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老爷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一口气没上来昏死了过去,待潘家的其他人采药回来,一看这情形,都有些慌。
把脉的把脉,抓药的抓药,全都忙碌起来。
潘阿毛握着爷爷的手,心里很是自责。为什么要放那两个人进来,为什么自己一点医术也不通呢。
潘老爷是急火攻心,不过好在能咽得下去药,家人们在旁照顾着,没出什么事,只是还没有醒。
潘阿毛将事情一讲,他爹潘良立刻站起身来,脸气得通红:“这么欺负人?!我去找他们评理去!”
“你找谁去评理,咱们惹得起谁?”他娘孙阿红垂着眼皮,“罢了,罢了,左右现下已经这样了,认命吧,那方子是要呈给端王爷的,咱们不过小民,斗不起的。”
几个人对坐叹息,都沉默了。
他们潘家世代行医,方子也是世代相传,不想还是传到了王爷的耳朵里。
光要膏子还不成,他还要方子。
潘阿毛越想越生气,一拳砸在桌案上:“一定是江不辞,他恨我,想报复我,这才出此下策。把膏子献给端王不说,还撺掇他向我们要方子!”
若换做寻常人家,王孙贵胄开高价买方子,他们都要跪求谢恩。可潘家有祖训,行医救人,不与官宦天家牵扯。
再加上端王在民间传言极差,说他狼子野心,常滥杀无辜,且随时可能造反。百姓们常偷偷议论,谁也没想到江不辞竟拣上了这处高枝。
“阿毛,莫要再多说什么了。”潘良板着脸,“既然方子已经给了,多说无异,咱们以后就踏实过日子吧。”
潘阿毛心有不甘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着潘郎中,低声道:“等爷爷醒了,我会专心同他学习医术,再也不会偷懒了。”
夜已深了,可潘家人守在潘郎中身边,谁也没有睡觉。
当夜,三更梆子响过,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进潘家后院。
江不跪安排好了船只便立刻赶了过来,他见里屋还亮着灯,有些诧异,过去轻轻敲了敲窗沿。
“谁?”潘阿毛警觉的声音传来。
江不跪压低声音:“你们可能没见过我,我叫江不跪,是江不辞的义弟。今夜我奉兄长之命前来,情况危急,莫要声张,请开门一叙。”
里面半天没听到动静,江不跪拿不准主意,打算再说几句时,门开了一条缝。
潘良举着油灯,满脸戒备,潘阿毛手持柴刀站在潘良身后,眼中充满敌意。
“你这小贼,是怎么进来的?!”潘阿毛举着柴刀对着他,仿佛下一步就要把他给大卸八块了。
“事出从急,事出从急,我有大事,当家的,请借一步说话。”江不跪道。
“就在这里说吧。”潘良还是谨慎了些,一步未动。
江不跪挠挠头,在这说就在这说,他压低声音道:“我阿兄已经备好了船,你们快去收拾东西,今晚就走!”
潘良不解:“走?我们去哪儿?”
潘家世世代代都在常渡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常渡村就是他们的根。
“先出去避一避,上船后一路往南走,我会把你们送到江岭……”
他话还没说完,潘阿毛就开口打断了他:“去江岭干什么?还有,什么叫避一避,我潘家行事磊落,根本不用避着任何人!”
江不跪也没想到义兄交给他的任务这般艰巨,可时间紧迫,他不得不再说得直接一点:“是端王爷……”
“端王爷,他不都如愿以偿拿到药方了么?”潘良看着他,眼神里装满了不信任。
“少来这套!我看你跟那端王爷是一伙的!”潘阿毛冷笑,“白天威逼,夜里又来哄骗,真是把我们都当傻子了!”
江不跪急得额头冒汗:“兄长白日所为全是做给端王暗探看的!端王要造反,想用你家药方救治叛军。若真被他得手,天下必将大乱!那药方……那药方是假的,端王还会派人过来的。兄长让我来告诉你们,速速离开常渡村,先出去避一避啊!”
两人愣了愣,潘阿毛嗤了一声:“白日里,我亲眼看着江不辞是如何逼迫爷爷写下药方的。你现在告诉我那是在做戏,你是把我当三岁小儿骗么?!”
潘良也反应过来,呵道:“不管你是哪里跑来的乡野小儿,现在就给我滚!若不是现下已夜过子时,怕惊扰到乡亲们,我就把你送到村长那里去!”
江不跪叹了口气,想到义兄所说的话,又道:“潘老爷呢,我要同潘老爷说说。”
“你还敢提我爷爷!”潘阿毛冲过来一提江不跪的前襟,把他整个人都提溜了起来,“拜你阿兄所赐,他老人家急火攻心,到现在还没醒呢。”
说罢,也不管江不跪再说什么,他拎着他往外走,然后狠狠往门外一摔:“给我滚,不然我就打死你!”
