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破东疆

    这日白天,整个武军驻地静得可怕。

    城上守军值卫,皆肃视无话,身后军旗国旗随风摇动,身后整座州城仿佛沉睡,不闻人声。苍鹰高旋头顶,飞出城外,在云层中发出厉啸。

    在鹰旋啸之处,有黑衣暗卫悄然赶去,以短刀捂杀敌军斥候,随后轻轻将尸放置草丛中,隐入林中。

    在暗卫隐去的林间,有武军斥候的影子飞速掠过,朝昌州方向摸去。

    营帐内,风临站在屏风后,将一盏芍药甘草汤饮下,秋医官在身后打开一卷银针,取出一根扎在她背上。武军军营外,军匠与士兵在组装云梯,子徽仪坐在不远处静静看,身后医署车马往来,白布随风飘动。

    长吉方向,云骁带着部下奔至城下。随着马蹄渐近,大地逐渐黯淡。

    天日西沉,夕霞坠夜。

    百名军士将云梯推出城,大军装备俱全,黑压压涌出城门,列阵城前。一辆空囚车被拉出,几点火把摇映,赤红军旗在黑夜中举起。

    风临骑马而出,一身玄甲,头系赤色金纹抹额,目视众人,朗声道:“逆贼勾连外夷,乱武江山,裂我社稷,焚民生以继王冕,食忠骨以饲豺狼,今我等持剑儿女,岂可折脊屈忍?寂城荒村,儿哭犹在耳畔,疆北孤坟,碧血今犹未干!孤受册于太庙,继于宗祖,誓刳奸惩佞,磔躯奠魂,荡清寰宇,靖平逆乱!”

    风临拔出剑来,大声道:“今夜请诸君随孤,一战定国!”

    四周爆发铿锵拔刃之声,千万人呼喝:“誓死追随殿下!”

    是日夜,大军攻昌州城。

    赵长华、云骁率骑兵夜奔,极速冲向昌州西北。顾崇明则率全部守备军人马,与张通鉴部携带攻城器械,从昌州城正南发起攻击。风临随正南部队坐镇控局。

    守备军士兵机动不如骑兵灵活,故安排于正南虚意攻城,以骗引敌军注意力,北骑精锐将趁此时机绕后,寻到城墙薄弱处攻击,破开城墙,突入城内,与前军里应外合。

    原计划是如此,没想到顾崇明竟然打了进去。

    武军骤然夜袭,缙军因所派斥候皆被除,没及时得消息,待看到武军部队时已是措手不及。

    守备军两架云梯推上前,敌城墙上便箭雨飞降,时有落石。守备军今夜为正面佯攻部队,只要牵引住敌军即可,未想顾崇明思及侄儿,一刻也无法忍耐,直接顶着落石策马冲到云梯处。

    守备军正以箭与投石同敌城对射,顾崇明身背马槊,嘴里叼着一把匕首,抓起一铁盾大喊一声:“随我先登!”就冲上云梯,在箭雨中不要命地往上爬。

    箭攻之下只她一人爬了上去。手触到女墙,她直接扒墙上跃,用铁盾压着弓箭手扑倒,拿下嘴里叼着的匕首,一击捅死弓箭手,旋即立刻拔匕首,掷向邻近弓箭手。

    两弓箭手顷刻倒地,箭矢攻势短暂稍减,云梯下的士兵立趁机冲爬上来。城墙上顾崇明已解下背上马槊,开始狂抡,一路往其他弓箭手杀去。

    于此同时,在昌州城西北外十里地,赵长华、云骁已率骑兵赶至。夜色中她们静声遥望昌州城,听着隐隐传来的兵马交战声,于心中计算时间。待一刻钟后,见城内亮起大片光,她们便知缙军、东夷军已被守备军部吸引,遂立刻持兵策马,全速冲向昌州西北城门。

