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宴(6)

    祝挽月刚来到溟海仙门的那年,只有十二岁。

    她的家乡在南境鹿鸣乡,依山傍水,钟灵毓秀。

    后来南境魔祸肆虐,鹿鸣乡化作一片焦土,她的父母阿兄全部葬身火海。而她作为唯一的幸存者,被来此平息祸乱的周玥救下来,带到溟海仙门。

    她本就性情内向,初来乍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内心其实很恐惧。幸好有赵雨霁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勉强适应这里的生活。

    十二岁的那年夏天,祝挽月来到潮生岛,开始和仙门其他新生一起修习基础课业。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认识了秦宇滨。

    秦宇滨生得和她死去的阿兄非常像。祝挽月那时候还很小,天真纯稚,在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之后终于鼓起勇气走到秦宇滨面前,小心翼翼地问:“秦师兄,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秦宇滨枕着手臂在花树下小憩,闻言睁眼,将她整个人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讥讽道:“哪来的猪?一边去。”

    祝挽月从小就很能吃,也比同龄人长得高大,肌肉紧实。

    但她还未被人这样嘲讽过,她被保护得很好,从没有接受过恶意,她甚至根本没听出来秦宇滨是在嘲讽自己。在鹿鸣乡的时候邻里们都笑盈盈地夸她“像小牛小马一样强壮”,她以为秦宇滨说她是猪也是另一种夸奖。

    于是祝挽月抿起唇,在轻柔的海风中露出笑容,“阿兄。”

    秦宇滨吓得差点跳起来,皱起眉头,心说这是个傻的啊。

    祝挽月终于如愿以偿地结识了这位“阿兄”,她近乎是片刻不离地跟在秦宇滨身边,俨然是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秦宇滨在潮生宗的人缘很好,他相貌英朗俊俏,又舌灿莲花,身边总不缺漂亮的师姐师妹。而那时的祝挽月在他眼中只是个除了老实一无是处的小胖子,与那些女修相比,根本无法入他的眼。

    于是,祝挽月很快就被他嫌恶。

    中午在膳堂吃饭,秦宇滨永远前呼后拥,如众星捧月。他的身边总是坐满了各种各样的追随者与仰望者,祝挽月端着餐盘想要和他一起,秦宇滨却讥诮一笑:“你谁呀?这是潮生宗弟子的位置,你哪来的?”

    祝挽月动作一顿,在周遭弟子们或尖刻或蔑视或不解的目光中,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被驱赶。

    秦宇滨讨厌她。

    她端着餐盘离开,那是她在膳堂吃的最后一顿饭。

    从那以后,祝挽月的一日三餐都回静澜岛解决。

    赵雨霁起初还纳闷:“挽月,怎么最近不和朋友去膳堂一起吃了?”

    祝挽月神情僵住,生平头一次撒谎:“因为师兄做的饭更好吃。”

    赵雨霁没有深思她这瞬间的僵硬,受宠若惊地大笑道:“哈哈!我就知道,我赵雨霁的厨艺难道还不能吊打膳堂师傅?以后每顿饭师兄都给你做!”

    从那之后,祝挽月不曾去过膳堂。

    但秦宇滨却不放过她。

    猪,真是一只小猪,就知道吃。

    这种堪称侮辱的嘲讽一开始只是在心里,后来逐渐觉得不够,便发展成了口头的嘲笑。

    以及行为上的躲避与无视。

    祝挽月察觉到了这种冷漠,伤心又慌张,甚至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才让秦宇滨讨厌。但她木讷内向,对秦宇滨也早就产生了宛如兄妹间的依赖之情,所以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她对这种恶语近乎是纵容的。

    她一边痛苦,一边暗自安慰自己:只要阿兄还允许我靠近就好啦。

    可是后来,秦宇滨变得更加过分,甚至拉着潮生宗的几个师兄一起嘲讽她。

    那种明晃晃的恶意化作尖锐的目光与蔑视的言语,如箭簇般将她扎得遍体鳞伤。

    少女心思最敏感最需要呵护的时候,祝挽月被迫承受了这种毫无来由的恶意与嘲讽。

    这种心理上的折磨与打压比任何武器都更具毁灭性,近乎将她浑身傲骨都寸寸折断。

    她开始躲秦宇滨。

    但是,来自秦宇滨和跟班们的讥讽与恶意却不曾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喂,听说你老家在南境的一个村啊,原来还是个小村姑。”

    “你怎么修为一点长进都没有?你真的有在修习吗?我看是在不停吃东西吧!”

