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一早,柳鸣鸾就整理好了自己的行囊,其实也没什么好带的,就一件大氅和一条马毯,轻装上阵,剩下的沿途靠驿站的供给就行了。
柳鸣鸾一副急吼吼要走的样子,大家就只好在家门口送别柳鸣鸾,但是柳忠渊不放心自己这个堂妹,硬是坚持送到了城外。
正要挥手告别的时候,柳鸣鸾突然想到了长公主府上遇见的那个男子,蒋落尘。
“忠渊哥哥,校书郎是什么官职?职位高不高?”柳鸣鸾问。
“校书郎?”柳忠渊当然知道这个职位,只是没想到柳鸣鸾会对这个职位感兴趣,略微思考了一下便给柳鸣鸾解释:“校书郎在我朝算是正九品,也是进士及第后最常见的初授官职,主要负责校对典籍、整理图书,算是清流美职。你问这个干什么?”
“哦,年前去长公主府上听到过这个官职,所以问一下。”其实柳鸣鸾想问的是,有没有听说过“蒋落尘”这个人,话到嘴边了又想起柳忠渊都十九了,去年才考过童试成为秀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考中举人,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考中进士,所以又把话咽了回去。
柳鸣鸾一路飞奔去临甫,途中遇到大雪纷飞也不停,宿在驿站的时候也是抱着乘风一起休息,怕乘风太冷太累了不能继续赶路,自己冷一点累一点没关系,何况想到很快就会见到自己的情郎,心头热火燃烧也不觉得冷。
元宵节当天清晨,柳鸣鸾终于来到了那条河边。
云翀还没来。
“还好,没迟到。”柳鸣鸾看着河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心里还庆幸了一下,稍稍的理了理自己的发型和衣冠,牵着乘风走到当初云翀在的那颗树下,树干上留着她当初留下的“十五”两个字。“今年我十六了哦。”柳鸣鸾充满甜蜜地自言自语说了一句,然后拿出大氅和马毯盖住自己和乘风,一起坐在树下耐心等云翀。
柳鸣鸾畅享了一下马上要见到云翀,阔别好几个月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回想起几个月前他以自己刻的鹿角簪子作为定情信物送给自己,不禁轻笑一下,从怀中拿出自己给云翀准备的帨巾。这方帨巾是从御赐的蜀锦上剪下来的,柳鸣鸾是武将,皇上赏赐的蜀锦不外乎是石青色、墨绿色。墨绿色那匹蜀锦上绣的是银色的祥云缭绕的“忠”字纹,多契合自己和云翀啊,墨绿色就是自己,祥云纹就是云翀,忠字就更不必说了,而且这御赐之物也是因为自己和云翀一起出生入死立下的军功才获得的。柳鸣鸾专门剪下一块完整的花纹,在大家忙着给她做春茶绿华服的时候,用自己小时候学到的生疏的女红技能打底,又跟着问雁学了刺绣锁边,做出了一块可以送给云翀做定情信物的帉帨。
然而等了一天一夜,也没见到一个人影。
“会不会是云国到这里的路途遥远,他还没赶得及过来?”柳鸣鸾本来还在担心自己的形象过于随意,会影响见面时候自己在云翀眼中的形象,然而一夜过去之后还没见云翀的身影,柳鸣鸾不禁开始担心起云翀来:“哼,约好的时间竟然还迟到!他都不知道,还有别人心悦于我呢,那个人可比你还高、比你还英俊呢。”
想到这里,柳鸣鸾又开始担心后怕起来,唉,安郡王那边的事情要怎么办呢?自己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办法,等云翀来了之后一定要和云翀把这事说清楚,表明自己的立场,也让云翀跟自己一起想想办法。
“唉,也不知道云翀知道安郡王的事情之后会是什么心情呢,不过他鬼主意那么多,肯定能想出好办法的。”
边疆这正月里的天气又是在河边,天寒地冻。柳鸣鸾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乘风还能勉强吃一点地上的干冷冻草,柳鸣鸾什么吃的也没有,也不敢贸然离开去找吃的。
又一天一夜过去了,苦等两天的柳鸣鸾实在熬不住,抱着乘风睡着了,也没睡多久,一个寒颤就又被冻醒了。
睁开眼,看看这冷冷的天上也开始飘雪,落到冰冰的一马平川的河面,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沁入心肺,一个念头突然闯入了柳鸣鸾脑子:云翀不会来了。
柳鸣鸾被这个想法吓到了,抬头环顾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簌簌的落雪声。
“他,不会,真的不来了吧?”柳鸣鸾心扑通扑通跳,努力自己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然而,雪越下越大,柳鸣鸾的大氅和乘风的马毯上开始落满了一层白雪,柳鸣鸾所处的这河边的一切都落满了白色的雪。
“呵。”柳鸣鸾冷笑一声,这是嘲笑自己的:他真的没来。柳鸣鸾,你苦苦等了两天多!你算什么呢?戍边军营里一名小兵,怎么会以为异国的皇子会来赴约啊。真以为人家那边不用讲究祖制规矩?真以为你在人家心中有多重要?真以为人家会不远千里冒着寒风大雪,像你一样傻透气的来赴约?