    及至,骑兵依情报敲击城墙,听声寻辨,寻到薄弱处,以木猛撞,遂得缺口,十几个重甲骑兵顶着箭矢爬进缺口,钻入城墙后杀掉措手不及的守兵,打开大城门,骑兵呼啸入城。

    昌州内外城,外城由东夷军驻守。连日来,风临种种吩咐早已让东夷军人心动摇,日前释放的俘虏归建,更全无战心。骑兵入城,与敌军两相交兵,敌军一触即溃,轻易攻开内城门,奔向飞骑营大部。

    飞骑营大将被掳,军心动荡,新任军官不能镇住局面,与刘达意等人争夺兵权,正闹得暗流涌动。时骑兵一攻来,飞骑营各部都无法协同,指挥混乱,兼之缙党官员与之龉龃,可谓战未启而先机失半。

    更不必说有个别飞骑营将官早有怨心、异心,得知柳合被掳已无坚战之意,一见北骑入城,即刻率自己部下投降,逃避得远远的。

    北骑杀到飞骑营大部处,当即如群虎扑入豺狗窝,不消几刻便杀穿了。

    昌州城正南,风临正坐镇军旗之下,观望局势。除顾崇明登城,她稍感意外,余事皆在掌控。

    守备军从南城门攻入后,缙军与东夷军立刻急忙赶来迎战阻拦。

    缙军用州城内刑徒充军,不配甲胄,只给她们一把刀,令她们站在军阵最前,以在开战时消耗武军箭矢,充当肉盾。

    风临见状,率部策马上前,许诺刑徒若弃兵自散,则恕罪不杀,执兵随武军反击,杀敌则记功。在场刑徒当即近半倒戈,随之攻向缙军,余者逃散,亦扰乱了缙军军阵。

    而东夷驻军早已人心大摇,此刻遭遇夜袭,即被攻得难以招架。此前释放的俘虏许多归建,也在军阵中,见到武军顷刻丧失战意,直接溃逃。战场军阵最忌自乱,一有人带头,整个阵型便难以维持,东夷军大败。

    而在西北方向,北骑势如破竹,直劈开城门守军军阵,抓了俘虏引路,大部直奔飞骑营驻地,另五千余骑兵全速奔向正南,打开内城城门,与外城门赶来的守备军里应外合,彻底打开昌州城城防。

    将横扫城内敌军之际,顾崇明特意跑来风临面前,满身滴血地问:“一会儿要抓到风恪,能不能给我处置?我跟她有仇。”

    风临笑道:“说得像孤跟她没仇似的。那厮就一条命,谁抢到算谁的。”

    顾崇明当即调马,直往州内府衙火速冲去。

    -

    昌州城内刀兵声震天,各处已是大乱,乞勃延闻讯跑出门来,与心腹道:“刘缙已失气候,准备撤兵!”

    心腹焦急问:“此时撤兵,如何与王交代?”

    乞勃延冷笑:“败了自然回,如何不能交代?”遂叫起侍卫部下,问:“我们还有多少人?去收整所有我国军士,即刻自西突出城外!”

    一士兵道:“大勃延,刚刚武骑兵就是从西面打来的,我们如何能西走?”

    乞勃延怒斥:“她们从西打过来,此刻必然直奔飞骑营去了,况且你不动狗脑子想想,现在我们要走那缙军能放?比起其他正在交战防守的城门,走她们破开的不是更保险?!”

    她怒骂一番,勒令下属即刻动身,金银皆弃,同时派最后的死士去接触武军,命令她们向武军透露刘达意、风恪位置所在。

    但就这样灰溜溜跑了,她也忍耐不下,思量片刻,看向平州方向,决意做最后一搏。即急敛余兵万数,弃了大部,去邻近府宅抓走恭定亲王和其从属,带着先前抓的武朝官员俘虏,绕路躲避武军,往西出逃。

    -

    昌州内城,府衙,缙党官员已是惊慌无比。

    刘达意在其中面色灰白,却不知是心灰意冷,还是真正看破,反而依旧镇定。

    风恪冲进门来,抓住她衣袖大喊:“姑姑!怎么回事?她们怎么突然打进来了?!”

