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河遗音

    随着朝阳升起,屋内窗影渐移,光与影落在风临面容,将割成数块明暗,目光于阴影下冷冽闪烁。

    她一行行速览,在看完那词最后一字,脑仁突突狂跳:她要干什么?

    这什么意思,她是自愿的?动机呢?全然想不出动机,是受了威胁还是……

    她去哪了……她能去哪?

    风临紧紧抓着密报,指尖发白:“这个混账……”

    我分明告诫了她们。

    我是不是太纵容她们了?

    门外有下属赶来禀告活捉了刘达意,她说了声:“带回来。”便立刻翻页阅览下文。

    相比关于闻人言卿的语焉不详,慕归雨之事记载可谓十分详尽。随急报附来的有一份刑部密奏,两相对照,即可清晰推出她近期行事。

    七月五日,储君亲征之意既定,刑部受慕归雨命遣驿马密赴东疆,启用东域暗桩。

    七月八日,慕归雨下令严密监视国子监、朝内大臣动向。获报闻人言卿与张医监私下频繁往来。该御医与前任王太医令曾为师徒。

    七月十日,大军离京。刑部侍郎当晚奉命调派谢馥秘密前往萧西。

    七月十一日,刑部收到东域暗桩回复,密呈慕归雨。

    七月十二日,刑部接到暗桩密报,萧西州内三家钱庄调动大批银钱,去向不明。同日刑部主事受命调呈萧西五品以上官员档案。

    七月十四日,刑部接到密报,萧西刺史张法钊深夜携家眷离城,信附当夜城门值守军官名单。

    七月十六日,东宫属臣李若莲密报经信路,刑部默许其信报入京。谢馥密信同日抵京,请示“欲以民变克之,谨请示下。”慕归雨批复:“准。”

    七月十八日,慕归雨命下属拟奏上呈,请赴东疆。同日,京内子氏外宅耳目受命,向谢元山透露谢家受刑。

    七月十九日,谢元山入刑狱探视谢元珩。刑部协大理寺拟密牒下告,各附名单,令受信地严密监视名单上人员。名单上人员皆为曾任、现任萧西官员的外地家人。

    七月二十日,子丞相入刑狱私见谢元珩。差役藏于暗墙后,全程记录对话,密呈慕归雨。

    七月二十一日,废王风离囚禁处增加眼线一十三名。

    七月二十二日,丞相对外称病。当夜刑部收到丞相药方。

    七月二十三日上午,获悉皇子与属官凌寒星争执,四下士兵皆见。当日晌午慕归雨离官署,归后下令缄口。

    七月二十四日,慕归雨命焚毁关于闻人言卿的情报。

    七月二十七日晚,华京收到东疆军报,太女与逆党初战大捷,俘敌两万,连下两城。

    七月二十八日晨,慕归雨呈奏离京。兵部侍郎江渝水请门下侍郎闻人言卿驳回刑部奏折。

    门下官员前来官署亭林寻闻人言卿,询问:“大人,兵部侍郎上奏,称战时要员不宜离京,请我部驳回刑部奏文,您看该当如何?”

    闻人言卿蹲在竹林间正看地面,地上有只蚂蚁在往前爬,她拿着竹枝在蚂蚁前方划了一道,蚂蚁停住,触手动了两下,随即转向左边,她又在左前方划了一道。两道沟壑相接,拦住去路,蚂蚁不得已只好折返。

    “早该走了……为什么等到今天……”她盯着蚂蚁低声微语,“呵……”

    下属疑道:“大人?”

    她用竹枝在地面划下深深一道:“不驳。”

    七月二十八日下午,慕归雨携大理寺丞、大理寺少卿、御史中丞、前往萧西。

    她们密行出京,日夜兼程,依慕归雨的计算,待京中对方眼线发觉此事,传告萧西时,她们大约也快抵达了,届时可逼之自乱阵脚。

    但未料到的是有人快她们一步,早在她们出发前便疾马将消息送往萧西。

    消息一到,该州高官惊惶无比。

    彼时萧西刺史等刚刚被刘缙一派以韩质真之事将了一军,给逼得进退两难。东宫属臣李若莲正在州内严查此事,她们恐惧被查到是刘缙一派所为,暗中阻拦查案,战战兢兢,压力极大,这时得知京内派大官前来,如何不惊。

    若来的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来的是那个慕归雨。现今谁不知她是明反缙党之人?此人对待仇敌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其报复之酷烈,手段之狠辣,骇人听闻。

    萧西本曾是风恪封地,她们从前与之有说不清的干系,慕归雨说不定多厌她们,更糟的是,现在她旧友韩质真刚被打断双腿,丢到河里!这个时候过来,傻子都猜得出她会做什么!

