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腹中的绞痛如同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撕扯,温热的血仍在涔涔而下,染透他的紫色朝服下摆,也洇透她单薄的寝衣。

    摧心折骨的痛楚和失血让她眼前阵阵发昏,看不清他的下颌线条,只能感受到那环抱着她的手臂,铁箍般,也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稳固。

    他身上的血腥味混合着冷冽的松木气息,成了她意识行将涣散时唯一清晰的牵系。

    他没有再看庭院中那些抖如筛糠、面无人色的仆妇一眼,仿佛她们已是死物。

    只是抱着她,转身,大步流星地踏过一地狼藉的木屑和碎石,朝着院外停着的、他那辆玄色的马车走去。

    步伐稳健而急促,每一步都带着踏碎障碍的决绝。

    楚楚最后的意识,是马车颠簸中,他染血的手指紧紧扣着她的手腕,那力道要嵌进她的骨肉里,以及耳边他压抑着某种狂暴情绪、对车夫沉喝的:“快!去别院!召王太医!”

    -

    再次醒来时,入眼是更陌生的、极尽奢华的帐顶,用的是最上等的云锦,绣着繁复的祥云瑞兽,空气里弥漫着清苦的药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安神香。

    身下的床褥柔软得不可思议,亦难缓解身体深处传来的、仿佛被彻底撕裂后又勉强缝合的滞重痛楚。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小腹处更是空乏的坠痛,昭示着那短暂牵系已然断绝。

    “醒了?”

    一个森寒低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楚楚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顾承烨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圈椅里。

    他已换下那身染血的朝服,穿着一身玄色暗纹的常服,衬得脸色愈发冷白。

    他手里端着一碗药,白瓷碗壁映着他修长却骨节分明的手指。

    他看着她,眼神幽深难测,不再是昨夜救人时的暴戾,也非囚禁初期的纯粹掌控,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晦暗难明、连他自己或也未及深究的心绪……有审视,有确认,还有一丝……极其罕见的、紧绷过后的倦怠?

    “孩子……”

    楚楚的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砾磨砺,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她记得那摧肝裂胆之痛,记得汹涌的血,记得他抱着她冲出绝境时,腹中那微弱却绝望的踢动……然后,便是无边的黑暗。

    顾承烨端着药碗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来无形的压迫。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俯身,将药碗递到她唇边,命令道:“喝了。”

    苦涩刺鼻的药味直冲鼻腔。

    楚楚本能地蹙眉,想别开脸,但身体的沉疴痼疾让她连这点力气都欠奉。

    她只能被动地、小口小口地吞咽着那令人蹙眉的苦汁。

    每一口皆如饮鸩酒。

    直到碗底见空,顾承烨才直起身,将空碗随手搁在一旁的矮几上。

    他垂眸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她惨白脆弱、易碎琉璃般的模样。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凝滞得让空气都沉窒。

    “是个男孩。”

    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罕见地没有带上惯常的嘲弄或命令,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

    “他活着。你命大,他也命硬。”

    男孩……活着……

    灭顶的冲击让楚楚一时失语。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喜悦,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无措的空茫。

    她还活着,那个源于罪孽和强迫的孩子……竟活了下来?

    此是何解?

    是天意弄人,抑或更深沉沦?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重创,让她彻底虚脱,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

    在陷入黑暗前,她只看到顾承烨依旧站在床边,身姿挺拔如松,玄色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若孤峰峙渊,也似浓稠如墨的阴影,将她牢牢地笼罩其中。

    ……

    日子在别院最深处这间被严密守护、也极尽奢华的屋子里,以一种近乎凝滞的速度流淌。

    楚楚的身体在顶级药材和太医的精心调理下,极其缓慢地恢复着。

    外伤渐愈,但内里的空茫和虚弱,却如附骨之疽,难以驱散。

    她变得异常沉默,终日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庭院里那几株被精心修剪、姿态却显得格外岑寂的梅树。