    “殿下勿慌。”刘达意伸手握住她,缓声笑道,“即使如此,我们也并非到绝路。昌州被攻破,我们便弃了此地,去东夷便是。”

    外头刀兵声隐隐传来,风恪面容几乎扭曲,仓皇大喊:“东夷岂能帮我们!”

    刘达意笑道:“会。因为您是亲王,她们必定会保我们的,届时我们徐徐图之,仍有翻身之机。现在殿下不要再乱阵脚,立刻随我一同出逃!”

    她去组织最后的卫队,匆忙准备车马。风恪焦虑无比,颤着唇咬向指甲:“逃不出去了……怎么逃……”

    这时她忽地想起什么,嘴角僵扯起笑意,立刻转身跑出去。

    内城,亲王所住华宅。

    屋内,吴环正手握长刀,让风琪躲在衣柜里,她守在厅内,紧张盯门。远处交战厮杀声震天,透着窗隐隐传来,她咬牙切齿,只恨这住所连个暗室也没有!

    她正犹豫要不要冒险带孩子出去求救时,突然间屋外响起一大群脚步声,吴环惊而望,紧张提刀,突然听见风恪和侍卫声音,一人踹开门,一小群人走来,张嘴便问:“郡君在哪?”

    吴环见到风恪等人大喜,只以为救兵来了,忙收刀说:“郡君在衣柜里。可是要走么?”

    几人立刻到衣柜前,抓住风琪手就往外扯。

    吴环见状大诧,惊慌护道:“这是做什么!轻些!”

    风恪跟着人群走进来,风瑛跟在她身后,睨向她们。风恪站在二人前,打量向风琪,忽问:“长得像么?”

    一人道:“像。”

    面前一大一小望着她们,突然都生出不好预感,吴环猛将孩子扯到身后。

    风恪抬手指了下女儿,对风琪道:“你换上她的衣服。”

    风琪面已土色:“母亲……为……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快换。”

    风瑛不满道:“母亲为什么要给我俩换衣服?他的衣服寒酸死了!”风恪说:“你闭嘴!”

    正此之时,突然一人喊道:“不可!”

    风恪给惊了一跳,见吴环冲上前来,死死护住风琪:“殿下,他也是您的孩子啊!”

    风恪愣了下,随即面色铁青,如受到莫大冒犯,狰狞朝身后挥手,几个士兵立刻围摁住吴环,将她往外拖,吴环惨声大喊:“郡君快跑!”

    她悲望无已,被人拖出了院子。墙外突然迸出一句凄号:“将军!属下负托!”紧接着重重一声嘭后,院外再没了声响。

    院内,风琪小脸惨白,木僵地看着风恪。

    风恪道:“快换。”

    “我……”风琪望着她,嘴发起抖来,“我,我不想,母亲我不想,妹妹的衣服太,太小了,儿子穿、穿不……”

    风恪耐心耗尽,直接命人上手,随从将两个孩子外袍扒下互换,抱起风瑛就走。

    风琪穿着女服浑身发抖,僵在原地不能动,泪水涟涟,口里只连声唤着母亲。

    风恪转身就走。几个士兵围来,风琪被抱到个华丽大车上,身边没一个熟识之人。小孩被吓得浑身发抖,生出巨大恐惧,爬起拼命去拍车门,哪想车门早被锁上。

    只听外头传来风恪:“送出城。”

    话音落,华车立刻驶动,带着几个缙旗往东城门奔去。

    见此车驶去,风恪疤脸阴沉,随即让可信的人带着马车盘缠,送女儿坐上小车,从北城门走。

    一人询问风恪:“殿下不跟小王女一起走么?”

