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我都是为了——”
“不要再叫我阿宁!”李旺国突然暴喝一声。
他这一声大喝,惊动了其他人。东厢房的窗户“唰”地推开,桃丫探出小脑袋,趴在窗沿上,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李旺国,“李旺国,你喊什么?”
“我没喊什么。”李旺国声音柔了。
桃丫瞅了一眼旁边脸黑如锅底的岳建国,冲他吐了吐舌头,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地骂,“大——笨——蛋!傻——瓜——蛋!”
虽说她没说出声,但这口型,傻子都看得懂。岳建国气得浑身直哆嗦。
“喀拉”一声,桃丫又利落地关上了窗,隔着窗户纸传来她欢快的声音,“李旺国,我睡了啊!你也早点歇着,别跟个榆木疙瘩论短长,费唾沫!”
“谁……谁是榆木疙瘩?”
岳建国头顶简直要冒青烟了。
见桃丫三言两语把岳建国气得七窍生烟,李旺国心里那股憋闷反而散了,嘴角甚至忍不住想往上翘。
他放缓了语气,温和却异常郑重地压低声音道,“建国哥,我是成人,不是毛头小子。我清楚地知道桃丫是谁,我也了解她、喜欢她,真心实意想要娶她做我的妻子。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我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这已经是是李旺国能给出的最坦白、最掏心窝子的宣告了。假如岳建国还是油盐不进,那他真无话可说了。
岳建国沉默了。他本还借着这最后一夜的功夫,再好好劝劝这个小弟悬崖勒马。可看阿宁这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倔强模样,也知道说什么都白搭。
他强忍着心中的烦躁,“阿宁,你现在是……是让感情冲昏了头脑,啥话也听不进去,对我有抵触心,我理解。但是等过一阵子,我希望你静下心来,还是好好想想我的话。我都是为了你好!桃丫……她、她的来历真的可疑,模糊不清,她这个人,背后很可能有问题!阿宁,你前程大好,千万别为了一点儿女情长,把自个儿的大好前途搭进去!”
桃丫趴在窗户后边偷听;虽说两人压低了声音,可对她这耳聪目明的桃花仙来说,听个墙角还不是小菜一碟!
桃花仙气死啦!
这岳建国可讨厌!
桃丫诅咒他: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摔个大马趴,最好摔得鼻青脸肿!回城的路上被狗追,野狗咬着他的鞋帮子不放,让他光着脚丫子逃回城里,叫满大街的人都瞧见他的狼狈相,笑掉大牙!
桃丫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噗嗤”一声,赶紧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地偷笑。
李旺国耳朵尖,眼神倏地一凝——,他好像听到了桃丫那小老鼠偷油似的笑声。这臭丫头!
关了灯装睡,实际上在这儿听壁脚?
李旺国暗自叹气,岳建国终究还是油盐不进。
他的面色更冷了,俊朗的眉目上像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而对面岳建国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
他本是来替阿宁把关的亲事的,结果亲事没搅黄,反倒把阿宁跟自己之间推远了,还惹了一身骚——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他恨恨地想:都怪那丫头片子,道行实在太深了!真的,邪门!
算了!
他深吸一口气,认栽了。这丫头,他目前着实不是对手。还是先回京城,慢慢想办法;他不信自己想不出办法对付这么个山旮旯蹦出来的野丫头!
再说,回京城之后,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青峰叔和岚英婶子,让青峰叔来管管这“鬼迷心窍”的阿宁吧!
他就不信,青峰叔跟岚英婶子,真肯眼睁睁瞅着阿宁娶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进门?
他也不信,阿宁瞧着嘴硬,到时他还真能梗着脖子跟自己亲生父母硬顶?
岳建国想定了主意,刚想开口,却见李旺国沉着脸,像座冰山似的,径直转身,大步流星走进了西厢房,“砰”地一声带上了门,竟然是连半个字都不想和他说了。
岳建国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像是被豁了个大口子,呼呼地往里灌着凉风……阿宁为了那丫头,竟连他这个大哥的情分都不要了么?
唉。果然,再厉害强悍的男子,一旦让女子迷了心窍,那脑子也就容易犯糊涂。只怪那桃丫,桃丫她……她段位实在太高!
李支书明明白白地说出了赶客的话,岳建国也有自尊心,何况心里还憋着老大一口气,自然不肯再赖着。因此天刚蒙蒙亮,他就轻手轻脚地从东屋起身了。
东屋跟李支书两口子住的西屋,只隔着灶房和堂屋,按道理,西屋那边肯定能听见动静;在农村这时辰也算不得太早,村里勤快的老把式们早就起身走动了
但范海棠明明听见了东屋的窸窣声,愣是没起来生火做饭送客,——可见她是真厌烦透了岳建国——范海棠觉着这家伙又轴又缺心眼儿,瞅着就招人烦,她才懒得伺候!
