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宴会就在明日。
溟海仙门为了招待各宗门的尊长与弟子们,特意在今晚置办了个规模不小的晚席。
晚席过后,各宗门弟子可随意活动。
除了三岛明令禁止并设下阵法灵障的某些禁地之外,其余地方都可以进入观赏。
溟海有三宗:潮生宗,宗主秦清辰,亦是溟海掌门,掌管溟海总务;静澜宗,宗主周玥;雾隐宗,宗主水溪叙。
除三位宗主之外,另有一位玄隐长老在后统筹协调。但这位长老行事低调,除非仙门内部有重大特殊事件发生,他基本不会出面。
三宗各自占据一岛,划界而治,平时互不打扰。
弟子们唯有修习基础课业、或者参与试炼时,才会来到最大的潮生岛上。
溟海仙门的各处秘境、书阁、膳堂等等,也都设在潮生宗的地界里。
潮生岛居于中位,岛上层峦叠嶂,建筑恢弘大气,重重宫阙高耸入云,灵鹤振翅,祥云流转。
这次潮汐宴,用于招待各仙门弟子的九层宿馆就建在这座岛屿上。
入夜后,精力旺盛的少年们半点不觉得疲倦,拎着各种饮品和吃食凑在宿馆前方的草坪上交友玩耍,喧嚷的笑闹人语惊起满地落花飘飞上天,盖过了夜色深处传来的海浪起伏声与古鲸低鸣声。
片刻后,在琼楼值夜的黑袍督查卫就收到弟子投诉,说这些人在宿馆外头胡闹,严重打搅他们休息。
督查卫负责秩序维护,早已熟练应对种种投诉风波,当即派了个人来设下隔音灵障。
这点小事,于他们而言,不算什么。
等到潮汐宴二轮试炼开始,才是他们真正忙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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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静澜岛上,一派静谧安宁。
两岛之间有紫玉梁连接,另有周宗主亲自设下的结界。除非术法加持的溟海钟磬声响起,其他任何声音都不会传到静澜岛。
这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小世界。
众人皆知,静澜宗的宗主周玥喜静。这次举办潮汐宴,就算溟海三岛的大部分地方都对各宗弟子们开放,静澜宗也不许任何人随意踏入。
这正给了云拂晓运转体内灵息的机会。
暮色深深,周玥和赵雨霁还在潮生岛忙碌事务。祝挽月在外历练了半个多月,颇觉疲倦,已经回庭院里睡下了。
此时的静澜岛上,只有云拂晓独坐在海边不远处的浅草地。
星河流淌,海潮声声。她坐在一株盛放的垂丝海棠树下,面朝大海,低眸凝视着自己的灵息逸散的手心。
她尝试触摸灵息的极限,没用。体内的灵息被忌元魔脉牢牢压制着,宛如禁锢在牢笼中,束手束脚,根本无法施展全力。
忌元魔脉太过强势霸道,且毁灭欲重。若非有神木镯的束缚,她早就压不住魔性,被魔息逐渐吞噬神智。
忌元魔脉压制她体内灵息,而神木灵镯又束缚魔脉,不让它太放肆。
这三样东西,在云拂晓体内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意味着她的修为境界每增进一步,忌元魔脉用来压制灵息的力量就增强一分。
但神木灵镯的作用是有限的。它毕竟只是取自神木枝,并未继承神木的全部力量,终有无法再与魔脉抗衡的时候。
真到那时,云拂晓也离入魔不远了。
前世的云拂晓就是这么入魔的,她破境太快,神木枝压不住躁动的魔息,后果就是灵息与魔息疯狂冲撞,导致识海混乱、记忆受损。