    风恪脸色发青,神情狰狞,俨然将疯狂,却还是冷飕飕地吐出一句话:“分头……分头走。”

    -

    黑夜中,兵器铿锵声,马匹嘶鸣声震天交响。

    顾崇明右眼伤处剧痛无比,几乎要将脑袋钻开。她痛苦地喘着气,抬手使劲摁捂住伤处,一丝血迹从眼罩下渗出,暗血染红了眼罩上的银丝狼首,暗红沿着狼牙晕开。

    人在哪……人到底在哪!

    她一路杀去,路遇逃散缙兵,策马追赶,一槊挑起,问:“风敬言住所在哪?!她家人都安置在哪?!”

    缙兵惶恐万分,在半空挣扎道:“谁是风敬言?”

    “缙王!缙王!”顾崇明厉喝,“快说!”

    缙兵刚说了不知,便被一槊捅死,顾崇明再抓下个人质问,那人连忙交代,指了风恪住所。

    马槊一横,在夜中爆出破风之音,顾崇明握紧缰绳,怒喝一声,驾马冲出,眨眼消失在夜幕之中。

    后方众兵大惊,跑去禀报张通鉴,问:“这该不该报殿下?”

    张通鉴坐于马上,回头望去。

    后方,风临和云骁部策马巡视战局,正行过来,身后士兵驱马,拉着一辆空囚车。马越过一具具尸首,风临目光扫过,隐去情绪,看向前方。

    张通鉴禀告了顾崇明离队,风临神色平淡,只说:“抓几个俘虏来,问问风恪、刘达意所在。”

    这时道旁民居一扇窗户打开,一个鼻青脸肿的民妇探出头,指向东面说:“大人,走这边!”

    -

    内城华宅外。

    叫人拉走两个孩子后,风恪急匆匆上马,忙往姑姑处赶,准备汇合离城。想着已有鱼饵放出,她届时和姑姑出逃几率更大,已狰狞的嘴角不由得扬起几分。

    未想正此之时,她突然听到一阵如暴雷般的马蹄声。真怪,在这么吵的夜,这马蹄还如此震耳,莫名带起心慌。

    风恪下意识转头,就是这一转,她看到自南而来一个骑马之人。

    那人穿着被血浸满的甲,戴着个黑眼罩,手里抓着一马槊,在见到她的那刻,那人忽地露出笑容。

    “风恪……”顾崇明抬起仅剩的眼,死死盯向前方,突然爆发出骇人悚笑,大喊:“三哥,你且在天上看着!”

    一声三哥入耳,风恪双目陡圆,立刻策马前奔!

    顾崇明提兵追去:“还敢跑!”

    风恪发疯一样策马,岂料顾崇明策马比她更烈,她所跟随的侍卫随从顷刻被追上,顾崇明眼睛血红,毫不客气,一槊一个,直接捅死。

    身后马蹄越来越近,风恪心跳如鼓,用余光回望,那把马槊在夜里寒光湛湛。风恪因惧生怒,兀地吼道:“贼杀才!你为什么偏追着吾不放!”

    顾崇明不答,只一味狂笑追赶。眼见身下马因作战,即将力竭,和风恪拉开距离,顾崇明不顾其侍卫尚未杀尽,直接举起马槊朝风恪马掷去。

    长兵呼啸袭去,贯穿马臀,马匹当即嘶嚎跌地,风恪猝不及防被甩下来。顾崇明骤如惊雷窜出,直接跳扑下去,摁住风恪。

    她两手薅住风恪后领,抓起照地左右摔了两下,才松手丢下。风恪当即懵僵在地,顾崇明捡起马槊,提兵绕着她走了一圈,厉笑停于侧后,伸脚将人踏住,一把将马槊插在风恪脸畔。

    风恪一激灵,张口咳出血点,转头后望。

    顾崇明踩着她,大笑道:“风敬言,时隔三月我们又见面了。你可让我好想啊!”