    柳谢之景似乎就在眼前。明面造反实在不敢,萧西离刘缙目下据地太远,如若声援,恐将受官兵围剿,然而什么不做又无异坐以待毙,因为她们确实无法脱掉干系。两方重压之下,直接导致本就惶恐不安的萧西众官,决意在慕归雨抵达前刺杀。

    半路下手,在他州行刺,还可以避开干系,栽给别人。然而用谁来办就是个难题了。州内还有东宫属官,怕惊动对方,招来围剿,府衙的人肯定不能使,而州内守军更不行,无诏动兵,形同谋逆,也是死路。那她们的选择只剩下两个:无籍杀手,匪。

    匪是绝不可信的,那么只剩一个了 。

    七月三十一日酉末,慕归雨一行在丰州官道遭到刺杀。

    队伍行穿越山坡之间的官道,前方忽有数根圆木自侧坡呼啸滚来,直朝队伍砸去,人可跑开,马车却来不及躲避,彼时慕归雨车在最前,正迎滚木,只听轰隆巨响,车厢砸裂,连马带车全翻,当场塌车。

    百人队伍登时乱起来,惊呼一片。飞沙四起,车铃在尘土间狂响,嘎吱被断木压扁。不待人望清赖敌,即有飞箭射来,周围侍卫连忙各寻掩护。箭声在夜中嗖嗖乱响,侍从、官员慌忙躲避。玄棋方才被滚木波及,摔到道边,此刻也顾不得脸上伤,爬起来就朝车跑:“家主!!”

    烟尘碎屑之中,从车残骸里伸出一只戴着黑手套的修长的手,慢慢抓住断裂车板,往外推。

    玄棋当即带人飞奔过去,几人抓木板在前抵挡箭矢,几人把她从马车残骸里往外刨。玄棋捡块木板作盾挡在前方,急切道:“家主怎样?!”

    “骨头没事。拉我出来。”

    情况紧急,几人齐力把她拽出,左腿衣袍呲拉刮开大口,大片暗血沿着衣袍扩散,与夜混成一色,她一直护着右手,直到被拉出车骸,才将手从怀中放下。慕归雨从车骸中站起,乌发散落,几缕血自发间蜿蜒流下,浸染大半张脸,在漫天飞箭声里挂着微笑,看向前方。

    血珠顺着长睫凝落,她在血污中抬眼,前望笑道:“原来有人把我们卖了。”

    扶着玄棋手臂,她勉强站稳,用右手抓起额前散落的长发,往后一撩,顶着血痕看向山坡轻笑:“沉不住气。以为这样就脱得了干系了?”

    玄棋和下属连忙将她拽到车骸后:“小心箭矢!”她不甚在乎,照旧打量对面,听辨对面弓声优劣参杂,笑容微滞:“……不是州兵?”

    她猛地探出头看向对面。夜空箭矢飞掠,嗖嗖乱响,周围侍卫、侍从、官员四下躲避,她突然神色微变,盯着对面怒笑:“怎么如此没用!为何世上尽是些懦妇废物!”

    下属与玄棋忙拽她,用木板前挡道:“大人快别耽搁了,速离此地!”刑部郎中急切道:“尚书!我们这次赶路,队伍仅百来人,断无抵抗之力!惜身为上啊!”

    她动也不动,盯着前坡满脸是血地笑,目闪骇人之光:“玄棋,你立刻带人快马前往就近州府请援,其余人无武器的躲避,有武器的持箭迎战,护着几位大人离道,别管我。看来萧西当地官兵可以争取,你们抵达该州立刻拉拢都尉。”

    不远处御史中丞听道其言,心内大诧,猛然暗骂:兀这竖子,难道故意拿我们当靶试探官兵吗?!

