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选择

    山林间,箭如霹雳惊空,将乞勃延身躯钉于树上,箭贯肉入木,肩骨尽碎。

    她眼前阵阵发黑,疼得近乎昏死,但此时已非惨叫时候,林中已传来武军奔来的声音。

    周围东夷士兵忙跑来解救她,乞勃延被钉在树上走不了,两个兵伸向其左肩后,试图拔箭,哪想箭入木极深,竟根本拔不出。乞勃延顾不上疼,对士兵吼:“用刀砍! ”

    士兵举刀慌看:“砍、砍什么?”

    “箭!”乞勃延破口大骂,“草你爷的不砍箭难道砍我吗?!”

    士兵不敢再拖沓,鼓气举刀,照着肉与树之间的箭杆奋力劈去。箭杆应声而断,涌出大量鲜血,乞勃延嘶吼惨叫,并不拔出断杆,撕衣潦草捂血,满头冷汗道:“快走!”

    在林间千步外,风临持弓眯眼前望,微微蹙眉:“啧,还是偏了。”

    见前方敌兵扶乞勃延上马,逃窜入林中,风临放下弓,道:“追。”

    周遭士兵立齐取弓搭箭,策马追射,霎时箭矢若雨,敌兵接二连三倒地。林中伏藏多时的黑影动起,朝前掠去。

    乞勃延策马狂奔,后方飞来数箭将身边人纷纷射倒。她还未及去看,便觉右侧有黑影晃过,下一瞬一把钢刀呼啸飞来,贯穿马颈。

    马血喷溅,乞勃延随马甩飞,骨碌碌滚出好远,几个夷兵吓破了胆,尖叫着狂抽马往前跑。她手拼命抓住草丛停住,箭伤潺潺冒血,挣扎着刚爬起,几把刀便停在颈侧。

    山林中不断传来箭啸、马鸣,人的叫喊。乞勃延一动不动,怒视身边黑衣人,听到有脚步声踩着草叶,一步步踱来。

    血粘在眼皮上,她眼睛睁不开,费力转头,还没等喘口气,脑后便袭来劲风,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道,直接将她踏在地上。

    一股犀利而冷冽的香气自后刮来,如雪似霜,清凌凌落在乞勃延衣上,混着刀铁的气味,将她钉在土里。乞勃延在泥叶中挣扎着往后看。

    树林叶隙落下无数光斑,照亮身后人玄鳞轻甲,和额间赤色金纹抹额,抹额之下,一双黑若点漆的眼。

    这个年轻太女踩着她的头,垂眸注视,不发一言,林叶影在其面容缓缓烁动,忽明忽暗。

    乞勃延熟悉这种眼神,王庭的猫在不饿时玩老鼠就是这种眼神。它们懒洋洋地摁着老鼠,也不吃,就只看,大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纯粹,漫不经心地拨弄老鼠,放出去,又捞回来。

    “她们丢下你跑了。”

    “怎么回事,你难道不是王女?”风临垂眸俯望,长靴碾踩她的头,“应该没认错啊。”

    乞勃延两手扒着地面,手背绷出青筋,死死撑地:“狗日的……”

    风临挪脚,点在她后肩断箭上,慢慢往下踩:“孤只问一遍,他在哪?”

    乞勃延痛呼嘶吼,咳出血点,咬牙狞笑:“不——”

    “不”字刚出口,风临便抬腿将她勾起,挑向半空,猛地一脚踹出。

    乞勃延震惊地飞出去,身躯重砸在树,在巨响中呕出一大口血,跟落叶一起坠地。

    周围人皆震诧,风临看也不看,唤来懂夷语的几个士兵,吩咐她们抓活口询问。

    风临已是位成熟的猎手了,但在搜寻爱人这件事上,她的耐性仍不好。

    抓来的敌兵被摁跪在地,士兵挨个询问公子在哪,只问一遍,但凡不应,当即处死,询问下一个,绝不废话。

    林中众兵追捕声渐远,包围圈不断向前收拢。风临策马注视地上敌兵,宛如雕像漠巡,并无言语,但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股可怖焦躁,似大山压在头顶,随着时间流逝,愈发压迫。

    时已日昳,早过了最热的时候,可太阳却愈发炙烤,不远处萧成不断擦拭额前冷汗,行动也越来越焦急。

    张通鉴在旁时刻紧盯风临。在审问了七八人后,终于有士兵快跑回来:“禀告殿下,属下适才自一人口中问得公子跑了,并不在她们手里!”