    风恪脑子轰然,思绪几断,疯狂挣扎:“拿开你的蹄子!”

    顾崇明质问:“小琪在哪?!”

    见她血红的眼,风恪心里倏尔流过一丝爽意,脸上惊恐也散了几分,带着点报复的痛快说:“本王不知道!”

    顾崇明双目滚圆,直勾勾盯着她笑道:“没事,一会儿待我拔出刀来,你便什么都知道了。”说罢铮一声拔出短刀来。

    刀光映面,风恪骇得手脚俱麻,踉跄往前挣扎:“不行、不……吾不能死在这,不能!”

    见脚下风恪惊恐的狗脸,顾崇明忍不住放声厉笑,抓起刀疯般刺向风恪,一边大笑,一边狂刺。刀尖如雨点狂落其身,风恪被扎得尖声惨叫,整个身子登时全冒出血来。

    霎时间整条街都充斥着毛骨悚然的笑声,和尖锐震耳的惨叫。

    一连扎了二十七刀顾崇明才停下,风恪满身红血,惊愕发觉自己四肢还能动,嗓子也可叫喊,却没半分喜悦,而生出了比方才更大的恐惧。

    这意味着刚刚那几十刀,顾崇明尽避开了她的要害。

    为什么不下杀手,她要干什么……?

    正身心巨悚时,顾崇明揪住她后颈,像拎死狗一样将她拎起,翻了个面。

    “小琪在哪?”

    风恪颤声:“不,不知道……”

    顾崇明脸上已溅满了血,跨着她蹲下,把刀尖抵在她心口,笑容狰狞道:“我要把你的心肝肺也挖出来。”

    风恪瞳孔骤缩:“不……”

    她举刀,狠刺向风恪胸膛。

    刀尖硬生生戳破内甲,穿透绸衣,一点点扎进肉里。风恪放声尖嚎,四肢猛烈挣扎,尖刀与铁甲磨擦出刺耳的锐鸣。

    “姑姑!姑姑!”

    刀刃一寸寸插进去,风恪发出从未有过的惨叫,正此之际,忽然有一道清冽声音,自南传来——

    “先别杀。”

    霎时间风恪眼睛陡然一亮,自地上昂起头来,大声惨叫:“风临!”

    刀尖停住,顾崇明慢慢抬头站起来,一脚把风恪头重新踩到地上,独眼冷然看向风临。

    风临策马踱来,俯视向地上人。后方空囚车悠悠停下。

    顾崇明声音跟冰碴子一般:“你要保她命?”

    风临蹙眉,嫌恶地轻轻一笑:“别恶心孤。”

    “那为什么?”

    风临朝地上一瞥,淡淡道:“今天就让她轻易死了,岂不太便宜她了?”

    顾崇明沉默片刻,咬牙看向地上人,忽而笑了,看向风临:“你有比挖心肝更好的法子?”

    风临笑道:“略有想法。”

    “放心,她的心肝最终是你的。”

    顾崇明面色不虞,但思及孝陵事,慢慢收了刀,只是动作十分艰难。

    风临看了风恪一眼,淡声吩咐:“拖上囚车。”

    听得性命得缓,风恪骤然大松,几乎瘫软在地,可下一瞬见到囚车,疤脸登时扭曲起来,挣扎爬起:“不……”

    “先等等!”顾崇明走上来,掐住风恪说:“小琪到底在哪?!”

    风恪此时自觉眼前人比风临更危险,言语稍有不对,可能立死,便回答道:“吾早让心腹把他送出城了,走的西门,你、你现在去追,还能追到……”

    顾崇明大骂一声,丢下她就要走,风临此时淡淡一句:“别太信,路上抓人问问。”

    她身形一顿,点点头,忙上马离开。

    风临给了个眼神,云骁上前,不由分说将风恪往囚车拽。

    枯褐囚门在眼前一寸寸放大,那长方的框似绞索套来,一瞬间风恪好像回到那间佛堂的门前,她肺腑冰结,满头发炸起,骤然尖喝:“吾不进!”

