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安从[寿神居]大堂的洞里，掉入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副本。

    她以充满气的气球的速度，在距地一百多米的天空上，往地面一颠一颠地降落。

    冷空气一刺激，她冒出一声咳嗽，这身不着调的春季打扮，瞬间被厚厚的冬季装扮替换。

    她套上长领子、长袖子的驼色羊毛毛衣，穿着加绒的黑色阔腿裤，踩着一双毛皮小短靴，再被到膝盖的月白色羽绒服一包，跟别具一格的肉粽子似的。

    天气太寒，暖和是不可能，穿再多都只让她不受风冻。

    往地面越来越接近，快要砸上土灰色的房顶时，今安紧张地闭上了双眼，双臂缩放在胸前，维持着安息般的姿态。

    呼——预想的被摔得粉身碎骨的场面没出现，她被骤然来到屋顶的明栖抬起双臂，打横抱住。

    【这俩人干啥呢？拍言情剧吗？】

    【这是大名鼎鼎的寿神居cp，明明和安安啊。（笑）】

    【期盼了好久，安安上线了。她一定跟春宝宝一样是常客。】

    “哦？”今安偏着滴水的双眼望明栖。

    以为自白水煮头之后，她对明栖已恶心到不能到直视，没想到她仍三百六十度都想对他视。

    明栖也着了冬装，酷帅的黑色冲锋衣套装，戴着一顶遮耳黑毛线帽，盖住了银发的发丝。

    他像是一只全身乌黑的老鸹，将她这只从天降落的白虫子逮住。

    明栖愉悦地翘起嘴角，他真要感谢岁王爷的周到，能让他赶得这么巧，将今安接住。

    他和今安的婚礼，他就是这样抱着今安的，只不过两人脸上都有笑容。

    笑容？

    他想再得到那样的笑容。

    那就得和今安再结一次婚。

    结婚就结婚，跟同一个人结婚两次，不算重婚。

    那他接下来就这么办。

    反正今安目前是个掉入自己幻想的呆瓜，他就光明正大地当个小三，将今安从虚构的爱人身边抢走。

    【第一眼就看到了明哥，一定是我的老公！】

    【明明是安安的！】

    【还以为是天降神兵，没想到是天降老婆啊。】

    明栖的阴险诡计在脑中一转，面上也表现了出来，对待今安的态度恰似换了一个人，更加如沐春风地笑，“没事吧？”

    今安能轻易感觉到明栖对她与往常不一样，没有那么冷漠了，反而腻歪的惊人。

    她皱了皱眉头，对接住她的明栖没有丝毫感激之情，一对干净的双眸死气沉沉的，说：“你放我下就没事了。”

    既然知道明栖是真人，且与爱人之间并没有NPC的复刻关系，今安就需要远离他。

    她不需要两个爱人，即使这两个爱人没有丝毫的差别。

    明栖顺从地将她放下，搀扶着她问：“你怎么来了？”

    “我死了。”今安将被他扶住的胳膊抽出来。

    明栖被噎了下，心想她死得好，才让他再次遇到她。

    他强行咽下去今安这股噎人的劲儿，继续套近乎：“……我知道，我是问你怎么死了？”

    “我不知道啊，我可能是被大老虎咬死了吧。”被喜欢的野兽咬死，是今安最能接受的一种死法。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死了？”

    明栖还没回答，她一闪眼，盯着明栖散发的南斗七星，不太理解地啊了声，语气肯定道：“明栖，你不是NPC。”

    “本局我不是NPC，我是玩家。”明栖严谨地说，将[寿签]从口袋里夹出来。

    “我的职业是代NPC。有时候NPC的人手不够，[寿神居]召集志愿者，我就来参加。还有钱赚，群演能赚500，小boss能赚三千。你要是缺钱了，也可以来当志愿者。”

    这就是明栖看到他的脑袋后，准备的说辞，他猜出来那颗脑袋，被今安剁碎又煮熟，是为了找NPC的芯片。

    【真的有这种职业吗？】

    【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加一。】

    “你是为赚钱来的？”今安打量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汗毛，没有一丁点穷酸气的明栖。

    光鲜亮丽的明栖说：“我是为你来的。”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有。我选择给你说你最能接受的意思。”手指一转，他倾着身，将[寿签]递到今安面前。

    在[寿签]的背后，写着：今安。

    “安安，岁王爷当你是朋友，请我救你一命。”明栖潇洒地耸耸肩，不想给今安压力，说：“呃，亲爱的安安，你不必有负担，我这就是玩玩的。”

