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囚笼再精致,也关不住秘密的风。
尤其是一个关于靖安王世子、关于他金屋藏娇、甚至令那身份不明的外室珠胎暗结的秘密。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奢华的庭院上空,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风也停了,空气凝滞不动,只有几声有气无力的蝉鸣,断断续续,更添烦闷。
楚楚靠在临窗的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这山雨欲来的压抑,不安地轻轻踢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抚上隆起的小腹,心中莫名地一阵悸动,带着强烈的不安。
她抬眼望向窗外那方被高墙围死的天空,只觉得那灰色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突然,院门方向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粗暴的撞击声。
“砰!砰!砰!”
紧接着是守门小厮短促的惊呼和闷哼,随即彻底没了声息。
楚楚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她扶着榻沿想站起来,可身子沉重,动作迟缓。
“哐当——!”
沉重的院门被一股巨力骤然撞开。
几个穿着靖安王府二等仆役服色、满面横肉、眼神凶戾的彪形大汉,如狼似虎般闯了进来,粗暴地推搡开试图阻拦的婢女。
为首一个穿着藏青色衣服、梳着一丝不苟圆髻的婆子,吊梢三角眼,瘪嘴唇,正是王妃身边最得力的心腹王嬷嬷。
王嬷嬷那双刻薄的眼睛像淬毒的钩子,精准地锁定窗内惊惶起身的楚楚。
她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恶毒又冰冷的笑容,声音尖利地穿透死寂的空气:“哟!楚楚姑娘,好大的架子!王妃娘娘‘惦念’您,特意吩咐老奴,来‘请’您回府叙叙旧呢!”
“叙旧”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带着赤裸.裸的杀意。
巨大的恐惧攫住楚楚,她太清楚王妃的手段了!
回府?这分明是索命的钩子!
她脸色惨白如金纸,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小腹,踉跄着后退:“不……我不去!我要见世子!”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渺茫的救命稻草。
“世子爷?”
王嬷嬷嗤笑一声,眼神轻蔑如同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世子爷正为朝廷大事操劳,哪有闲工夫管你这等贱人的死活?带走!”
“放开我!放开!”
两个粗壮的婆子狞笑着扑上来,铁钳般的手毫不留情地抓住楚楚纤细的手臂,巨大的力道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她们粗暴地拖拽着她,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
“啊!”
楚楚痛呼出声,拼命挣扎,可她一个怀有身孕的弱女子,如何敌得过这些做惯粗活的恶仆?
她护着小腹的手被强行掰开,整个人被拖离软榻,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贱骨头!还敢挣扎?”
一个婆子恶狠狠地骂着,抬脚就踹在她的小腿上。
剧痛传来,楚楚眼前发黑,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腹中传来一阵尖锐的、撕扯般的绞痛。
她痛得蜷缩起来,冷汗涔涔而下,连呼喊的力气都瞬间被抽空,只能发出破碎的、痛苦的呜咽。
“装什么死!”
王嬷嬷不耐烦地皱眉,眼神阴狠地扫过她痛苦蜷缩的身体和护着的小腹,“王妃娘娘有令,这孽种,万万留不得!给我架起来!动作快点!”
几个婆子立刻七手八脚地强行架起瘫软在地的楚楚。
她的寝衣在挣扎撕扯中凌乱不堪,露出脖颈和手臂上新的擦伤淤青,狼狈凄惨到极点。
腹中的绞痛一阵紧似一阵,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根蜿蜒流下,染红月白色的裙裾。
“孩子……我的孩子……”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淹没了她,泪水汹涌而出。
她不再挣扎,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护着那剧痛传来的地方,身体筛糠般抖得不成样子。
王嬷嬷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瓷小瓶,拔掉塞子。
一股刺鼻的、令人作呕的药味顷刻弥漫开来。
“姑娘,别怕,喝了这碗‘安神汤’,一切就都‘干净’了。”
王嬷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一步步逼近,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
那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药汁越来越近。
楚楚眼神涣散,意识在剧痛和恐惧中渐渐模糊。
完了……她和孩子……都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那冰冷的碗沿即将触碰到她干裂苍白的嘴唇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院门的方向,那扇刚刚被撞开的厚重木门,连同半边门框,竟被一股狂暴至极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踹得粉碎,木屑、碎石暴雨般激射开来!
烟尘弥漫中,一道玄色的身影似撕裂阴云的煞神,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血腥气,踏着满地的狼藉,冲了进来。
是顾承烨!
他显然是从某个极其重要的场合直接赶来的,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象征权柄与威严的紫色朝服。
只是此刻,那华贵的朝服上溅满星星点点、触目惊心的暗红血迹。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还在滴血的长刀,刀尖拖曳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和一道蜿蜒的血痕。
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冰封一片,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猩红。
浓烈的杀意犹如实质的寒潮,席卷整个庭院,让院中的温度骤降。
“世……世子爷?!”
王嬷嬷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黑色的药汁溅了她一身。
她脸上的恶毒笑容僵死,化为无边的恐惧,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那些架着楚楚的婆子也吓得魂飞魄散,被烫到般猛地松开手。
楚楚失去支撑,软软地就要倒下。
顾承烨的身影快如鬼魅,他一步抢上前,染血的长刀随意丢弃在脚边,发出冰冷的撞击声。
有力的手臂在楚楚即将触地的瞬间,稳稳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
浓重的血腥味和属于他的、冷冽的松木气息瞬间将楚楚包围。
她浑身冰冷,抖得就像秋风中的落叶,腹部的剧痛和下身不断涌出的温热让她绝望。
她抬起被泪水模糊的眼,只看到顾承烨紧绷的下颌线条,和他朝服前襟上大片刺目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
“呜……”
她痛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破碎的呜咽里只剩下一个破碎的字眼,“……痛……”
顾承烨的目光如最锋利的冰锥,扫过她惨白似雪的脸、凌乱的衣衫、手臂上的淤青,最终落在她被血染红的裙裾上。
那翻涌着滔天怒火的猩红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尖锐的、近乎暴戾的刺痛。
那流出的血,像是从他心口剜出来的一般。
他搂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
他没有看院中那些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恶仆一眼,仿佛他们只是碍眼的尘埃。
他微微低下头,染着血迹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微颤,极其轻柔地拂开她汗湿粘在额角的发丝,然后,小心翼翼地、近乎笨拙地,覆盖在她因剧痛而紧绷、死死护着小腹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杀戮后的余温,也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强硬的守护意味。
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紧绷,在她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沉得砸入她的心底:
“别怕。”
他抱着她的手臂再次收拢,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更深地嵌入自己怀中,似乎要隔绝这世间所有的伤害。
目光抬起,扫过这曾以为固若金汤、此刻却显得如此肮脏脆弱的金丝牢笼,最终落回怀中人惨白的小脸上,那眼神复杂得犹如深渊,又在血腥和暴戾的底色下,透出一丝从未有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