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海棠正跟桃丫、李旺国商量,“既然你们明儿个要去城里,要不今儿就去得了?让你们爹给开个介绍信,别耽误了,顺道去看看你们大哥咋回事。”
她心里头悬着,有些担心李爱国。
这老大,打小就是个稳妥的性子。自打长大成人,就觉着自己该是家里的顶梁柱,没少帮着她跟李远征操心受累。
一想起这些,范海棠心里就发酸。
她寻思,自己对得起老二旺国,对得起老三庆国这个皮猴儿,唯独亏欠老大爱国啊。
当初爱国去了钢铁厂当工人,后来又急急忙忙跟钢铁厂厂长的闺女成了亲,范海棠都明白,那还不是为了拉扯这个家?
为了贴补家里,拉拔两个弟弟。
虽说后来家里日子好过了……
可那会儿,李远征旧伤复发,险些瘫炕上,家里又供着旺国、庆国两人读书,那时候光景真难。
多亏了爱国退了学,去钢铁厂当了工人。
他省吃俭用,将钱都攒下来寄回家里。
她想起那时候见着的爱国,因为将粮食也省下一半寄回给家里吃,瘦得跟麻杆儿似的,迎风都晃。
偏偏那年月遭灾,家家都没余粮……
一想起这些,范海棠就眼泪汪汪的。
爱国从来不让家里操心,到如今还往家时不时的捎回钱物。
眼下家里早不缺钱了,李远征的身体养好了,旺国当兵有津贴寄回来,只有庆国这个浑小子还在念书,可也花费不了多少。
可爱国还觉得家里得靠他贴补。
范海棠老担心爱国跟他媳妇处不好,是不是也有这事的关系。
可她又实在不想去城里,见到他媳妇跟他丈母娘那副嘴脸。
范海棠觉着李爱国要不是摊上啥事儿,不会连个信儿都不捎就不回来。
他向来是有事准托人给家里带话的。
桃丫拍拍胸脯,“娘你放心啦!我现在就动身!马上去城里把大哥给接回来!”
她想了想又说,“别担心大哥了!有什么事我肯定给他解决了!他不会有事的!”
范海棠本来愁得想掉眼泪,一听桃丫这话,又忍不住乐了。“还是咱桃丫贴心!好,娘就指望着你将你大哥给带回来了!”
李旺国,“……”
这到底是谁的大哥?
他觉着又好笑又有点儿不是滋味。
他娘跟桃丫是不是处得太好了点?
好得把他这个未来丈夫都给晾一边去了!
李旺国觉着心底怎么那么不太舒坦呢!
他赶紧说,“娘,放心,就依你说的,我跟桃丫现在去找爹,开好介绍信,立刻进城里去看看大哥怎么回事。”
李旺国其实也有些担心大哥。李爱国昨日下午碰着,情绪就不大对。
李旺国毕竟是部队侦察营的营长,什么事对不对劲儿,他最敏感。
他也很了解李爱国的性格,这会儿也实在担心他是不是遇上什么事难处了?
是不是生病了?
目前他还没往其他方面想。
李庆国跳了起来,“我也去!”
“上哪儿去?”李远征跟岳建国一前一后进来,李远征板着脸说,“下午岳同志还要去一趟公社,你骑车送他去。”
李庆国,“……”
他可怜的屁股啊!
岳建国看着他那样儿也禁不住好笑,“下午我骑,你帮我指路就成。”
荣和平左瞅瞅,右瞅瞅,当机立断。“旺国,我跟你们一块儿去!还能帮着你们扛东西!”
李旺国,“……”
他是真不想带这个电灯泡啊!
范海棠,“……”
咋的,这小荣当电灯泡上瘾了?
可下午四人都走了,留小荣一个人在家也不像话。
家里又只有一辆自行车,也不可能让荣和平腿儿着跟着岳建国、李庆国二人去公社。
李远征只好一锤定音,“行,小荣同志就跟着旺国,领着去城里转转!”
李旺国,“……”
这是他亲爹吗?
李远征假装没看见李旺国的脸色。
啧啧,这小子如今也会挂脸了。为了这点儿事给他摆脸色看?
还以为他这个爹把他怎么着了呢?
不知怎么的,李远征看见李旺国那乌沉沉的脸色,突然觉得有些可乐。
好小子!你也有今天。
眼神示意:反正以后跟你那闹腾的媳妇儿有的是时间腻着,总不能将人家小荣独个儿撂在咱家里吧?
李旺国看懂了他爹的意思,郁闷。
荣和平则是假装看不懂两父子的眼神官司。
哼哼,谁说他是故意的?他怕寂寞不行?
他也想去城里逛逛呀!
李远征示意范海棠将钱跟粮票交还给荣和平。“带着用。剩下的再交给你婶子当伙食费。”
荣和平爽快地接了。去城里确实需要花钱。
顶多他多买些东西给李家就是了。
范海棠突然想起一事,“嗐!家里就一辆自行车,小岳跟庆国用了,难道让咱桃丫靠两条腿走去?”
