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顺叔跟我爹一样,都是当初战场上下来的。可他们家……”
李旺国也深深叹息。“洪顺婶子生了个儿子,可惜刚生下来就没了。自打那以后,她精神就不大好了,她总叫嚷着说娃没死,是被人抱走了,成日里说胡话。可当时大家都清楚,她生的儿子确实没了,是我爹跟洪顺叔一起去办的后事。”
“洪顺叔非常能干,是咱大队的队长。”
桃丫点点头。“唔,哦。”
李旺国瞧见她往嘴里塞桃酥饼,也不知道将桃酥饼藏在哪儿。
脸颊吃得鼓鼓的。
那一鼓一鼓的白里透红的小脸儿,总让他想起春日理开得正盛的桃花骨朵。
似乎凑近些,还能闻到那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甜丝丝的香气儿。
可凑近……他不敢。
光是想这么一个念头,就好像浑身跟着了火似的。
李旺国火红着脸,偷偷拉起桃丫的小手。
小手滑腻的像是他用过的香胰子,怎么握……好像都握不稳。
桃丫咯咯地笑,将桃酥饼塞进她凡人夫婿的嘴里。
真俊……这害羞的模样儿也好看。
李旺国轻咳了一声,强行驱走心中的……某些念头。
“如今洪顺叔是大队长,翠翠姐是队里出纳,他俩都很能干。可惜洪顺婶这病根儿,一年到头都得吃药。洪顺叔跟翠姐带她去省里的大医院都去看过好几回,也没什么法子。”
想起这个素来很帮衬自家,跟爹是过命交情的战友梁洪顺,李旺国心里头沉甸甸的,觉得他这命,是真够苦的。
桃丫点了点头。
他们三人来到梁家。
梁家距离李家不远,也就是几百米左右。
瞧着也是打理的很是干净整洁的一户农家小院,院子里的蔬菜成畦,郁郁葱葱,院篱笆用干树枝扎成,隔着篱笆,可看见两只母鸡在院里踱来踱去。
“洪顺叔!翠翠姐!”李旺国隔着篱笆喊了一声。
一个梳着黝黑的大辫子、脸色有些憔悴的二十五六岁的姑娘走了出来。
她看见李旺国,眼前一亮,又看见他背后探出头的桃丫,一时惊住了。
她走上前来,有些拘谨,眼光直直地瞅着桃丫。
“这就是……村子里这两天传的……她是……”
李旺国笑着道,“这就是我对象,元桃丫。”
现在说起“对象”,他还是有些害羞,嘴上却说得斩钉截铁。
他觉着胸中有着说不出的劲儿跟自豪。
梁翠翠笑了笑。“原来——”
她正要说话,后头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嘶吼,还有男人的低而模糊的安慰声。
桃丫探着脑袋,心想:那必定就是李旺国说过的洪顺婶子在吼叫了,安慰她的男人必定就是梁洪顺大队长。
哎呀,梁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往事呢?她有点好奇。
但桃丫也知道不应揭人家的伤口。
她安静地没说话。
梁翠翠脸色一变,惊惶地回头看了看。
等转过头来的时候,她的脸色更差了。
李旺国小声问,“婶子……精神头儿又差了些?”
梁翠翠苦笑,“可不,成日里说胡话,非要说……还活着。让我们去把弟弟找回来。”
李旺国低头,对病人的糊涂话。还真是没什么办法解决。
他叹了口气,“没再去别的大地方瞧瞧?”
梁翠翠,“怎么没有?我爹什么事都顾不上了,可娘她……”
她脸上露出难过神色。
李旺国也知道,洪顺叔是个顶顶有担当的汉子,何况他跟洪顺婶子还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当年他上了前线,家里全凭着洪顺婶子撑着,替他送走老爹老娘。
后来洪顺叔终于回来了,两口子团聚,有了翠翠姐,眼看着日子红火起来了。
没想到,接下来就出了这桩事情。
李旺国也不知晓怎么安慰梁翠翠,他只能说,“要是有什么难处,缺钱缺人手,你们只管找我们家,这话爹肯定也说过,我再说一遍。——”
说到这里,堂屋的旧棉布门帘掀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瘸着一只腿走了出来,岁月沉淀在他脸上,还他增添了一些沉着和风霜。
桃丫歪着头瞅着他。
原来这就是大碾子村的大队长梁洪顺。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唔,瞅着就很可靠的样子。
桃丫觉着这大碾子村着实不错。
至少支书——她李叔,跟这个大队长洪顺叔,桃丫瞧着都很顺眼。
梁洪顺在桃丫脸上掠了一眼,脸上很平静,他隔着篱笆,“小二子回来了?出息了,瞅着就精神,也不像当年,满山遍野撵兔子那阵了。”
说着,脸上露出点暖意。
李旺国不好意思,“嗐,都多久的事了,洪顺叔您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梁大队长笑道,“找叔有事?”
李旺国忙说了借一下自行车。
梁大队长说没问题,立刻让梁翠翠将自行车推出来给他们。
听说他们还要去岳振山那儿借一辆,梁洪顺沉吟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也没说。
李旺国跟洪顺叔说了,若是需要帮把手,就去家里找他,他应该还会再家中呆上个四五天。
洪顺叔点头了,他们才推着一辆自行车离开了。
岳振山却不在家,大门紧锁。
李旺国奇道,“这家伙去哪了?”