重活一世,她不能重蹈覆辙,必须尽快找到新的解决办法。
云拂晓起身走入海水中,浪花翻涌着扑过来,轻柔地漫过她的小腿,蓝色裙摆漂浮在水面上又迅速浸湿,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她借着璀璨星芒,不断释放灵息,化作箭簇迅猛激打入水,接连撞晕了好多条摆尾游动的肥硕海鱼。
水面一时翻涌如沸,云拂晓将晕过去的鱼捞起来,挑了几条大的,放入海滩上的储水沙坑中。
如此反复,约莫半个时辰后,云拂晓隐约感觉到一股暴戾的毁灭欲升腾而起,烧得她气息急促,肌肤灼烫,心跳重重撞击胸门。
这是可用灵息耗尽,忌元魔脉开始催发力量的先兆,企图控制她的心性。
云拂晓适时收手,走回到棠花林中打坐,凝神静气,缓缓平复心中的躁动。
在忌元魔脉的焚灼下,方才还滴水的裙摆迅速变得干燥。
一炷香后,她长睫微颤,清润的风拂过颊边碎发,再睁眼时,那双乌润双瞳已然恢复清明。
经过反复试验,她对自己目前可以展露出的实力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与掌控。
以她当前的修为,完全可以迅速破境。
然而一旦破境,她便会和其他弟子一样,修为境界处于溟海仙门的严密记录之下。到那时,以仙门的严苛手段与敏锐度,她未必还能隐瞒住体内魔息的存在。
所以,还是暂时蛰伏,待寻到解决方式后再破境。
云拂晓向后躺倒在草地,在花枝漏下的碎光中疲倦阖眼。
蛰伏。
这两个字,贯穿了她在溟海求学的整个时期。
藏锋、敛息。
无时无刻不在隐蔽自己。
潮生岛的基础教习课业,她分明早已烂熟于心,却还要硬着头皮装作吃力。
沉雪榭的每日修炼任务,对她来说早就轻松得不过动动手指,但在师尊周玥的眼前,还要苦着脸小声抱怨说好难。
这种时刻压抑自己的日子,虽平和,却很容易让人感到厌倦。
所以前世当她体内魔息暴露的那一瞬,她的心里除了惊慌茫然之外,竟还奇异地松了一口气。
那是一种终于不必再费心伪装的轻松感。
回归自我的感受,才是最痛快的。
月光透过垂丝海棠的花枝筛下来,睡意袭上心头时,云拂晓浓睫颤动,蓦地想起了一件事。
——据传,溟海深处的古鲸族中有一稀世珍宝,可滋养灵息、涤去魔气。
这是前世被封印在寒山,她闲来无事翻阅裴真的手札时,无意瞥见的一笔。
后来裴真也并未取来这件稀世珍宝,只是时常催促她去涤息灵泉,洗去魔息。
仿佛涤息灵泉的效果比那件珍宝更好。
不过想来也是麻烦。这人怎么会从南境寒山一路跨越万里、翻山越水到达极北溟海,只为了那件珍宝。
他可没这么好心。
每天催着她去灵泉,也不过是想缓慢地除掉她罢了。
毕竟没了魔息,她离死也不远。
云拂晓翻了个身,脸颊埋在臂弯,轻哼一声。
每次回想起裴真,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不过等潮汐宴的试炼彻底结束后,溟海仙门会打开通往无根水境的海道。
云拂晓决定到时候亲自去碰碰运气。
-
翌日,天微微亮。
静澜岛上清美幽静,澄蓝的天幕与海面几乎要融为一体。
一片花瓣从花枝飘落,轻拂在云拂晓的眉心,露水沾湿肌肤,沁润清凉。
她睫毛轻颤,缓缓睁眼,刚睡醒而略有迷茫的眼眸静静地看向湛蓝色的天幕。
同时放空地想:今天是潮汐宴,午膳可以吃大餐。
一想到这个就来劲了。云拂晓揉眼起身,紧接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随她的动作缓慢滑落。