    云骁置若罔闻,将她拖到囚车前,风恪不知从哪迸发出力气,使出全力扒住囚车门边,叫喊:“吾不进!不!松开你爪子,放开!凭什么吾要进?!”

    挣扎间她呼咚摔到地上,飞快爬坐起,发疯一样挥袖转圈驱赶:“滚开!全都滚!”

    “这不该是吾去的地方……”风恪两眼滚圆血红,此刻似忘却了痛楚,居然抓着囚车边踉跄站了起来,无视他人目光,混乱望四周道,“吾是皇女,吾是天女,吾该去的是天下!”

    云骁看了她一眼,回头问风临:“这人能打吗?”

    说话间,云骁的手向她抓来。风恪看着那只手,看着手后面的囚车,看着囚车旁那双刻骨铭心的凤眸,刹那间,那囚车仿佛化作佛堂的影子,狰狞地朝她讥笑。她突然脑海轰鸣,大喊一声:“滚!!”

    袖子狠去挥打那只手,风恪满身伤血,踉跄后退几步,呼咚摔在地上,手脚并用爬起:“又是这样……”

    “凭什么……”

    “什么事都……都……”

    风恪两眼血红地盯她,突然大喊:“吾不服!从小到大,所有……吾不服!就因为不是皇夫生的,不如她们两个好看、不如她们两个聪慧,吾就在这宫里长久地受人轻视!”

    “吾要问,问这天问这地,问这天下所有,为什么都只看她们俩,没人看吾?”

    “谁都鄙夷吾,谁都不重视吾。”她踉跄往前迈步,“吾每天没日没夜地刻苦读书,讨他们欢心,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永远是排在最后的!永远!”

    “什么事都被你们挤在后面,什么事都做不成……凭什么?!”

    骤然间,一声怨毒至极的话音落地:“你俩死了就好了!”

    风恪睁着血红的眼瞪向风临,神近疯癫,大喝:“你们俩要是死了就好了!你俩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挡在我前面!”她话音陡然哀转:“可我没想到,就算你们俩死了也轮不到我……”

    嘶吼间,一双熟悉的凤眸从眼前一闪而过。

    风恪骤而心崩,跌在地上,抱头大声嘶吼:“为什么!为什么会是风和?!为什么还有风和!!”

    “到底有多少人排在我前面,到底要杀多少人,才能看得到我?!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不要我?!”

    风恪捶着自己胸口,满脸是泪,一个字一个字地吼:“我也是皇女啊!”

    “我身上流的,也是皇家的血啊!”

    “为什么不看我!!”

    “敬言,敬谁的言?凭什么我就得是恪!是恭!是敬!”

    “我也要继,我也要临!”

    风恪从泥地爬起,指向天空,大声嘶吼:“这个天下,也要有我的一份!!”

    她刺耳的嘶吼似猫爪撕开夜空,满天鸟虫狂飞,一片乱响,周围人异目而视,都有片刻怔然。

    突然间,一句冷飕飕的声音传来:

    “嚎完了么。”

    风恪浑身定住,一寸寸转看。

    夜天之下,风临坐在马上,冷漠地注视她,凤眸与记忆里的那双眼重叠,渐渐化为一体。那双眼眸浓黑雪亮,像一面镜子,照出她所有的丑陋不堪。

    “所以你害死那么多人,就只为了她?”

    风临淡淡说完,忽嗤笑一声:“还以为你会说出什么来,没想到仍是如此令人作呕”

    “每当以为你最恶心时,你总能更恶心孤一把。”

    周围士兵要过去,风恪激灵,风临抬手止住,撩摆下马,一边朝她走去,一边平静地问:“你幼时害孤坐骑发狂坠山,长大勾连谋害长姐,是你委屈?”