    “难怪壮成这个样子。挽月师妹,师兄忠心劝告你一句,想办法瘦下来吧,别人用剑是身姿轻灵如仙子,你是什么?”

    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扫视她。

    终于有一次,在秦宇滨再度投来讥讽的目光之后,祝挽月再无法忍受。她在秦宇滨出言嘲讽的瞬间暴起,抬手“砰!”地一拳狠狠打在他脸上!

    她的剑术修为并不出众,但胜在天生力气超群。这裹挟着爆发怒气与委屈的一拳将毫无防备的秦宇滨狠狠打倒在地,鼻血飙飞,一瞬间眼前视野昏暗,近乎昏厥过去。

    祝挽月打完又在他胸口狠狠踹了一脚,这才勉强出了这口恶气,随后转身就走。

    而秦宇滨在地上气若游丝地躺了好久才起来,最终因为觉得被一个女孩打晕太没面子,选择将这件事隐瞒住。

    这件事最终没有闹大,谁都不知道这场私斗。

    祝挽月和秦宇滨之后也不再见面,即便迫不得已碰到了,也互相装作不认识。

    祝挽月学着麻木,学着迟钝。

    本以为事情能就此结束。

    然而当她降服铁甲兽,获得“拳王”称号之后,秦宇滨竟再次找来,要与她结队。

    他表现得谦恭温雅,毫无芥蒂,仿佛那些事早就过去了。

    -

    “永远都不会过去。”

    医馆休息室,祝挽月阖上眼,语气生冷。

    云拂晓眸光冷寒,一阵怒意涌上心头。

    “这些事我从未和师兄讲过。”

    祝挽月轻声,“秦宇滨他们说过的那些话,除我之外没人可以作证。师兄在督查卫虽是一把手,但毕竟很少管这种小事,若是亲自下场的话反倒容易授人以柄,说他办事偏颇。况且秦宇滨他……他出身优越,又是潮生宗的得意门生,有秦宗主和长老们保他,就算有了切实的证据,最终结果也只能是不了了之,他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的。”

    就像今晚的事,明知道是秦宇滨干的,他假意接近祝挽月,就是为了废掉祝挽月的右手腕,让她根本无法参加二次试炼。

    但没有证据,照样拿他没任何办法。

    所以,祝挽月选择独自隐忍、消化这种痛苦。

    如今右手腕都近乎断裂,她也不想讲事情说给赵雨霁听。

    毕竟赵雨霁也是个心思粗的,他护妹心切,一怒之下保不准能直接提刀宰了秦宇滨。

    云拂晓也气,在脑海飞速拟定好之后的行动计划。

    明面上拿他没办法,就把事情放到私底下解决。

    秦宇滨不是想在二次试炼大出风头,从而洗去他酒后御剑损毁栾树林的污点吗?

    好啊,那云拂晓就给他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她眼中露出轻蔑笑意,神色难得现出几分冷傲:“师姐,这件事交给我。”

    祝挽月眨眨眼,她这个小师妹灵力微弱,可不要因为一时气愤而冲动行事。

    “晓晓,此人可怕,我们不要再与他靠近就是,至于这份仇……日后我会亲自讨回来的。”

    云拂晓摇头:“师姐,如果针对你、欺负你可以不付出代价,那秦宇滨之后就会利用这点,行事愈发猖狂。我们必须让他付出代价,不光要让他知道痛,还要让这份痛苦来得更早。因为拖得越久,他受到的教训就越轻,就越体会不到这种事的严重程度。”

    祝挽月眼眸睁大,看向小师妹的目光有几分讶然。

    她这小师妹不是向来老实乖巧吗?