低头一看,这才迟钝地发现身上竟然披着一件外袍。
翻开衣袖一瞧,袖口处绣了朵白梅花,这是赵雨霁常穿的那件外袍。青年的衣袍宽大,洗得很干净,带着微微皂角香和被阳光烘晒过的温暖气息。
她猜想赵雨霁昨晚是在潮生岛忙完回来,回住处时经过海棠林发现她又在这里睡觉,才拿了外袍给她盖上。
昨晚自进入静澜岛之后,云拂晓就没见到过赵雨霁的人影,也不知他忙到多晚,师尊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昨晚消耗灵息太多,过于疲倦,睡得沉沉,半点也没察觉到赵雨霁给她披了衣袍。
云拂晓眨眨眼,清醒许多,将外袍叠好,起身回到居住的庭院里洗漱梳妆。
用过早膳后,她按照平时的日常安排,先是到指月阁中记忆宗门心法,完成课业,又去沉雪榭为周玥亲自栽种的果树们修理树枝。
忙到中午时分,赵雨霁给她发传讯符:“开宴,速来。”
云拂晓回:“这就来。”
她对潮汐宴上的人情往来没兴趣,但对宴会上的各种美食很有兴趣。
下了紫玉梁,走栾树大道,过一片静湖,终于到达潮生岛的宴台外。
溟海的天穹辽远苍蓝,云团悠悠,明澈的阳光透过苍翠的枝叶筛下来,落在少年们挺拔的肩背。
宴台外是一条长长的夹道,两旁种满了樱花树,枝条伸展,花团锦簇,微风拂过,落英缤纷。
深深浅浅的花瓣被早春的风吹得高高飘起,又轻盈地落在弟子们的肩头,阳光斑驳的地面也落满了碎花。
云拂晓来得正好,溟海钟磬声响彻三岛,穿着各式门服的弟子鱼贯而入。此处人群熙攘,初春的空气里弥漫清淡的花香,云拂晓跟着人潮走,迎面吹来的风中有海洋的潮湿。
她踮脚一望,视线越过重重人群,就见赵雨霁和祝挽月已经等在宴台入口处的花树下,赵雨霁扬起手臂唤她:“晓晓,这边!”
云拂晓也笑,蹦起来抬手晃晃,然后穿过熙攘的人群,一路小跑,很快来到了师兄师姐的面前。
赵雨霁一上午忙得不轻,脸上出了薄汗,浑身都热烘烘的,低声笑问:“草地上好睡吗?”
云拂晓说:“还不错。”
三人结伴往宴台走。
“你又睡在了外面?”祝挽月皱眉,颇为不赞同,“夜里露重,也不怕着凉。”
云拂晓仰起脸,笑道:“师兄给我披了衣服。”
赵雨霁轻哼:“师兄后悔了,就该冻你一晚,看你今后还胡不胡闹。”
云拂晓说:“我昨晚抓了好多海鱼和蛤蜊,晚上我给师兄师姐煮海鲜粥,好不好?”
赵雨霁改口:“在哪里睡是小师妹的自由。挽月,我们不要干涉。”
祝挽月捂脸。
说话间,三人已进入宴台,来到了摆好宗门灵符的白玉桌边,各自落座。
赵雨霁将刻有“静澜宗”三个字的灵符捏碎,光点消散,代表静澜宗弟子已到齐落座。
潮汐宴的宴台布置很讲究,溟海三宗的宗主坐主位,旁边分别是乌门世家、灵照山派的尊长们,再远是其他门派的长辈与教习。
各宗门弟子坐于台下,摆放整齐的白玉桌旁围满了各仙门弟子,轻声嬉笑着,放眼望去乌泱泱的,热闹非凡。
道道闪着细碎灵光的屏风升起,将尊长与小辈们隔开,两方见不着彼此,没了拘束,也都更自在些。
赵雨霁从开宴就一直在分析每道菜的做法,扬言等有空了一定要亲自做,让师妹们开开眼。
云拂晓和祝挽月都看上了那盘辣鱿鱼,麻辣鲜香,很是开胃。两人你一筷我一筷地很快将一整盘都消灭,半点没将赵雨霁的话听进去。
赵雨霁很崩溃:“有没有人在听师兄说话?”
祝挽月敷衍:“师兄,你的厨艺最好。”
赵雨霁满意:“嗯,这话师兄爱听。”
祝挽月无情补充:“但是辣鱿鱼还是膳堂师傅做得好,烤排骨也是清波城商大爷做得好。”
赵雨霁不服:“我做得也不赖啊。”
还要拉着云拂晓一起:“晓晓,你说是不是?”