    嗖一箭飞来,玄棋忙拽低慕归雨,护道:“别探头了,仔细真丢了性命!”

    “我说了去请援。”慕归雨甩开她手,朝那些慌神的侍卫喝道:“慌什么!你们背的弓是干什么吃的?拉弓搭箭!杀了她们!”

    冷喝落地,众皆回神定心,立有两侍卫策马驰离,余者行动起来拿弓搭箭,两方对射。见旁人都躲避起来,玄棋急忙拉着她要走,她一把甩开:“别妨碍我。”

    玄棋急道:“别玩了家主,真会出人命的!”

    慕归雨目望前坡,血顺着脸颊淌落,看着夜空中的箭,忽地笑道:“若命亡于此,我也算为她而死。”言至此她眼中隐漾异彩:“为她而死,哈哈哈哈……”

    “别再说了家主!”玄棋感到毛骨悚然,“我不可能由您……”她一咬牙,伸手去拽慕归雨:“跟我走!”

    “你敢抗命——”慕归雨刚说到一半,就听远处传来马鸣,熟识军队的人很轻易就能辨出这是武朝军马的声音。黑夜中方才奔出去侍卫竟又折回来,远远地呼喊:“尚书!援兵来了!”

    慕归雨微愣,扶着断裂的车厢眯眼前望,辨道:“守备军……”

    这么快?怎么回事。

    眼前视野模糊,她捂住脑袋,使劲晃了两下,咬牙笑道:“现在可不能坏啊……”

    赶来官兵有百来人,却都穿着甲,带着弓箭,甫一到场便强弩压射,局面顷刻逆转。见官兵骑马直镇山坡,刺客奔逃,一个刑部官员激动道:“太好了!快扣她们的嘴,以防咽毒自尽!”

    嘈杂声里,慕归雨垂眸看了下伤势,指腹沾了点血慢捻,心想:罢,也够了。

    州兵依方才所言照做,果抢摁下三个活口,余者非逃即死。

    大半士兵去追跑掉的人,为首的队正骑马奔来,连忙下马朝这些华京大人行礼。

    慕归雨不管旁人,直接问:“你们怎会在此?”

    队正道:“近来受令加强官道巡视。夜间都在巡防,也是赶巧,幸而遇着了!”

    慕归雨微笑:“受谁的令?”

    “小的不知。”

    四周火把摇曳,慕归雨在火光中注视对方,流淌的鲜血将微笑染得愈深。

    出卖了她,却又似怕她死了。有点意思。

    视野愈发模糊,伴着阵阵头晕恶心,她已很难站稳,周围有人扶住她,急切要带她就医,慕归雨却扭过头走了。

    周围人甚惊,下属连忙拦住:“大人受此重伤,还往哪里去?”

    她满面血污,神情已渐恍惚,听到这话却还是明显摇摇头,朝着后方虚浮迈步,一边走一边笑道:“我不是无用之人,我还有用,还能做事。我的马呢?”

    她左臂长袖早已被血染透了,血沿着手指滴落,伴着步伐,在地面滴出一趟错落的红点。视线逐渐被暗红覆盖,慕归雨步伐越来越慢,眼中神光也逐渐黯淡,目光失神间,轻声低喃。

    “天地真大啊,日月星都挂在远方,到他们身边去,从来不易。”

    她踉跄往马走去,盯着夜空,嘴唇阖动:“我不能停下……”

    玄棋眼里登时嗓子堵得厉害,哽了半天才发出声,跑过去抓住她,几乎要跪下来:“家主我求求您了,可以了!谁都对得起了!我们走吧!歇一晚也不行吗?难道真要把命交代在这吗!”

    “我得在三天内赶到那……必须到……”

    玄棋哑道:“您现在这个样子去了又能做什么!”

    慕归雨停下脚步,望着前方呢喃:“没什么能做的了吗?”

    玄棋道:“没了!求您顾顾自己!”