可即使是这样咒骂自己,柳鸣鸾还是不愿意相信云翀没来赴约这个事实,脑海里浮现出那日两人在夕阳下拥吻的情景,浮现出云翀在达尔城郊送自己簪子时候的情景,浮现出两人一言一笑你侬我侬,浮现出分别时云翀的真挚眼神……
“云翀,我再等你一天,你再不来,我就真的走了。”柳鸣鸾攥着手里的墨绿色帨巾对着河面大声吼:“我走了,就再也不来了。”
空旷寒冷的天地之间,除了飘落的大朵大朵雪花,没有人回应她。
雪纷纷扬扬,从白天下到了晚上,天色也暗了下来,一直靠在乘风身上的柳鸣鸾终于忍不住了,泪水从眼中滑落,眼泪是烫的,脸是冷的,身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柳鸣鸾看了看自己手中拿着的墨绿色帨巾,泪水滴落在上面洇出一点深色的圆形:“呵呵,既然你不要,那我也不留了,不值钱的物件儿不配送人。”说完奋力一扔,轻飘飘的帨巾在冷冷的空中翩跹了一会儿,落到了结冰的河面上,很快就落上了白色的雪花。
柳鸣鸾骑着乘风到家得时候,整个人已经冻成了冰棍,看门的仆人们只见过柳鸣鸾几次,尤其当下的柳鸣鸾狼狈不堪、风尘仆仆的样子,仆人们竟没能一下就认出来。柳鸣鸾进了宅子之后直奔白氏的房间,白氏猛然间见到柳鸣鸾这幅神色凄楚的模样闯进来,顿时有点花容失色:“这,这不是我的鸣鸾吗?不是进京领赏的吗?怎么就成了这样?”
柳鸣鸾见到阿娘,顿觉心头涌上无数委屈,一下扑进阿娘的坏了嚎啕大哭。
“这丫头,怎么了?去了趟京城被欺负了?快跟娘说说。哎呀我的天哪,这浑身不是冰透了吗?快去打热水来!”
“没……”
“那咋么哭的这么伤心?碳火碳火,多送点到我房里!”
“鸣鸾想家了……”
“想娘了你哭啥啊,去云国那次回来不是还开心的不得了吗?这次怎么哭了?对了,问雁呢?”
“鸣鸾想爹和娘了,想的不得了,自己一个人先回来的。”
“你一个人回来的?你大伯一家竟然同意?”
任白氏怎么问,柳鸣鸾坚称就是想家了才独自一个人先行回来的,也不让仆人去军营把柳立叫回来,说明日自己去军营给阿爹惊喜。
白氏不放心,晚上和柳鸣鸾宿在一起,夜间观察柳鸣鸾睡状,却见柳鸣鸾眼角有干了的泪痕,心下更确认柳鸣鸾肯定心中藏事了。
第二日起床后,柳鸣鸾神色好多了,又开始充满活力,吃了朝食便辞别阿娘说要回军营去见自己阿爹,如今正是天气寒冷的时候,不知道阿爹的腿怎么样了,是否痛苦难忍。
柳联见到自己的宝贝闺女突然回来自然是高兴,还没开口问京城怎么样,柳鸣鸾就赶紧问他腿伤可还难忍?
柳联笑道:“爹现在没有实权不需要操练,多数时间都在屋内。你阿娘给我做了个护腿,保暖得很呐,伤口处就算还有点痛,但是对爹这种武夫来说就跟挠痒痒一样。”说完,柳联又关心地问柳鸣鸾,此趟进京有何见闻啊?
柳联到底是粗犷男子,听柳鸣鸾讲了一通进宫和进公主府的事竟都没瞅出柳鸣鸾有什么异样。
直到所有能聊的话都聊完了,柳鸣鸾才问:“爹,最近云国怎么样?”
“无异样,不是都签订了友好结盟了吗?”柳联以为柳鸣鸾心系边疆,不由夸赞道:“不错,进了一趟京也没忘了自己的武官本分。放心吧,现在我们和云国已经不是敌人了,他们不来,我们不去。”
柳鸣鸾附和笑笑。
回到自己的营房内,空空的房间只有自己一个人,几个月时间不在,房间还是需要打扫一下的。是的,要好好地打扫一下,只有忙起来才会没时间去想那个人。
柳鸣鸾上下左右里里外外的认认真真地打扫了一下自己的营房,打扫完了之后夜色也降临了,柳鸣鸾觉得自己还是有一身劲,又拿上长枪去沙场上舞了一顿长枪,呼呼的寒风打在柳鸣鸾脸颊上、耳朵上、手上。之前一路回临甫的时候大雪纷飞、寒风迎面也不觉得冷,此刻只觉得这寒风如针如刺,但痛得也痛快,甚至柳鸣鸾觉得这寒风应该再冷一点,痛感应该再重一点,不冷不能让自己清醒,不痛不能让自己醒悟。
直到浑身的劲都用光,柳鸣鸾才回到自己的营房仰躺到自己的床榻上。
就这片刻的安宁,云翀的影子又闯进了柳鸣鸾的脑子里。
“呵呵,人真是奇怪。之前也是见不到你,但丝毫不觉得难过伤心。现在也是见不打你,但就是忍不住难过忍不住伤心。越是挣扎就越是会想起你,不过,没关系的,我相信,时间会慢慢让我忘记你的。想来,你肯定早就已经忘记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