    【换言之，明栖：女人，给我小心点，你的命在我的手里攥着！】

    “谢谢。”对救命恩人，而不是对明栖，今安很容易表达出感激和友好之情。

    她松了一口气，轻松多了，双目中蕴含的死气，都因明栖的举动而丧失殆尽。

    太好了，她还是有可能活着的。

    可这种友善的态度转瞬即逝，她怀疑且冷艳地问：“你当NPC时，为什么没有南斗七星？”

    “安安，哎，安安啊，我不是要戏耍你。不管你有没有感到被戏耍，我都要道歉，对不起，请原谅我。做戏要做全。”明栖装作无辜道。

    他明白率先道歉会让今安原谅他，今安骨子里是个不喜欢为难别人的懦弱小女孩。

    今安果然维持不住强硬的姿态，跟熟悉的人闹脾气似的，耷拉起了嘴角。

    以示尊敬，他又将右手佩戴的黑手套取下来，朝今安伸去，“正式认识一下，我是明栖，很高兴见到你，安安。”

    “嗯。”今安闷闷道。

    一低头，她看到明栖手上戴的戒指，霎时间成了被冷风冻成的小冰雕，愣在了原地，没有去握他的手。

    “怎么了？”明栖依旧明知故问。

    今安吸了一口凉气，咳嗽了两声，指了指他中指佩戴的绿宝石戒指，坦率道：“这枚戒指，是我在7分自由区给你的。”

    明栖阳光地笑，将右手收在胸前，左手的两根指头按着戒指，转了一圈。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NPC的记忆会在出[寿神居]受到损失，我应该跟你经历过很多事，但我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你叫今安，喜欢……喜欢花？我隐约记得你捧着一束特别难看的满天星。哈哈。”

    【我的天，那束难看的满天星是你送的啊。】

    【不爱请不要伤害。】

    今安着实被伤害到了，撇撇殷红的嘴角，不想说了。

    她应该相信他所说的了。

    明栖侧对着今安，以一种要将手套撕裂的力道，将手套重新戴上。

    他在心内唾弃他是卑鄙小人，用这种伤害人的方式让今安相信他作为NPC的记忆残缺，以维持他在火车上说不认识今安的谎言。

    他绝对不是爱人，今安不由心想。

    虽然他看她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但他不是爱人。

    他是个连自己的记忆中枢都无法控制的傻雕。

    可她可能会爱上他。

    她必须要和他划清界限，她不能背叛爱人，她必须要远离他。

    今安躲避着，在不平稳的瓦片上小心地迈出一步，远了明栖一步，

    明栖却像猫捉老鼠，亲切地尾随她，并体贴地保持让她感觉安全的距离，等待着出击。

    他没多犹豫，马上出击，声音就像坚韧的棉绳，甩动着抽打今安的耳骨：“我可以追你吗？”

    明栖再次表现出他的阴险狡诈，因为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就代表他已经在追今安了。

    【我的哥，你别一上来就这么刺激啊。】

    【这也太打直球了。】

    【？？这不太对吧？我是不是看了假的明明和安安了。记得之前，都是安安进攻，明明防守的，这会怎么变了？】

    【这有什么，看透自己内心的男女，会表现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一面。明明和安安的表现，代表他俩更进一步了。】

    【我为什么会觉得一夜回到解放前了呢？】

    今安不是被一句暧昧的话打动的人，她头脑清醒，轻声问：“你不是忘记我了吗？为什么想追我？”

    “可能我没忘记对你的感觉，或者……我这一次对你一见倾心了。”明栖真切道，可他不敢看今安的双眼，这让他的真诚大打折扣了。

    他说完，抬起一只胳膊，帮今安挡着这阵刮得猛烈的西北风。

    “我有爱人。你也说过：我是唯一的我，我不能出轨。”今安用他的原话怼他。

    明栖辩解道：“我也是唯一的我，你并不吃亏。实际上，你的爱人不是咱俩的阻隔，而是咱俩的附属品，你会因为爱人成为背叛者，我会因为爱人变成小三，单单如此罢了。”

    “对不起，这都是你的想法，我并不同意。且你的想法是建立在我爱你的层面上，可是，错得离谱，我并不爱你。我需要离你远一点。你看起来不是我能惹的，就如咬死我的大老虎。我不想再死一次。”