    慕归雨微顿,眼神闪过丝茫黯,喃喃道:“原来没有了……”

    玄棋双眼通红地抓着她,还欲劝说,未料见她忽然身子晃晃,倒了下去。

    -

    窗影遮蔽风临大半张脸,将双眼完全浸于影下。纸张被攥得绷紧,沙沙细响,风临抓着奏文一点点合上。

    奏文上最后一句话是:八月二日,尚书至萧西。

    以上就是关于慕归雨的全部内容。今日是八月九日,距密奏内容已过整整七天。

    七天。风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躁意,八百里加急就送来七天前的情报?沈西泠这个月在干什么,完全被人压制了。

    而风临敏锐觉察,刑部这份所谓详尽的密奏里,没有提到闻人言卿被告举之事。关于内卫府更无一字。

    更有趣的是,子丞相怎么又病了?

    她在外面累死累活的打,她们在后方斗起来了?

    手紧紧攥握奏文,风临眼神冷峻看向发皱的纸张。王太医令之前是侍奉皇夫的。闻人言卿从前与太医院并无交际,怎么忽然与张太医有了往来。她之前送来的那个匣子,里面东西也是通过太医得到的吗?

    还是通过你呢?姑姑。

    风临越想,胸膛便越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燥意。她将急奏收好,大步走出门去,继续主持局面,并唤了两个骑兵来:“现直奔驿站,令加急向京中传令,告与中枢对门下侍郎的搜寻秘密进行,不得声张,并令兵部、中书门下急向丰州守备军送令,调兵进萧西,全力协助慕霁空。同时派人前往,把她情况探明后快马报来。”

    她咬牙道:“若伤势不重,给孤把那位昭国侯送回京。”

    急奏上书此人遇刺,伤势未报,但她心想既然写了这句话,那么情势必然不好,思索间愈发忧愠,催骑兵立即动身。然而风临所不知的是,受伤的慕归雨也把萧西搅了个天翻地覆。

    在八月二日她抵达萧西后,第一件事就见了当地参军,顶着一头纱布威逼利诱,巧舌拉拢,以朝内大员的身份做出承诺,安抚住参军,亟令对方表态。在火候到后,她立刻秘令参军调少数士兵前往都尉家中,当日扣下对方,卸了军权。

    在次日用官兵控制住州域后,她才开始清查案件。她没让州兵出面镇压抓捕刺史,而是通过早早派到萧西的谢馥、安插在此地的眼线汇总情报,从中敏锐判断当地民情,巧妙利用百姓积怨,从后推动,于这时放出了刺史携款外逃的传言。

    萧西百姓原本就饱受缙党压迫,遭夺田流离者大有人在。先前收田除柿的东宫韩属官被人打断腿,丢到河里,本就让州内百姓大骇,紧接着就是刘缙叛乱,李若莲携人到此查案,更使人心惶惶,皆以为要遭大祸。谢馥于此时期入州,敏察民心,顺势煽动,使民间不满愈盛。

    终于在慕归雨遇刺杀的消息传来后,该州百姓们都陷入了巨大恐慌与愤怒,怕都要被打为逆民。有人道:“狗官发财时并不想着我们,将我们做猪狗鞭笞,受她们欺辱便也罢了,而今还要被带累!天理何在!若被她们造反牵连害了我家人性命,死也闭不上眼!”

    长久的积压下,民愤被点燃,一时间怨恨冲天。谢馥觉得火候已到,在一日晚根据情报,引着大批民众往官署,称是陈情,彼时萧西刺史正驱车经过,似要外逃。愤怒的百姓拦住了她的车驾,当场将人抓出,围殴致死。

    慕归雨此时携衙役出现,镇下局面,遂以东宫之名赦免民众,当众拘捕其余官员。一举扭转民情,捏住把柄,镇下州城。

    随后她以行刺朝中大员之罪,满州搜捕涉事人员。

    凡是曾与刘氏、风恪有干系的人,她全数扫尽。

    在萧西的刑狱里,她只用了两天一夜就查问出打断韩质真双腿的案犯们,并弄清了她们是怎样与逆党联系,往昌州运了多少箱子,以此推算出所送银钱,以及银钱大致抵东时间,猜测张法钊位置,命人递函往东。

