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日子过得安宁祥和。
云拂晓待在静澜岛没出去过,除了忙于每日修行之外,还要替周玥照顾沉雪榭外头的那片果树。
周玥身为静澜宗宗主,自潮汐宴开始后便忙得没见过人影。既要和各仙门的尊长们招待叙旧,也要负责即将到来的海市交易与二次试炼。这种重要时期,再喜静的人也得出门往来。
各仙门弟子齐聚溟海,为免场面混乱,赵雨霁带领督查卫日夜巡逻溟海三岛,维护安稳。
祝挽月在初次试炼里拿了最高分,已经有许多人想和她交朋友,她的安排也满满当当。
只有云拂晓的日子一成不变。
前世她在初试拿了两分之后,周玥似乎对这个小弟子很无奈,连二次试炼都没让她去,直接将人关在了静澜岛的青霜院,让她闭关修习。
但今生不知为何,周玥却没提“闭关”这茬。
可能是太忙了?
云拂晓倒是乐得如此,她待在静澜岛随意活动,种花捞鱼摘果子,十分惬意。
不过她察觉到这几天祝挽月的情绪明显低落,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祝挽月轻易不会将情绪显露出来,有委屈也总是憋在心里。于是云拂晓私下里和赵雨霁商量,要在今晚小聚一下,看能不能让祝挽月开心一点。
日暮时分,赵雨霁结束了督查卫的巡逻任务。他以最快速度赶回静澜岛,飞快地冲了个凉就钻进竹林小厨房。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雾气朦胧视线,各种食材早就备好了,齐整地码在木案上。
云拂晓挽着袖子在池边洗菜。
“挽月回来了吗?”赵雨霁拿好工具开始剥虾挑线。
云拂晓:“师姐还在潮生岛,我刚发了传讯符,她没回。”
祝挽月不爱交际,但这几天总有人拉着她参加小聚会什么的,她也不能总是拒绝人家,便只好硬着头皮前去。
“天都要黑了,那群人玩起来没个完的?你也别弄了,赶紧去把她叫回来,这里交给我。”
赵雨霁接过她洗到一半的青菜,顺势将她从小厨房挤了出去。
也许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缘故,赵雨霁对这两个师妹有种天然的保护欲和照顾欲,认为下厨这种闷热的体力活就该身为师兄的他来包揽,师妹只要开开心心地玩就好。
云拂晓洗手擦干,经过木窗的时候又跟赵雨霁打了声招呼,才往潮生岛走去。
赵雨霁忽然想起什么,在她身后大喊:“路过沉雪榭的时候,别忘了摘点杏回来!”
云拂晓:“知道啦!”
到达潮生岛的时候,暮色将至。
她又给祝挽月发传讯符,还是没回。
绕过静湖,石灯明亮,萤火如星。湖边草坪上围坐着不少人,正笑嚷嚷地玩什么游戏。
云拂晓在其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似乎就是督查卫的人。
她小跑过去,半俯身,轻拍那人肩膀:“师兄。”
那人一回头,额头贴满了细长的纸条,看来输得挺惨。他脸上笑意明朗,立刻认出了云拂晓:“啊,是小师妹啊,有什么事吗?”
督查卫的成员虽来自各个宗门,但都跟着赵雨霁混,见了云拂晓也张口就是“小师妹”。
云拂晓问:“请问师兄,可见过挽月师姐?”
“挽月啊……”那人仔细回忆了一会儿,抬手指了个方向,“方才好像见她往那边去了。”
那是溺海的方向。
云拂晓:“她自己吗?”
“当然不是啦,”那人露齿一笑,“她和好几个人一块过去的,我记得潮生宗的那个秦宇滨就在。”
旁边牧仪笑着说:“小师妹别担心,那么多人呢,你师姐不会有危险的。快点!瞎看什么呢,该你出牌了!”
云拂晓眉头微皱。
就是因为秦宇滨在,她才更担心。
此人冲动易怒,上次在鲲骨船就因被祝挽月拒绝组队而怀恨在心。谁知道他此时带人去溺海那种死都不见尸骨的地方能干出什么事来?
云拂晓直起身来道谢,转身快步就往溺海的方向跑,同时给赵雨霁发传讯,叫他立刻赶去溺海。
溺海位于潮生岛的东北端,距离溟海禁地断息洞仅有半里之遥。
此处堪称溟海三岛最危险的地方,海底泥沙中埋藏无数海魔尸骸,邪气冲天。任何术法灵息在此地都会受到限制,任何事物进入溺海都会无力漂浮,缓慢而无法阻止地沉入海底。
云拂晓奔跑在宽阔的栾树大道上。她使用了几次御风术缩短路程,在可用的灵息耗尽之前赶到了溺海。
穿过苦楝林,越过山头,入眼便是无尽的海域。
夜雾飘浮在海面上,浪潮起伏翻涌,涛声轰鸣。虚空中灵网的星芒浮现,伴随狂风穿过岩石山峰的啸叫声。
此处距离禁地太近,护阵与困阵的灵光清晰可见。
云拂晓的视线穿过夜雾,还未找到人影,就听到山丘那边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什么东西炸开的尖锐声响,以及短促的女子惊呼声。
是祝挽月的声音!