李旺国虽然也着实恼了岳建国,但他行事到底周全大气。他早早起身,打算蹬自行车送岳建国去公社赶车。
一转身,却见桃丫俏生生地立在晨光薄雾里,李旺国吃了一惊,“桃丫,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桃丫嘻嘻一笑,眨巴着灵动的眼睛,“我跟你一起去送‘岳——同——志’啊!”
她平时都连名带姓地叫,此刻却拖长了声音,怪腔怪调,李旺国无奈地苦笑,心想这小丫头准是又憋了什么坏水——虽说是岳建国自个自找的,可也别真把人惹毛了。
“哎,桃丫——”
这时候岳建国已经拎着包出来了。
他瞅见清冷的晨光里并肩站着的两人,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走上前,闷声道,“走吧。”
“和平呢?他不起来送你?”
岳建国摇摇头,“算啦,让他睡吧,别管他了。”
荣和平昨夜絮絮叨叨,跟他掰扯了大半宿,烦的他脑仁儿疼,心想这桃丫的魔力也太邪性了。他这会儿也懒得搭理荣和平。
岳建国回头瞅了眼亦步亦趋跟在后边的桃丫,眉头拧成了疙瘩,“你也去?不对啊——”转向李旺国,“你送我,她跟着干什么?”
一辆自行车也带不了两个人!岳建国有些恼火,阿宁真是被迷得五迷三道了,做事越来越没谱!
桃丫冲他翻眼睛,“你懂个啥?我们仨一块儿走到村口,然后李旺国再搭你过去不行?哼,瞧你脸拉得比毛驴还长,以为自己很好看?板得跟棺材板儿似的,大清早也不嫌晦气!”
岳建国,“……”大清早就被呲呲一顿,心里那火苗“噌蹭”直冒。
“我忙着赶车!你以为这是小孩儿过家家?”
桃丫阴阳怪气,“哦,原来你不是过家家啊。可惜你就长了副过家家的脑瓜子!要不咋能将我的事闹得满村嚼舌根子。”
这简直是正正往岳建国心窝子捅,他脸上顿时黑云压城,气得嘴唇直哆嗦。
李旺国见两人打嘴仗,心头暗笑:岳建国向来端着大哥架子,在孟、荣两家年轻一辈当中颇有威严。他还没见过谁能将岳建国激成这副模样儿。
他这才醒过神来,桃丫跟来,八成是真有事,不是纯为给岳建国添堵。
他柔声道,“桃丫,你是还有事问岳大哥?”
桃丫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家李旺国,就是聪明!”
白了岳建国一眼,“不像有些人,长着张聪明脸,一肚子糊涂酱,哦!其实长得也不咋聪明!”
所以这是彻底撕破脸了对吧?当面说话都要夹枪带棒!
岳建国活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么嚣张跋扈的小丫头片子,他气得手指头都直哆嗦。
他看了一眼明显站在桃丫那边的李旺国,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冷冷问道:“你到底要问啥?”
桃丫眨巴着大眼睛,“就是……昨儿个你说岳卫红跟老牛头跟你说的那些话,我后来琢磨着总觉着哪儿不对劲。你再原原本本给我学一遍呗?”
“所以你就是专门来消遣我的?!”
岳建国气死了。
李旺国赶紧横插一步,挡在两人中间,他觉着他再不出手,这两人只怕真要当场打起来。
当然,真动起手来,他指定是护着桃丫的——想着桃丫刚才那声脆生生的“我家李旺国”,他觉着浑身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这会儿负重跑个二十里越野都不带喘的!
“咳!”他赶紧打圆场:“建国哥,你就说说吧。桃丫她……她不是那无理取闹的人。”
李旺国说得有点心虚。“她肯定是有正经理由。”
岳建国狠狠瞪了李旺国一眼。好哇!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哥”,这还没过门!
哪怕此前岳建国还想跟桃丫斗到底,此刻心里也凉透了七八成:小弟他这也太不争气了哇!被那丫头拿捏的死死的!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
他绷紧着脸,脸色黑得像锅底,硬邦邦地把昨儿岳卫红和老牛头跟自己说的话,像背报告似的又干巴巴复述了一遍。
桃丫猛地一拍手,“对啦!我就说哪儿不对劲。你们没觉得不对劲吗?”
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在李旺国跟岳建国脸上扫来扫去。
李旺国跟岳建国都一脸迷惑:他们没听出哪儿不对劲。
桃丫瞅着他们的懵逼样儿,忧愁地叹口气:哎……果然呐,这些凡人们,都是一群榆木疙瘩!
当然,李旺国就算是榆木疙瘩,也是个顶顶俊俏、顶顶合她心意、比其他人要活泛的榆木疙瘩!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说,“岳卫红的话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