    成天就安安静静待在静澜岛,除了吃喝就是晒太阳抓鱼,偶尔练个体术还娇气得不行,都快被师尊宠成了个纯粹来体验修仙生活的大小姐。

    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祝挽月眸光一转,又想起师尊无意间说过的话:“你的那个小师妹,才最是不可小觑。”

    “师姐,人有的时候是该大度。”

    云拂晓垂睫与她对视,声音清脆,却极有力量:“但有的时候,也得学会睚眦必报。”

    -

    唐不苦倒了杯宁神的热茶递给赵雨霁,懒声:“怎么了你?看起来比我还颓丧。”

    赵雨霁仰靠在木椅里,挺直的鼻梁骨倒映头顶照明珠的光芒。

    他挠了挠头:“突然发现我那两个师妹好像都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心事了。”

    唐不苦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一副“你有病吧要不要我顺手给你治治”的眼神:“那不然呢?谁没有点自己的心事啊?你当是在养小宠物?小宠物也不是吃了睡睡了吃啊,人家还有点自己的想法和喜好呢。”

    赵雨霁无力辩驳:“不是,我之前一直把她们当小孩子。就刚才她们把我赶出来说要讲悄悄话,我突然就觉得……唉,还是有距离了。”

    “你滚,”唐不苦翻了个白眼,“师妹长大了还要找道侣呢,到那时你要怎么办?悲愤欲绝,跳海自尽?你不至于吧,当初程晞师妹和乌门世家那小子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

    一听他提起乌门世家,赵雨霁的神色瞬间冷下来。

    唐不苦也立刻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啊,我一时失言,抱歉。”

    赵雨霁闭了下眼,转移话题道:“秦宇滨的事我不好明着插手。”

    唐不苦:“我来?”

    他在医馆散漫惯了,已经很久没出手,正好想活动活动筋骨。

    “暂时不用,”赵雨霁眸光一冷,还要说些什么,却见屋门被推开。

    云拂晓杏眸乌亮,脆声道:“师兄,走啦。”

    唐不苦托着脸,笑得轻慢而温柔,迅速应下:“好哦,小师妹。”

    “是喊你的吗?”

    赵雨霁回首瞪他一眼,唐不苦挑挑眉,低头继续画小乌龟。

    云拂晓抿唇笑,一副无辜又乖巧的样子。

    走在回静澜岛的路上,赵雨霁先是给督查卫发了传讯,让他们查一查秦宇滨的事,之后就絮絮叨叨地说起养伤的注意事项。

    祝挽月一开始还认真听,过了没多久就听他越说越离谱,不由无奈道:“师兄,我只是手断了,不是瘫痪了,可以正常出门活动的,真的不用你每天三次来送饭。”

    “……哦,也对。”赵雨霁话锋一转,“那今晚回去吃海鲜粥,早就煮好了在炉子上闷着保温,这么久了估计都软烂了,吃着正好。”

    祝挽月摇头:“不太饿。”

    “不行,饭都做好了,你怎么也得吃点,”赵雨霁脸拉得老长,“晓晓,你也得吃。”

    云拂晓挽着祝挽月的左手,目光在潮生岛的弟子宿馆扫过,转头说:“师兄,我有点事,可能要待会才能回去。”

    赵雨霁一晚上都沉寂在“师妹和我见外”的悲痛中,本来就难受,此时一听这话心态都快崩溃。他最受不了有人不吃他做的饭,想也没想就说:“不行!挽月才刚受了伤,你又要自己外出,生怕我不够担心是不是?现在不行。等我把秦宇滨收拾了,你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

    云拂晓眨眨眼:“师兄,我不是一个人去。”

    水润杏眸在漆黑夜幕中泛出点点冷光,看起来乖巧极了。

    赵雨霁“嗯?”地转头看她:“那是和谁?”

    看起来颇有要把那人列进暗杀名单的架势。

    既然如此,干脆替那人拉一波仇恨。

    云拂晓眼珠微转:“是剑阁的小弟子,师兄你见过的呀,他叫裴真。”

    赵雨霁眯起眼,眉头皱起,似乎正在筹划着什么。

    云拂晓笑得明媚。

    她才不是真的要去见裴真。

    但事到如今,云拂晓发现,不知是裴真有意使然,还是溟海三岛就这么小,他们的相遇竟是根本无法避免。

    既然如此,只要是能让裴真不痛快的事情,她都不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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