    两日后,萧西邻州刺史、知州、都督尽数被捕。

    在吩咐人抓捕所有襄助逆党嫌疑犯的同时,慕归雨着人统计萧西整州的耕田实数,命令当地守备军出兵协助清查田亩。

    守军畏惧风临之威,不敢妄动,默许士兵受慕归雨驱遣。

    如此强度的工作下来,慕归雨已似强弩之末,平日所食之药已不能维持精神。

    八月五日上午,她吃了新药后草草更换了腿上纱布,以抹额作掩,带着心腹和几个下属、当地主事,前往当地最大市集,暗查民情。

    走在街市时,她在人群中一瘸一拐穿梭,后方忽有一老叟站住,扭过头来惊讶看她,问道:“是……是小慕大人么?”

    “小慕大人?”

    前方慕归雨停下脚步,回首望来,那老叟激动起来,牵着孙女跑过来道:“真的是您!”

    慕归雨忆力极佳,凡是见过的人,绝无忘记之事,是以一见此人面貌,张口便唤道:“王老伯,多年不见,家中可好?”

    老叟连连点头:“托您的福,都好都好。”说完拍了拍孙女:“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小慕大人,快行礼!”

    小女孩笨拙地抬手作揖,腼腆地唤了声:“大人。”慕归雨低眸看了一眼,说:“这是你的孙女吧?当年还是小小一团,而今九岁了么?”

    老叟忙笑:“是是!想她第一次见到大人时才刚刚满月,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啊……”

    慕归雨面无波澜,眼神示意仆从取出一银锭给那老人,浅笑道:“下月便是她生日了吧,这你收下,拿去给她打支簪子。”

    他连连拒道:“这怎么可以,这——”

    “收下吧。”

    老叟拿到,对她谢了又谢,声音沙哑道:“小慕大人,当年如果不是您,我们爷孙俩早就病死了,您待我们的恩德,小民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他激动地对孙女说:“以后好好读书,做个像小慕大人一样的人!”

    慕归雨脸上忽然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双目微圆,几乎要维持不住笑。

    面前老人还在道谢,她却听不下去了。

    “我对你们哪有什么恩德。”慕归雨说完就转身走了,步伐极快,眨眼融入人群。

    人影远去,老人拉着孩子在街市中站了许久,本想问问小慕大人近年过得如何,交谈匆匆,到底也没得空问出口。

    -

    慕归雨当晚回去就病倒了。

    说病倒也不准确,她更像是木塔被抽走一块梁柱,皮影被扯去一根线,整个人噼里啪啦地散在床上,再不能往前一步。

    医士下属匆匆赶来,在房间来了又去,无数光影晃过,又散去,她合目装睡,终于安静了。

    她在榻上木然躺了半宿,到深夜已神志不清,但仍凭着一股固执心算田亩。

    随行的御医在帐外忙碌,床上挂了两个纱帐,像是新的,一层白,一层蓝。白在里,蓝在外。

    时辰渐晚,纱帐也似融进夜里,医士把灯轻轻吹灭,两抹白蓝倏尔就在黑暗中化开了。

    夜很静谧,医士走后房内就再没声音。床纱帐悠悠垂落,外面那层蓝展现出柔和而朦胧的光泽,随着人走过的余风微微摇晃,在月色下轻柔得好似美人的袖摆。

    慕归雨原本昏蒙的双眼睁大,一下定住了。

    寂静中,缥缈的蓝影晃动在她眼瞳,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像鸟,也像花。

    理智清醒地告诉她,他不可能在这里,但望着那摇晃的朦胧蓝色,她还是伸出了手。唯有这个时刻,她才可以伸出手。

    轻纱入掌,在滚烫掌心落下抹凉意,就像那夜的袖摆。慕归雨喉咙沙哑,突然紧紧攥住那抹凉凉的蓝。

    “臣可以学。”

    她忽然开口。

    “笛子,花鼓,琵琶,都可以学。臣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的。”

    房间响起细微的呲拉声,纱帐在黑暗中不堪重力。

    “臣也没有比她们大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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