云拂晓抬眼看他,那眼神里透着“我是该诚实一点呢还是该编个善意的谎言哄哄你呢”的小纠结。最后,她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师兄,我不会帮你试菜的。”
上次赵雨霁自己研究出了一道新菜,李子炒棠花,好残忍的新菜式,他颇为得意地端出来让云拂晓和祝挽月试菜,两个小姑娘皱着脸到处躲,最后跑到了周玥所在的指月阁。
周玥在指月阁处理事务,窗外幽静的林荫道上蓦地响起惊慌逃窜声。她推窗一望,就见两个乖徒儿在前面飞快地跑,后面赵雨霁端着一盘不可名状之物一边微笑一边追赶,场面惊悚至极。
后来周玥再不许赵雨霁自己瞎捣鼓。
赵雨霁的厨艺其实真的不错,哪怕在整个溟海仙门都能排得上号,但前提是他按照菜谱和人类正常的饮食习惯做,而不要加入自己的创意。
有时循规蹈矩就是一种善良,偏他总喜欢突破自我。
赵雨霁被两个小师妹接连打击,很是伤心。
这时,一名督查卫的成员悄悄溜过来,在旁边坐下:“老大。”
赵雨霁满脸嫌弃:“你来干什么?偷菜?回你的潮生宗去。”
“我有这么磕碜吗?老大你竟然这样想我!你难道不记得了吗我最爱吃的食物只有馒头!”
云拂晓眨了眨眼,觉得这人有点陌生,于是悄声问祝挽月:“师姐,这是督查卫的新成员吗?”
祝挽月面露惊讶:“当然不是。牧仪已经进督查卫好多年了,晓晓不记得?”
云拂晓轻摇头。
她失去太多记忆了,如今连溟海仙门的事都未必能完全记起,更遑论牧仪这种几乎没什么交集的人物。
“我好久没出过静澜岛,”云拂晓编了个借口,“没见过督查卫的成员。”
祝挽月也信了,轻颔首:“是了,督查卫不会踏足静澜岛的地界。你不记得也没什么。”
这茬就此揭过,再转头看,就见牧仪委屈地伸手指向桌上的酒壶,话锋一转,“老大你怎么不开酒封?难道是……不行吗?”
赵雨霁眼皮一跳:“我平时是不是太惯着你们了?”
牧仪在他动手前反应迅速地起身躲开,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如此躲过无数次。他笑嘻嘻地拍开酒坛封口,给赵雨霁倒了满杯,又给自己倒满,笑容灿烂:“老大,我敬你一杯。”
赵雨霁皱起眉:“你没给我下毒吧?”
牧仪委屈脸:“怎么可能?!整个督查卫我最听老大的话了!”
这人自小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当初就是赵雨霁把他捡回溟海,后来又带他修炼破境,征得三宗宗主的同意,让他进督查卫。
对于牧仪来说,赵雨霁简直比亲兄长还亲。
赵雨霁想了想,也觉得没诈,接过酒盏仰头干了。
牧仪露出笑容,还没等开口,身后哗啦啦涌来一群督查卫的成员将他的身影淹没。这群人竟全都是找赵雨霁敬酒,一个一个不停歇,大有车轮战将赵雨霁灌醉的架势。
赵雨霁刚开始还受宠若惊并来者不拒,纳闷这群小子平时没个正形怎么这会儿莫名就转性了?都学会兄友弟恭那一套了?
直到被敬酒敬得醉意上涌时,他晃了晃快要喝空的酒壶,终于回过味来,抬脚就往那人屁股踹去,笑骂道:“臭小子,故意玩我呢?”
一群黑衣督查卫得逞了,哗地笑开,嬉皮笑脸地又都被赵雨霁赶走。
赵雨霁一转头,却发现他的两个小师妹已经笑得肩膀都在颤。
赵雨霁甚是丢面子,清嗓转移话题:“挽月,听说这次试炼是你击杀腐灵魔,拔得头筹?”
祝挽月小幅度地点头:“总共拿了三十八分。”
赵雨霁当即就乐了:“可以啊,你们都不知道初试结果出来后督查卫那群小子都快高兴死了,比他们自己拿了魁首都兴奋。”
祝挽月怔道:“他们之前不还说我是……”拳王吗?