她倒不是心疼李旺国跟荣和平,两大小伙子,就算荣和平是城里来的,瞅着身板也挺结实,走走怎么了?
她就是心疼她桃丫!
想到这儿,又狠狠剜了岳建国一眼。
岳建国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似乎自从他表现出想替誉宁做主那意思后,范婶儿就怎么也看他不顺眼。
可这件事,他也实在没法顺着她的心意,让她看得顺眼。
想到未来誉宁的身世揭开后——只怕还有得闹呢!
想到此处,岳建国心里头更郁闷了。
他低下头没说话。说啥都不合适。
李远征,“……”
这老婆子,真是越来越没个长辈样儿了!多半是成心的!
看小岳同志不顺眼,就故意给人难堪?
叫人家怎么说?“哦,我腿儿着去,叫庆国也陪我走着。将自行车让给旺国、和平和桃丫!”
桃丫他们三个人,一辆自行车也坐不下啊!
李远征觉着,自打桃丫进了他们家,这老婆子也是越来越活泛、越来越能闹腾了!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正要开口,桃丫脆生生地举手,“我不怕!”
她大声说,挺着小胸脯,“就让‘岳同志’——”
故意咬着“岳同志”三个重音,“和庆国弟弟骑自行车吧!他们俩,一个年纪大了,成日又在城里,没怎么劳作过,那老胳膊老腿的,走路肯定赶不上我!庆国弟弟又小!估计有点弱!就让他们骑自行车。我乐意走路!”
“哼,我成日里在山上,怕什么走路!”
李远征,“……”
李旺国和荣和平,“……”
岳建国、李庆国,“……”
范海棠脸儿笑成一朵大菊花,“俺桃丫说得对!”
瞧她得意的!连好些年没露过的土音都出来啦!
李远征,“别胡说……”
怎么地,比起岳建国荣和平来说,李支书还是将桃丫视作自家人。
亲儿媳嘛!
虽说有点不着调。
这么说话,不是让人家小岳同志下不来台!
李庆国已经抢着气炸啦,“谁小了!谁弱了!你说谁呢!”
他气呼呼地兀自说着,怒视桃丫,这死丫头片子又开始在他娘他爹跟前装腔,还当着二哥的面给他上眼药。谁小了,谁弱了!
李庆国肺都快气炸了。
然而在场的三位年轻男同志都听过某类调侃笑话儿,此时荣和平憋笑憋得直哆嗦,当着范海棠和桃丫的面又不好笑,使劲低着头,肩膀乱抖。
李旺国板着脸,只有微微弯起的眼角泄露了一丝笑意。
这么得理不饶人、蔫儿坏蔫儿坏的小丫头,咋就那么稀罕人呢!
真可爱真想——真想把她揣吧揣吧塞口袋里,时时刻刻捂着,不让人看到她这么可爱透顶的一面。
而且,一想到过几天,他就得回部队报道,得跟桃丫分开,李旺国心里就感到一阵惆怅。
岳建国则是气得无可奈何。
这丫头脾气可真暴躁、心眼儿可真够小。
此刻,他又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是久经训练的女特务?
他是不是弄错……怀疑的方向了?
她这暴脾气,这针尖儿大小的小心眼,像个女特务吗?
不像!
岳建国也不得不——承认。但,他还是必须挖出她的问题。
她配不上誉宁!
岳建国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呵呵,虽说我确实是城里人,可我没有老胳膊老腿儿,平时也常下乡蹲点劳动,体力未必比你们差。”
“既然这么说,那自行车就给誉——”差点儿叫错“誉宁”,“旺国、和平你们用。不过你们三个人——”
李旺国忍着笑,忙说,“咱们乡下地方是偏,可也不止一辆自行车。”
李远征赶紧接过话头,“行了,别推来让去的了。小岳,庆国,你们就骑着这辆。我去洪顺家借一辆。再去振山家也借一辆——”
桃丫好奇地问,“洪顺是谁?”
李远征叹了口气,“你得叫洪顺叔。唉,他家……”
李旺国告诉桃丫,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了院门。
自告奋勇自己去借,就不劳烦他爹了。
荣和平想起方才岳建国那脸发青还强自撑着的模样,这会儿才跟只鸭子似的,嘎嘎地笑开了。李旺国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荣和平不管不顾,笑得直不起腰,哈哈个不停。“哎哟,你们……你们瞧见老岳那张脸没……”
该!让他平时总板着脸教训人,哼,今日让个小丫头堵的说不出话。
什么“老胳膊老腿”——
“哈哈哈!笑得我肚子疼,哈哈哈!”
李旺国懒得搭理这活宝。
他拉着桃丫走快些,省得听那傻子嘎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