的视线中，便有一道最不善的再次落到她身上。
颜楚循着视线看过去，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坐在茶厅一群非富即贵的太太小姐中，神色傲慢，目光直勾勾地打量她。
颜楚微微挑眉，回了对方一个微笑。
但她一笑，对方神情更不好看了。
“不知道这位颜小姐，家里是做什么的？跟程律是怎么认识的？”
颜楚刚一坐下，就有人开始探话。
这话问得颜楚心头有点怪异。
陈秘书说，今天是与华庭合作的一位老总生日宴会，让她来当席程律的临时女伴。显然席程律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说不定之前那个被开除的助理，也充当过这种角色。
但显然宴会女主人，和在座的其他宾客，都误会了她和席程律的关系。
问的都是家里做什么，怎么和席程律认识的……
想到刚才在花园离开时，席程律回头对她说的那句话，颜楚也感觉怪怪的。
以席程律的性格，他是不可能以那种语气对她说话的。
再看对面那位富家千金，脸上毫不掩饰对她的敌意，颜楚脑子里有了点隐约思绪，但还并不确定。
于是她回答得比较模糊：“我和席先生是在工作场合认识的。”
“哦，这么说你们家也是行业内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又有人问。
颜楚面不改色微笑：“太太见笑了，我们家只是做小生意的。”她也没说谎，她爸的确在老家经营小卖部。
随即又有人问：“颜小姐是在哪个国家留的学？”
颜楚坐在沙发凳上掐紧手心，仍旧微笑回说：“我没出国留学，念的华大。”
“哟！华大呀。”那些富家太太看颜楚眼神有了点变化，“程律出国前，就是读的华大呢。这么说你和程律还是同校师妹咯？”
这个颜楚倒是真不知道。她假装羞涩低头，挽了挽耳边头发：“算是吧。”
这些富家太太们，在社交场合个个都是人精，几句话一聊下来，基本就摸清颜楚的‘底’了。
话题很快又转向今天的宴会主人，听了会儿，颜楚才知道，对面那位一直拿敌意眼神看她的年轻小姐，原来是宴会主人的娘家侄女。
方才她闪过那个念头还只是三分猜测，此刻有了七分肯定。
一群太太小姐们的茶话会，要么是攀比男人，要么就炫耀自己，左右离不开那些俗套话题。
开始颜楚还能假装应付几句，听久了就烦了。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去透气。
……
出了宴会厅。
颜楚本是想去找席程律的。
奈何这庄园太大，夜幕降临后，筹光交错，露天花园里人影重重，她找了好一会儿都没看见他。
“楚楚？”
一道惊讶的男人嗓音自身后响起。
颜楚转身，看见一个并不太想见到的人，眉尖瞬间蹙起。
“你怎么会在这儿。”男人见到她，快步走过来。
颜楚神色冷淡，开口便是讥诮：“怎么，就许你们这些富家大少来，我不能来？”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男人走近后借着花圃壁灯细看她两眼，见她穿着正式的礼服，妆容精致，手里还端着鸡尾酒，便了然，挑眉问，“跟谁来的？”
“关你什么事。”颜楚不想和他多说，转身便要走。
“哎……”男人一把拽住她胳膊，“我说你，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
“赵姨一直很挂念你。前几天你生日她还在说。我爸前几天生病住院了，她一直在照顾，抽不开身，你别怪她。”
男人说着，从兜里摸出手机，睇她一眼：“你生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但你电话打不通，该不是把我拉黑了吧？”
“拉黑又怎样？”颜楚没好脸色。
“行。”男人失笑揉了揉她头顶，“你跟我赌气可以，别跟你妈赌气。”
颜楚一把将他手拍开，冷着脸说：“你以为你谁啊！”
……
花圃对面的宴客厅。
几个男人坐在厅中沙发谈笑风生。
隔着落地窗，席程律视线不经意往外一扫。
看见花园墙角阴影处，一袭白色礼服的颜楚袅袅婀娜站在墙下，同一个男人说话，没说几句，男人的手伸过去，亲昵地揉在她头顶。
席程律眼神缓缓眯起。
他移动视线，凉薄黑眸落在那男人被壁灯照得分明的脸上。
“程律？程律？”
坐在对面的宴会主人唤了他两声。
席程律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看向中年男人：“曹叔，您刚说什么。”
“你之前提的那个合作系统，前不久我问了下面的人，操作上是可行的。我们找个时间，到公司详谈吧。”
“好。”席程律颔首。
待他再转头看去时，花圃外，两人身影早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