“溟海拳王”这个外号,就是督查卫的那帮货给起的。
赵雨霁笑说:“他们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没有恶意。师妹,你若不喜欢这个称号,下次再有人当面说你是拳王,你直接一拳揍他脸上。不必顾忌什么,也不要怕得罪了人,就算把他打破相了,这笔账也算在师兄身上。”
赵雨霁在督查卫的地位是说一不二。他说要给祝挽月兜底,就没人敢找祝挽月的茬。
不过他明显低估了祝挽月的拳力,她若认真出拳,就不是破相不破相这么简单的问题了,而是何时办丧仪的问题。
祝挽月垂首看自己手指的硬茧,小声说:“其实没有不喜欢。”
拳王啊,多有力量感的称呼。
她可是世上第一个用拳头降服铁甲兽的人,绝无仅有。她为自己的强壮与勇敢而感到无比骄傲。
对于“拳王”的称号她也不是讨厌,只是因此引来了太多人的关注,她还不太习惯。
当初她年少懵懂时,也曾因自己的怪力而遭受过不少嘲笑与异样眼光。少女心思最为敏感细腻的时候,就被迫承受这般恶意。即便已经过去多年,那种酸涩的痛苦也是很难消弭的。
她需要时间。
赵雨霁有点懵。他这两个师妹都有各自的小心思,时常让他参不透,感到费解。不过他也挺洒脱,想不通的事就放下,“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会因此不高兴。”
话音落,他笑呵呵地转向云拂晓,语调轻扬:“小师妹,你呢?初次试炼拿到了多少分?”
云拂晓还在吃,嘴巴里塞得鼓鼓。
她乌润明亮的眼眸眨了眨,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两分?”赵雨霁睁大眼,见云拂晓点头后,忍不住惊叹道,“厉害啊,晓晓!”
云拂晓:“……”
原来她在大师兄的心中是如此弱啊,得了两分就被夸奖到这种程度。
赵雨霁眉眼染笑,简直比他自己拿了魁首还高兴,碎碎念道:“我就知道,我赵雨霁的师妹个个都是剑修天才。”
师兄,这倒也不至于。
谁家剑修是拳王?谁家天才得两分?
云拂晓和祝挽月对视一眼,忽然都忍不住笑了。
旁桌坐的是灵照山派的弟子,方才就听到了他们的话,此刻忍不住出言嘲讽:“是挺厉害,但我们灵照山的岳殊师兄也得了三十六分。再说别宗,拿三十分以上的弟子数不胜数,也没见人家喜上眉梢的。怎么,这才刚初试,拿了高分是什么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话里的酸气都快要溢出来。
祝挽月击杀腐灵魔得分二十,占据大头。但是岳殊之后又连续击杀了很多小妖,以量取胜,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三十多分。
赵雨霁挑眉道:“看来你这位岳师兄也是个厉害人物,好,我记住了,有机会我们会见面切磋。”
他性情磊落,纵使听出对方的话里有刺,也没反唇相讥,回应得坦然大度。
倒让方才那人无话可说,羞愤得扭过脸去。
赵雨霁身为溟海督查卫的一把手,全程负责维护安稳与试炼顺利进行,是不参与本次潮汐宴任何比试的。所以,不管对方如何挑衅,只要没触到他的雷区,那些小打小闹,赵雨霁都压根不会往心里去。
旁边一人也想到了这茬,顿觉无趣。
他抿了口酒,顺势转移话题:“说起这个,诸位可知剑阁那两位的得分多少?”
云拂晓饭毕,正在动手剥一只柑橘,闻言轻眨眼。
她还真没注意贺道临和裴真的得分,只记得这俩人在清波城逛街买首饰了。
赵雨霁挑眉,席间众人亦被勾起好奇心:“多少?”
“反正是低不了。”
“绝对低不了。剑阁出身,若得分还不及你我,那也就不是剑阁弟子了。”
锋海剑阁远在南境,近百年来除了处理某些重大事件之外,都没怎么露过面,更别提参与这种弟子间的比试切磋。
此次剑阁竟破天荒地派人来参加潮汐宴,众人属实都没想到。
因此,对于贺道临和裴真的一举一动,各仙门也都颇为关注。
不过既是出身剑阁,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能把众人吊起来打的存在。这并非妄言,而是剑阁的无旸剑尊不收寻常弟子,他收的徒弟,要么强得离谱,要么狠得恐怖。
前者,比如剑阁大弟子霍青雨,杀遍魔域三境还能全身而退,有“战神”之称;
后者,比如剑阁小弟子裴真,入门不过两年,便打得南境世家大族都对他有了心理阴影。
剑阁培养出来的人,就算初次试炼不拿第一,分值也应该很高了。
谁知,那人微微一笑,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轻声说:“零。”
“……”
“啊?”