    今安也打直球，不客气地拒绝，但她并不惧怕明栖如恶虎，反而目视明栖的眼光中，带着看跳梁小丑的高傲姿态。

    明栖惶恐，不是今安模棱两可的话状似猜出是她杀了他，而是她的拒绝。

    以为今安会如飘忽不定的妖精一样，嘻嘻地点头，软而无脑地撒娇，没想到会得到她的拒绝，还有，她以对不起打头，再加上刻意的冷女人作态，他想想就不太妙了。

    恋爱真是最麻烦的事，它会让了解的人变得不了解，也会放大对自身的不了解。

    然而，明栖做好了迎难而上的准备，也就是铁下心为难今安的准备。

    他装傻充愣，曲解今安的意思，“嗯，你自个儿独自想想我也挺好，我会等着你，一直等着你。”

    今安秒懂明栖在玩暧昧，气咻咻地甩了两下被羽绒裹住的胳膊，想着就让他等到天荒地老去吧。

    麻烦鬼，她最讨厌这种鬼了！为什么没有捉鬼师把这种鬼全消灭掉呢？

    今安瞎胡走，要从屋顶跳下去，明栖拉她，指向一面红漆三角梯子，说：“梯子在那边。”

    “哦。”今安低声不满道，她想明栖好烦，得是麻烦鬼中的大鬼，要是没有他乱她心智，她肯定能发现梯子。

    明栖则又一次地愉快地想，离开了他，无能的安安怎么活啊。

    那就不要让她离开他了。

    *

    今安从屋顶爬下来，蹭了一身的灰尘，落在一个农家旅舍的大院子内。

    院子西边是房屋，南北两边是土围墙，东侧是敞开的两扇阔气大铁门。

    院子四四方方的，角落里种着四季常青的宝塔松，扯着纵横交错的线绳，挂晒着干巴巴的小肉块。

    院子的大位置摆设着遮雨棚和座椅，用来招待客人。还有一小片荒凉的空地，可能是种菜的，也可能是花园。

    她刚刚跳下的屋顶是靠外的仓库，往中间走，居中是一长排三层的旅舍，门顶挂着黑底金字的大招牌：小花旅舍，边缘被褪色的七彩小灯装饰。

    这里很干净，虽然是冬天，远处还是雪场，但这里除了温度以外，与外面的冬季格格不入。屋顶上、地面上、枯树上、遮雨棚上……都不能见一片雪花，像遭遇了一场只洗劫雪的龙卷风。

    【入村了。】

    【安安从现在起就是村安安了。】

    今安转着看完一圈，翻了翻羽绒服兜子，找到[寿签]。

    反面是她写的“爱人病症痊愈”。

    正面是一排密集的文字：

    [身份：研学小组的一员。

    时间：不限。

    地点：不限。

    人数：不限。

    规则：不限。

    方法：不限。

    信仰：天地人神鬼。

    ……]

    一连串的不限，还有个不知道什么鬼东西的信仰。

    在[寿神居]闯荡两回了，今安也算半个入门的新手，她看到这么多的不限，第一感觉到的就是麻烦。

    规则无限定，代表任务的线索更难捕捉，规避风险的方法也更难寻找。

    而且，真正的不限，是不会直接摆出来，这摆出来是什么意思？倒像是一种有限的诱导。

    继续往下看[寿签]，她看到：[任务：造神。]

    造神？

    好可怕的两个字，好沉重的任务。

    这要以凡人之力比肩神明吗？

    听到从门外面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今安抬头看到从大门口进来了一堆人，有玩家，也有NPC，有男有女，有大人，还有孩童。

    十几秒左右，人来齐了，将近有五十多个人，玩家得有三十几个人。

    以一场副本来说，三十几个玩家算得上是惊人的数量，毕竟不是场场都是延续好几年的7分自由区。

    今安站在院子的一角没动，因为没搞懂这是什么架势。

    打前一个举着小红旗子，佩戴“黄金团”三字袖章的女领队瞅到着今安和明栖，吹了声挂在脖子上的口哨，喊：“嘿！你俩快入队，别光顾着谈情说爱瞎胡跑！”

    【领队真相了。】

    “来了。”今安喊着，朝向队伍小跑。她是标准的乖乖仔，上学是乖学生，入组了是乖组员，像是永远不知道反抗那类人。

    明栖从屋顶跳下来，戴上墨镜遮正午的阳光，随在今安的步子后，往人群中扎。

    “安安，来这里。”近处有人喊今安。

    今安一动躲羽绒服帽子里的脑袋，沿着声音的来向，往队伍的中心位置瞅，正与举着手笑得灿烂的陶慈吉四目相对。

    隐隐感觉雪来了，钻进了嗓子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