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今天的黄昏是温柔的橘色，为韦恩庄园镀上一层暖金。

    凯特·凯恩跨上她线条硬朗的机车，引擎的低吼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再次感谢您的援手，凯特小姐。”阿尔弗雷德站在台阶上：“韦恩庄园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尤其是晚餐时刻。布鲁斯老爷和孩子们都很期待能与您共进晚餐。”

    凯特扣上头盔，她露齿一笑，带着爽朗的英气：“谢了，阿福。不过今晚不行，我有约了。”她朝庄园主楼的方向瞥了一眼，为不可察的叹息，“替我向布鲁斯问好，有需要随时联系。”

    引擎轰鸣声陡然加大，机车如离弦之箭般驶出了庄园大门。

    阿尔弗雷德目送她远去，直到尾灯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他刚转身准备回屋，杰森便从门厅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金发被阿尔弗雷德盘在脑后，身上是宽松的运动服。

    “我以为您还在和南瓜的‘遗骸’搏斗，杰森少爷。”阿尔弗雷德打趣道。

    “已经打扫干净了……”杰森含糊应道，目光落在阿尔弗雷德脸上，带着少见的探究：“阿福，我……有话想问你。”

    老管家没有露出丝毫意外，他温和地点点头：“当然，杰森少爷。厨房里还温着些热茶，或许那里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厨房里弥漫着烤南瓜派残留的温暖甜香，与清洁剂淡淡的柠檬味混合，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家”的气息。

    阿尔弗雷德示意杰森坐在宽敞的岛台边，一如杰森年少时那样，将一盘坚果和一杯牛奶推到他面前，仿佛这还是五年前的某个夜晚。

    杰森盯着那杯牛奶，徘徊在他心里的事令他没发觉这杯饮料有何不妥。他喝了口牛奶，舔舔嘴唇，抬起头，直视着正在擦拭料理台的阿尔弗雷德：“阿福，为什么您总让安雅……让她帮忙做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她用的可是我的身体，伤还没好利索呢。”

    阿尔弗雷德停下动作，转过身背靠着料理台，双手交叠在身前，目光平和地落在杰森脸上：“您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杰森少爷？”

    杰森被噎了一下，有些恼火地皱起眉：“我要是知道还问干嘛？”

    老管家微微一笑，没再卖关子：“从安雅小姐踏入韦恩庄园的第一天起，我就注意到了一件事。如果我们不主动去‘安排’她，她的生活轨迹会变得异常……纯粹。”

    杰森抿了抿唇。

    阿尔弗雷德慢悠悠的说：“准时出现在餐桌边，安静地吃完食物，然后回到房间，要么看书，要么就是……陷入一种长时间的昏睡。像一台设定好最低限度程序的机器，完成了‘进食’和‘待机’指令后，便不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杰森沉默地听着，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杯子。这是他之前没想过的，如果不睡觉，安雅在这间大宅内还能做什么呢？

    “这很危险，杰森少爷。”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低沉了些，“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她像一叶失去了方向舵的小舟，在平静的水面上无目的地漂浮，最终只会缓慢地沉没。”

    “我承认，我本该再多观察一段时间，确认规律、找到更稳妥的方式。但我没能完全做到‘旁观’。所以，我‘擅自’请她帮忙了。”老人叹息着说：“除草、修剪花木、准备食材、甚至只是递个工具……这些日常的、需要与人协作的琐事，是让她接触‘活着’这件事最自然的方式。”

    “归根结底，”阿尔弗雷德的目光变得深邃：“安雅小姐不知道如何像一个真正拥有自由意志的人那样去生活。她或许能完美地扮演任何角色——舞者、特工……乃至帮助一个老人逐出庄园的入侵者，但那都是任务赋予的‘目标’。一旦目标消失，她内在的导航系统也随之失灵。”

    “她不懂得如何自发地与人建立联系，不懂得如何为自己设定一个‘正常’生活的节奏和目标。那些对我们而言理所当然的‘常识’，对她来说，是一片空白。”

    “值得庆幸的是，”老管家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暖意：“当她脱离了红房子的精神控制，她并没有在我们面前刻意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她表现出的迟钝、偶尔的不合时宜，都是真实的。而这份真实，值得我用同样的真诚去回应。”

    阿尔弗雷德声音轻松起来：“所以，我试着引导她，手把手地，像当年引导你们这些莽撞的男孩一样，告诉她花园里的杂草该从哪里下手，告诉她曲奇模具该怎么用才不会压碎面团，告诉她累了可以休息，困惑了可以提问。”

    “提摩西少爷，理解得很快。”阿尔弗雷德意有所指：“他没有把安雅小姐当作一个需要特殊对待的病人或有待观察的嫌疑人，而是用自然的方式与她交流，哪怕是从一杯蔬菜汁开始。”