云拂晓心头一跳,纵身匆忙朝声音的来源处赶去。
崖壁高耸,沉默地矗立在漆黑虚无的深海夜幕中,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漫天的灵光隐约浮现,灵网上咒印与铭文流转,猩红的光芒显露出一种危险而神秘的气息,让人难以自控地从心底感到恐惧,想要退却。
灵障边缘刻着几个特殊的符文,昭示着此处便是溟海禁地。灵障照亮的一小片范围就是最后的安全距离,过了这段距离,无论是谁,都不得再靠近半步。
然而此刻,这道灵障却涌动如海浪,久久未能平息。仿佛刚才有人触怒了禁地,掀起不小的躁动。
声音的来源就在崖壁的正下方。
云拂晓加快步伐。夜晚的海边风大,她的乌发被吹得凌乱,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灵障散发出的猩红光芒,看起来似魔非魔,诡谲又艳丽。
苦楝林的边缘遍地都是折断的树枝,海岸边碎石子乱飞,野草被凌厉气刃割断,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汁的味道。
刚才有人在这里动过手。
可能是弟子间的比试切磋,也可能是仇敌的生死争斗。
雾气与半明半昧的光线中,几道人影凌乱交错,神情茫然而惊慌,仿佛根本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祝挽月跌坐在落满花叶的草地里,鬓发凌乱,脸色苍白,神情痛苦,一手死死捂住右手腕,鲜血从指缝里汩汩溢出来。
云拂晓眼中怒意浮现,快步赶到祝挽月身边,先是掐诀唤出照明萤火,仔细察看了伤势,见她手腕处模糊的血肉下已可见嶙峋白骨,才知竟严重到骨折的程度。
她取出随身伤药与纱布为祝挽月简单包扎,冷声道:“是谁做的?”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
“方才天色那么黑,谁能看清?”
“我们只是约好来此处,是她自己不慎靠近了禁地。”
“小师妹,真的不是有人要害挽月,我们同样出身溟海,并非竞争关系,害她有什么好处?”
云拂晓目光从在场之人面上一一扫过。
她眼眸本就生得黑白分明,平时笑起来还显得漂亮乖巧,此时笑意收敛,更显得冰冷,看得众人心中俱是一惊。
祝挽月气息急促,偏她怕痛,也失了起身的力气。
对峙间,赵雨霁及时赶到,拨开人群快步走到祝挽月身边。
他带领督查卫多年,平日里看着笑嘻嘻的没什么架子,但办过的狠事也不少。众人一见他便心里发怵,自发让开,方才还硬声辩驳的几人干脆闭口噤声了。
赵雨霁接到传讯时还没当回事,毕竟身在溟海三岛,有门规压着,还有那么多弟子眼睁睁看着,就算祝挽月真的和人起了冲突,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至于受伤。
可当他赶到此处,却见她不仅受伤,还伤重到筋骨断裂的地步。
“这件事督查卫会查清楚。”赵雨霁眉头紧皱,一脸寒霜,冷道,“诸位擅自靠近溟海禁地,再往前半步就是触犯门规,为免受罚,还是尽快离开。”
话毕,他冷厉视线从在场之人脸上一一扫过,记下他们的样貌与所属宗门,随后弯身将祝挽月拦腰抱起,三人迅速前往医馆。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眼瞳中倒映着彼此惊慌而骇然的面孔。
海风拂过的这一瞬,他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脑海中都在想同一个问题:没有人靠近禁地灵障。
那方才那阵突如其来的肃杀气浪究竟是怎么掀起的?
离开之前,云拂晓默声催动追踪印的法诀,感应到了那片山茶花瓣所在的位置。
她的视线在山后苦楝林一扫,冷不防瞧见躲在树后的一张熟悉面孔。
那人暗中观察许久,似乎以为凭着“不在现场”就能逃过一劫。却猝不及防与她对视,心中瞬间一惊。
他立刻转过头去,做贼心虚似的想当做无事发生。
——秦宇滨。
还真是他。
云拂晓运转御风术,紧跟上赵雨霁的速度,同时心中冷笑。
这人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傲慢自负,心术不正。
若不趁早给他点教训,杀一杀他的锋芒,将来必定会成为祸患。
正好,留在他身上的印记也该起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