“不是,这假的吧,是不是算错了?喂,这位赵师兄,你们溟海的算术能力有点差。”
赵雨霁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
“只有一种可能,根本就没出手呗。要是认真参与了,怎么可能挂零?”
“说得也是,昨天还听许师妹说在清波城的商楼里碰到剑阁弟子呢,我那时还当师妹认错,现在想来,估计人家真的跑去逛商楼了。”
“该说不说,这就是强者的心态吗?这也太放松了。”
“……放松得过头了。我现在怀疑他们是不是根本就没弄懂试炼规则,要诛魔才能得分,不是逛商楼得分啊!”
云拂晓将剥好的柑橘分给祝挽月和赵雨霁,很安静地听着。
那两人不是不懂规则,就是根本没把试炼放在心上啊。
一整晚就在清波城逛商楼街市,闲得像是纯粹来玩的。
她就没见他们认真过。
想到此处,云拂晓悄声对赵雨霁说:“师兄,有剑阁的人垫底,看来我的两分也不算少啦。”
赵雨霁也无奈了:“本来就不少,我看谁敢说少。”
云拂晓抿唇笑笑,旁边祝挽月也为大师兄的溺爱而感到些许无奈。
宴会还要持续很久,赵雨霁要管的事情太多,中途就离席去忙。祝挽月和云拂晓都不爱凑热闹,吃得差不多了亦悄然离席。
两人慢悠悠地出宴台,沿着栾树大道漫步走了一会儿。
这条栾树大道前不久刚被秦宇滨酒后御剑毁去不少,现在仍未能恢复原状。
断折的树枝都被清理干净了,青石方砖也加紧修补了一部分。只是远望过去树干光秃秃的,瞧着不仅不美观,还很是磕碜。
从此以后,溟海的每个弟子从这里走过,都能回想起秦宇滨酒后犯浑的糗事,顺手再将他拎出来鞭尸一遍。
所以秦宇滨妄想清除督查卫的处罚记录,根本无用。
弟子们的眼睛与心才是雪亮的。
云拂晓与祝挽月慢悠悠地逛,经过一道水上长廊时,迎面碰见一身白袍的贺道临。
春光煦和,从树枝的缝隙倾泻而下,照亮贺道临那副天生含笑的好眉眼。
他站在零落的花雨里,身姿挺拔,眸光柔和地看向不远处的祝挽月:“祝师妹。”
祝挽月的脸颊攀上薄红,睫毛微颤,小声答:“贺师兄。”
两人隔着花雨和水廊遥遥相望。
云拂晓眨眨眼,神情乖巧:“……?”
我是透明的吗?
祝挽月也蓦地反应过来:“啊,师妹,我们……”
“师姐,”
云拂晓的眼珠转动,掩口打了个哈欠,眸中浮现雾气,体贴笑道,“我有点困,想回静澜岛小憩片刻。”
祝挽月轻点头:“那好,师妹你就先回去吧,我与贺师兄许久不见了……”
云拂晓笑意盈盈地表示我都懂,随后冲她眨眼:“师姐再见!贺师兄再见!”
说罢,转身飞快地离开。
她身姿轻灵,湛蓝色缎带在阳光下跳跃如星。
无论贺道临是专情抑或多情,对于祝挽月来说,此刻的心情是最珍贵的。
其他的都不重要。
云拂晓相信师姐有自己的判断力。
这种事,她不打算去插手干涉。
水廊上,祝挽月不经意地开启话题:“贺师兄,怎么只有你一人在此?裴师弟呢?”
这师兄弟几乎形影不离。贺道临跟个牛皮糖似的,他要逛商楼买首饰送小姑娘,还死活拉着裴真一起去。
裴真不想掺和这种事,贺道临就在他旁边不停念叨,念到裴真不耐烦,才只好陪他去逛。
“他啊,”贺道临将视线从那抹离去的湛蓝色身影收回,对祝挽月轻笑,“他去了东南边的棠花林。”
祝挽月茫然抬眸:“棠花林?”
那里荒僻隐蔽,又灵息稀薄,不适合修炼,就连溟海弟子都很少有人知道那个地方。
裴真是怎么知道的?他去那里干什么?
贺道临看出她的疑惑,轻笑着:“他说要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