    杰森长久地沉默着。他之前总觉得安雅不应该被困在这里，认为韦恩庄园对她而言是另一个充满监视与怀疑的牢笼。但现在他明白了，这里不仅有蝙蝠侠的观察，更有阿尔弗雷德的守护，有提姆不带异样眼光的接纳。

    而见鬼的，他甚至没发现提姆能把心里的怀疑藏得那么好。

    “好了，”阿尔弗雷德打破了沉默，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微笑，“既然我这个老家伙已经回答了您的问题，那么，杰森少爷，您是否愿意满足一下老人家一个小小的愿望？”

    杰森顿时警觉起来，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了精心编织的温柔陷阱里的鸟。阿尔弗雷德这手沟通的艺术，简直和拿捏安雅一样精准！他硬着头皮问：“什么愿望？”

    阿尔弗雷德循循善诱道：“给布鲁斯老爷一点时间，和他……也谈谈，好吗？迪克少爷昨晚跟我提起，在猫头鹰法庭那个鬼地方，您似乎经历了一些……不寻常的幻象？还迷迷糊糊地说布鲁斯老爷‘学会说话了’？”

    管家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

    杰森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这次是货真价实的羞恼。该死的大蓝鸟！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把迪克·格雷森塞进蝙蝠车的排气管里！

    他当时意识模糊，那些关于布鲁斯抱着他道歉、说什么“蝙蝠侠从不是一个人”的片段，他只想一个人带进坟墓里，没想到还是被敏锐的迪克捕捉到了蛛丝马迹，甚至还告诉了阿福！布鲁斯那个老狐狸肯定也猜到了些什么！

    “那……那是安雅能力的影响，幻觉而已，早忘了。”杰森梗着脖子否认。

    阿尔弗雷德含笑看着他，把那盘杰森还没动过得坚果往前推了推。杰森最终败下阵来，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极其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吧。”

    晚餐的气氛有些微妙。长餐桌上铺着浆洗得挺括的白色桌布，银质烛台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布鲁斯·韦恩换下了蝙蝠战衣，还算准时的赶上了晚饭。

    他穿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怠，眉眼在烛光下并没有比作为蝙蝠侠时温和多少。

    迪克坐在杰森对面，维持着一本正经的表情，但每当他的目光扫过杰森面前那碗浓稠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南瓜汤时，嘴角就抑制不住地想要上扬。

    提姆则埋头对付自己的烤鳕鱼，仿佛对周遭涌动的暗流一无所知，只是偶尔抬眼偷瞄一下餐桌上的所有人。

    杰森盯着自己的那碗汤，脸色变幻莫测，从羞愤到恼怒再到一种近乎悲壮的认命。他拿起汤匙，动作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舀起一大勺，几乎是闭着眼塞进了嘴里。

    浓汤滑腻温润的口感在口中化开，带着南瓜特有的清甜和奶油的醇厚……但杰森只觉得味同嚼蜡，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自己破碎的尊严。

    “味道如何，杰森少爷？”阿尔弗雷德适时地问道，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

    “……很好，阿福。”杰森脸颊肌肉微微抽搐，他能感觉到迪克那边传来的、极力压抑的闷笑声。

    安雅坐在杰森旁边，安静地切着自己盘中的羊排。她用餐的姿态无可挑剔，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优雅。但那双属于杰森的、此刻却异常沉静的蓝眼睛，偶尔会瞥向身边那具属于自己却表情丰富的身体。

    她感觉挺……难以形容，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那么多表情。

    晚餐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古怪氛围中结束了。布鲁斯起身，低声对提姆交代了几句关于外围法庭成员的事宜，便准备回书房处理堆积如山的韦恩集团文件。

    杰森看着布鲁斯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内心天人交战。阿尔弗雷德向他投去了鼓励的眼神，杰森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个重大决定，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倒身后的椅子。

    “布鲁斯！”他追到书房门口，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叫住了正要推门进去的男人。

    布鲁斯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杰森？”

    “我们……”杰森面色紧绷：“可以谈谈吗？现在？”

    布鲁斯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微笑：“当然可以，杰森。进来吧。”

    这瞬间恐怕是数月以来两人之间气氛最缓和的时刻了。

    布鲁斯推开厚重的书房木门，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照亮满墙的书籍和深色的木质家具。

    然而，杰森瞪大眼睛——迪克整以暇地坐在壁炉旁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里，手里拿着杯威士忌，朝着他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大白牙闪闪发光的笑容！

    “晚上好啊小杰鸟。”迪克举起酒杯，语气欢快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我就知道你会来！位置都给你暖好了！”

    杰森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狠狠瞪了迪克一眼，又看向布鲁斯，眼神里充满了控诉：“你们……你们和阿福一起串通好的？！”

    布鲁斯没有否认，只是走到沙发主位坐下，示意杰森坐在他和迪克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坐吧，杰森。”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我们确实需要谈谈。有些事情……关于小丑、关于‘蝙蝠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