    风恪脸色扭曲,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猥亵裴掌膳,暗害魏公子,迫害前东宫僚属,毒死顾王夫,是你委屈?”

    风恪嘴唇紧抿,连步后撤。

    “你趁祸夺婚,凌虐徽仪,构陷无辜,与顾柳勾结害死北骑将士,阴计嫁祸害死孤王府数百僚属,夺占民田,收授巨贿,结党霸政,桩桩件件,万千条人命,原来不是你嫌贫慕贵,阴妒忌恨,欲念丑恶,敛利揽权,挟私报复,都是你受了委屈?”

    风恪脸颊抽动,快步后退,猛地撞到囚车,惊叫了一声。

    此刻风临已至她面前,微笑着一脚踹倒了她。

    风恪脑昏立净,脸陡煞白,僵在地上刚要张口,便见风临忽然抬脚,准踩在她小腿上。

    “孤说没说过,若你再敢伤他,便剁了你的手。”

    风恪脸色巨变,嘴唇发颤,将欲说话,风临脚骤然朝下一踩,只听得一声“咯嚓!”风恪小腿骨断,立时惨嚎,抱腿蜷缩。

    尖嚎贯彻街道,惊起大片飞鸟,扑棱棱从头顶飞过。风临在无数飞影中冷漠垂望她,从腰际拔出剑来,看了看,又收回去,在地上挑挑寻寻,捡起一把已砍缺口的钝刀。

    她拎着钝刀走向风恪,踏住其右臂,说:“是这只手刻的字吗?”

    风恪两腿疯狂在地上蹬动,奈何骨折逃脱不得。风临举起钝刀,淡笑着砍了下去。

    钝刀砸在风恪手腕,留下血痕,地上人扭曲惨叫,风临再次举刀,砍下去。

    钝刀不断砸在风恪手腕上,一下一下,血肉飞溅,风恪撕心裂肺嚎叫,风临一边砍,一边平静地微笑:“长姐,徽仪,寒江,平康,孤的下属,孤的将士,那么多血泪,那么多人命啊。”

    钝刀高举,一记狠砸,生生将她腕骨砸断。

    风恪双眼骤然瞪得滚圆,张口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哀嚎,随即眼睛上翻,涕泪横流,口吐血沫,昏瘫在地。

    风临看着在地上扭曲抽搐的人,拿出袖中药瓶,将金疮药轻飘飘倒在她断腕,微笑道:“回华京的路还长,别死了。”

    “拖进囚车。”

    人丢上囚车,车马缓缓驶动,朝着正南行去。

    街道已然肃清,无数俘虏被卸甲,抱头跪在道边。两旁武朝甲兵肃立,朝着马上风临行礼。

    张通鉴、赵长华策马而来,上前行礼:“禀殿下,飞骑营已镇。”

    “禀殿下,城内东夷兵尽已败伏。”

    说着赵长华不由喜道:“殿下,我们一夜拿下昌州,真是大胜啊!”

    风临轻轻微笑:“记好军功,回去所有人论功封赏。”

    四下武军无不激动,振兵以应和。

    风临道:“接管府衙、城门、关口,清扫余孽。”

    “遵命!”

    此时天幕已转淡,远处云隙中露出一缕清光,落在城中。这场内乱在今夜画上了实质终结线,当州城落入风临掌中那刻,武朝内的最后一道巨浪已然镇平,余下,仅是海浪冲在礁石后的无力回荡。

    她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伤亡拿下昌州内外城,如避免了惨烈的攻城战,武朝亦在无声之中避开了数次裂国之祸。

    迎着尚且朦胧的晨光,风临策马前行,穿越州土。

    正当她策马往平州行去时,前方一个满身尘土的驿骑不顾战场之乱,越过众人疾驰而来,见到风临,当场跪地作揖:“殿下,八百里加急!”

    风临勒马,看向她。驿骑大步跑上来,将一沓厚密报递给她,低声道:

    “昭国侯重伤,闻人侍郎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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