江不跪捂着胳膊躺在地上,看到潘家的大门在自己眼前猛地一关。
义兄交代的任务完不成了。
江不跪从地上爬起来,找了个墙角缩着。
他嘴实在笨,不知道该怎么劝动他们,真想放弃。
可他想到义兄交代他时说的话,这可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江不跪知道人命这种东西说没就没了,当初闹饥荒,家人在他旁边一个一个断了气。他跟着村里的人一路讨饭,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人倒下去。
他见惯了这些,却还是不想看着潘郎中一家就此送命。既然应了的事,他就一定要办成才好。
想着,他起身,又从后院墙头翻了进去。
里屋的灯依旧没有熄,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江不跪打算贴过去仔细听一听,不想脚下踩到一个物什,微微发出一声响。好在里面的人并没有察觉,说话声音未停。江不跪将东西捡起来,竟然是一个火折子。
江不跪眼睛亮了亮,似乎想到了一个很馊很馊的主意。
主意虽馊了些,但能救人,江不跪还是决定试上一试。
他绕着柴房转了几圈,看见墙角堆着的干艾草,咬了咬牙点开火折子。
火折子“嗤”地亮起,他手一抖,将火折子扔到了干艾草上。
火苗舔上艾草,浓烟“咕嘟咕嘟”顺着烟囱往上冒,很快就听见屋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江不跪利落地从后院翻了出去,找了块帕子捂住口鼻,高喊:“走水了!快跑!”
里头终于有了动静,潘阿毛护着孙阿红,潘良背着还没醒过来的潘老爷子,匆匆往外面来。
孙阿红照看着潘老爷子,潘良与潘阿毛拎起水桶,骂骂咧咧地打了水灭火。
江不跪躲在暗处看着,心里很是着急。
火被扑灭了,好在没烧坏什么东西,但里面烟尘很多,不适合病人休养。
一家人有些茫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潘良将水桶扔到一边,脱力般地坐在树下:“这火怎么说起就起了,好端端的……”
潘阿毛抓着头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家人就在外面这么坐着,江不跪快要急死了,不得不又走了出来。
一见到他,潘阿毛反应过来:“是你小子,我看你就是不想活了。”
潘阿毛一把将江不跪拽了过来,把他按倒在地,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江不跪奋力挣扎,两条腿蹬来蹬去,还不小心踹了江老爷子一脚。
“阿毛,阿毛先住手。”孙阿红急道,“要出人命啦,你快住手吧。”
潘阿毛慢慢松了手,喘着粗气:“你还敢踹我爷爷。”
江不跪伏在地上咳嗽了半天:“我……我不是……我不是有意的……咳……咳咳……”
现在有谁还愿意听他解释,三人围着江老爷子,生怕又有了什么不妥。
说来也是巧了,江老爷子被江不跪这么一踹,人竟然醒了过来。
浑浊的双目睁开,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爷爷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爹,我给你把个脉。”
“爹,喝水不?”
潘老爷子眼珠动了动,突然想起晕倒前的经历,一把拉过儿子潘良的手腕,急切问道:“人来了没有?”
潘良有些懵了:“什么人啊,爹,你在说什么啊?”
潘老爷子缓了一口气:“快去收拾东西,沉的不要带了,我们得快点走。”
江不跪闻言立刻爬了过来:“爷爷,我叫江不跪,是江不辞的义弟,船已经准备好了,我送你们离开。”
潘老爷子慢慢点了点头,目光触及他脖子上的掐痕,心疼地抬手摸了摸:“阿毛,去取药膏来给不跪涂上。”
潘阿毛没反应过来:“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江老爷子慢慢坐起来,背靠在树干上,垂着脑袋,没什么精神,但说话声音还是清晰的。
“当时江家那孩子给了我一张字条,让我看完想办法烧掉。我给他们写的那张方子是假的,趁着那方子还没有到王爷手里,我们得快点离开了。”
“不辞说安排了人,今夜就走。我这一把老骨头,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心里又是担忧,又是害怕,不想一口气没上来,竟然昏了过去,险些误了事啊。”
事情解释清楚了,潘良走到江不跪旁边,拱了拱手:“实在是对不住了这位小兄弟,白日里经此一遭,我们心里都乱着,实在是无暇细想细究。”
江不跪摆了摆手,也有点不好意思:“我……我点了你家柴房边的干艾草,也是对不住。天快亮了,我们得尽早走才行。”
“小兄弟说得对,宜早不宜迟。”潘良立刻起身往里走,又回头道,“阿毛,你留下来照看爷爷和这位小兄弟,阿红,咱们快进去收拾吧。”
潘老爷子刚刚喝过水,现下眼睛清明了不少,只是脸上的担忧之色未减。
阿毛见爷爷没事了,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拿了药膏,要给江不跪擦一擦脖子上的掐痕。
江不跪往后躲了躲:“不……不用了……那什么,我自己来就好。”
阿毛“哼”了一声:“你自己来,你看得见吗?”
江不跪不说话了,委屈巴巴地仰着头,倒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阿毛边涂边道:“你是江不辞的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若你敢骗我们,我下次还掐你。我告诉你,我可不怕死!”
江不跪也“哼”了一声:“我义兄是顶顶好的人,我也是。”
潘阿毛嗤笑一声,用在私塾学到的为数不多的一个词评价:“一丘之貉!”
“什么河?”江不跪挠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