岳振山也算是他儿时好友,只不过后来他参了军,岳振山也想参军却被刷了下来。
后来听说他在家乡当了民兵队长,干得也算是有声有色。
不过这些年因为他一直待在部队,两人来往就少了,算起来有好些年没怎么正经打过交道。
最后他们还是去唐志勇家借了一辆。
唐志勇家只有他和唐志亮两兄弟,唐志勇是生产队长,唐志亮是会计兼记分员,家里光景在村中算是相当殷实。
荣和平啧啧称赞道,“不错呀,老李!你们队上竟然就有了四辆自行车,看来这日子在全国人民当中,也算是拔尖儿了!”
李旺国不得不承认:大碾子村的日子确实相当富庶。
李旺国骑车带着桃丫,荣和平单独骑一辆。
桃丫背着一个军绿色的旧书包,里边不独放着他们的介绍信,还有桃丫带的一包儿吃食(范海棠生怕她路上饿硬要塞的。)。
荣和平则背着三人的换洗衣裳。
桃丫还戴着一顶军绿色的旧帽子。
其实是李旺国带回来的,本来是捎给李庆国。一共有两顶。
今儿早李庆国就戴着其中一顶显摆了半天。
不过桃丫要去城里,范海棠怕她露脸蛋儿惹起什么事,就索性将一顶旧军帽改小,给她戴在头上。
李旺国想着桃丫戴着自己的旧军帽该的帽子,就觉得浑身燥热起来。
而李庆国则朝着桃丫照例是鼓眼睛吐舌头杀鸡儆猴抹脖子——结果自然又被范海棠拿起锅铲结结实实教训了一顿,都用不着桃丫出手。
两辆自行车轻快地行进在村道上,车铃偶尔叮当作响,突然旁边出现了一个收拾得挺齐整的院落。
荣和平道,“噢,这里是知青点。”
他对这大碾子村里的知青还有些兴趣。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来自哪儿?有没有从京城里来的?
就在这时,知青点的篱笆拉开了,从中走出一个姑娘。
她看见迎面驶来的自行车上坐着的桃丫,顿时眼睛一亮,大声喊道,“桃丫!你是来看我的吗?”
这人正是上午桃丫三人才碰见过的倪晓棠。
荣和平啧了一声,“怎么又碰见这女知青。“
他觉着这女知青脑子像有些毛病。
桃丫探头道,“是你呀,倪晓棠!”
此时他们在知青点前停了一下。
其他的知青闻声也走了出来,都纷纷瞪大眼睛看着桃丫三人。
令他们震惊的不光是李旺国的挺拔俊美,荣和平那一身一看就不同于乡下人的出众气质,更扎眼的是坐在李旺国后座上的桃丫。
虽说她穿着跟村里其他姑娘没两样的土花布薄袄、青土布裤子,脚上穿的也是再普通不过的黑土布鞋,头上扣着顶旧军帽,遮了大半个额头。
可当她抬起脸,露出那张莹白娇艳的小脸,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这大碾子村,竟有这样的绝世美女!
她的身段是如此窈窕,那么土得掉渣的花布薄袄、土布裤子穿在她身上只觉得那般好看,让茅娇娇、闫文秀都忍不住想要去裁一套来穿着,全然忘记了刚下乡那天对于这里村民们穿着的嫌弃。
她脚上的黑布鞋更是再普通不过,这样的鞋大碾子村里人脚一双,稍微讲究些的大闺女小媳妇都穿着精心扎出的花色布鞋了。可穿在她脚上,却显得那双脚是如此纤巧秀气。
茅娇娇看得出神。
闫文秀咬紧嘴唇。她看了看桃丫,又将目光移到李旺国和荣和平脸上,眼中有着掩之不去的嫉妒。
而倪晓棠热切地瞅着桃丫,她的眼中压根看不见其他人。
仿佛桃丫是阳光,她则是那只会绕着阳光转动的向日葵。
她两眼亮晶晶地,又问道,“桃丫,你是来看我的吗?”
桃丫摇了摇头,“我说过隔两日来看你。今天我要去县里!”
倪晓棠脸上浮起失望的神色。“那、好吧。我也想去县里。”
她喃喃地说着。
李旺国脸色冷峻,心中却浮起嫌弃;他甚至有些烦躁。
不知怎么回事?这小丫头不光招男的,像是和平这小子就总想往她跟前凑,幸好被他摁住了,碍于他不敢太放肆——怎么连女的也这样?
先是他娘范海棠,现在又来个倪晓棠!
瞧她那眼神,黏在桃丫身上就撕不下来,跟中了邪似的!
李旺国满不痛快,猛地想起李庆国时常嘀咕的那句话。他又好气又有点想笑——
莫非他这小丫头,还真能给人灌迷魂汤?一灌一个准!
可这年头一转,心底又忍不住泛起甜丝丝的滋味儿。恨不能立刻插翅膀飞回部队,打结婚报告,然后马上批准,赶紧把婚事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