    眼神枯槁,蒙上一层再也拭不去的尘翳。

    那个夜晚的恐惧,被强行拖拽的绝望,濒死流产的剧痛,以及得知孩子存活后那复杂难言的冲击……

    一层层叠加,褪尽她眉宇间最后一点鲜活。

    她就像一座被供养在华室中的玉人,精致,脆弱,了无生气。

    顾承烨每日都会来。

    有时是处理完冗长公务的深夜,带着一身露水和寒意;有时是短暂的午间。

    他不再碰她,至少不再如从前那般带着掠夺之意。

    他或是在她床边的圈椅里沉默地坐上一两个时辰,批阅案头卷宗;或是站在窗边,背对着她,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方,那挺拔的背影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孤峭。

    至于那孩子,他绝口不提。

    楚楚也从不敢问。

    那个孩子,是她与他之间最深的、无法愈合的伤痕,也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血色鸿沟。

    是耻辱的证明,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无法斩断的牵绊。

    王妃与王府诸事,亦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那场血溅庭阶的冲突,那些欲取她性命的仆妇,仿佛从未存在。

    但楚楚知晓,平静之下,必有更险恶的暗流涌动。

    顾承烨朝服上那些未干的血迹,王嬷嬷等人最后的结局……皆无声昭示风暴未息,不过强行压制。

    直到一个微寒的清晨,顾承烨踏入房间,身上带着朝堂上特有的冷肃气息。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下或沉默,而是径直走到她的软榻前。

    他高大的身影挡住窗外熹微的光线,在她身上投落一片阴影。

    他伸出手,那骨节分明、曾握刀染血、也曾将她揉搓的手,此刻带着一种生疏的迟疑,轻轻拂开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

    指尖微凉,触碰却让她如受惊枯叶般微微一颤。

    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惨白、却因这一颤而终于有了点活气的脸上,那深不可测的眼眸,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

    最终,他低沉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又带着他一贯不容置喙的决断:

    “打点行装。三日后,搬去京郊的‘澄园’。那里更清净,也更安全。”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枯槁的眸子,补充道,语气是命令,也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意味:“他……也在那里。”

    澄园……他……

    这两个词像投入凝滞的心潭里,漾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长长的羽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

    她依旧望着窗外那岑寂的梅树,眼神似乎穿透树干,望向某个更虚无的所在。

    迁往新的囚笼……一个更大、更华丽、也更坚固的锦绣牢。

    而那个源于最深罪孽与苦痛、她不知如何面对、却顽强活下的生命……亦在那里。

    他救她性命,也彻底断绝她所有归途。

    他以更强横的掌控,将她更深地囚于羽翼之下。

    未来或是金丝笼中凋零,或是孽海浮沉,被迫接受这孽缘牵绊,直面那无辜却注定背负沉重宿命的孩子。

    顾承烨看着她毫无反应、魂魄已离窍的侧脸,捏着她一缕发丝的手指,轻轻地收紧了一下。

    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包含着掌控、占有,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极其隐晦的……执念?

    他收回手,转身,玄色衣袍在清晨湿润的空气中划过一个弧度,大步离开房间。

    沉重的门扉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内外两个世界。

    窗内,玉人依旧倚在榻上,日光透过窗棂,在她惨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枯槁的眼神深处,枯水之下,无人知晓是否还有一丝微弱的、对生的挣扎,或是对那未知“澄园”与血脉牵绊的……一丝茫然悸颤?

    而窗外,顾承烨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他踏上的,是一条布满荆棘、不容转圜、必将以雷霆手段荡涤一切的路。

    他将她强行拉回身边,安置在更深的堡垒里,连同那个意外的、血脉相连的“结果”。

    这扭曲的占有与强行维系的联结,最终会将他们带向何方?

    一切,都凝固在这无声的、充满压迫与未知的清晨里。

    只有庭院深处,不知何处隐约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小猫般的啼哭,穿透厚重的门墙,若有似无地飘荡在凝滞的空气中,又迅速消散,不留痕迹。

新书推荐: 她为帝 怀胎三月,阴湿竹马逼我和离 假死后发现孩子他爹是太子 春朝胜似三更雪 【NANA】爱 旧案昭雪录 S107特殊事件簿 怪物乐园 NPC?赛博恶灵! 执道问情一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