    “确认一下方向。”

    众人又抓了几个活口询问,回来禀报:“殿下,她们交代公子原跟几个俘虏拘在一起,在前头一条小溪附近趁乱逃了,咱们一路自北来的,没见到公子,大约是往南去了。”

    风临浮出点笑,神情冷峻得可怖,自四肢涌来尖锐的撕裂疼痛,让她无法分清是喜悦还是愤怒:“向南搜寻。”

    “此刻起遇敌不留活口。”

    说完她转身大步朝乞勃延走去,抓住其头发,猛摁在树干,狠狠往前擦。乞勃延脸皮蹭出大片鲜血,嘶哑痛吼,吐出一口血水大骂:“你这贱批,要杀要剐痛快些!”

    风临不理会她言语,抓着她道:“有个问题孤实在想不明白。”

    “尔部战败,三面遭围,军卒四散,此亡军绝境,你该全力逃命才是,怎么敢跑来抢孤的人呢?”

    “鼠窜亡徒,败军之犬,焉敢近孤城池,窃孤掌中珍宝?!”

    风临越说越厉,突然抓住她头狠砸向树干,乞勃延应声痛号,霎时口鼻齐涌出血来。

    张通鉴慌忙上前:“殿下!冷静……”

    “孤很冷静!”风临一把抓起乞勃延的头,“无耻宵小,还胆敢拿他来威胁孤?”揪着她又是狠撞。

    树前鲜血四溅,张通鉴头皮发麻,只怕慢一步这贱人便没了命,忙上前拦风临:“殿下,再砸怕断气了。”

    “她死了吗?”风临揪起她头狠砸,顿时响起惨叫,“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殿下!”

    “没人教你不能偷别人的东西么?”风临寒笑,“本来孤今日上午就能返回平州,和他共用午膳,现在全被你毁了!”

    她无法控制灼烧的杀意,抓着乞勃延头往树杈上砸,张通鉴大惊,冲去抱拦她拖远:“殿下,再打真死了!还要她为质呢!”

    “死就死!这样的东西要来有何用!”风临被张通鉴扯开亦不停手,抬腿狠踹向乞勃延,神色可怖,“抓了他为何不好好看护?!人呢?孤的人呢?!”

    她厉声低吼,一脚将人踹出丈外,乞勃延蜷在地上连喷数口血,抽搐起来。张通鉴大惊,再顾不得旁的,忙将风临拉远。

    张通鉴心突突跳,是真没招了,使劲抓着风临胳膊妥协:“殿下,不然先去前头吧?咱们去找人好嘛?”

    风临站在林下喘息,低头看向控制不住发抖的手,嘴唇紧绷:“孤受够了,一个个的,像狗一样没完没了……”

    她慢慢抬手扒住脸,黑眸在指缝中盯向地上人:“须得有个例子摆出来,好教天下明白,有的人是不可觊觎的。”

    -

    山林之南,两个污脏的人影在林中奔跑,一个老一个伤,都跑得费力。

    方才逃跑时,月惊时因有伤未能抢到马,只好往密林里钻。有个长吉官员当时在她旁边,慌不择路地跟她一起跑,这才成了同路。但她们终究跑不快,很快便被一个夷兵追上。

    月惊时又饿又痛,哪还有气力,夷兵轻易便追上她,拔刀就冲她砍去。眼见即将命丧刀下,此千钧一发之际,那名官员突然扑来挡下此刀,使劲推了月惊时一把!

    她愕然摔在地,回头望去,只见那名老官员使出全力抱住夷兵,吐血泣道:“快跑啊!”

    月惊时泪唰地涌出,立刻扒地爬起,全力往前跑。身后传来惨叫,她不敢回头,抬手使劲擦眼泪。

    泪珠不断下滚,她跑得越来越吃力,眼前也开始出现重影。她喘息着捂伤口,知自己决计跑不脱了,艰难前行之际,忽见前方有几具夷兵尸首,不由讶然。

    四下张望无人,月惊时顾不得多想,赶忙上前,扯下外袍,哆嗦着抓住死兵衣服,使劲扒下来套在身上,踉跄往前跑了一段,寻了个草丛躺下装死。

    后方隐约传来夷兵声音,月惊时心狂跳,然身躯已不堪重负,这一躺下,眼前竟不受控地发黑,她咬舌醒神,却是无用,身子似棉花瘫软,渐渐失去意识。

    -

    西南密林。

    子徽仪拎刀飞快在林间跑,根据日头和地上影子来判断方向,犹如一只矫健的白鹿,向着西南山下狂奔。

    听见身后仍有马声,子徽仪目光四下搜寻,看到青绿草藤,用刀快砍下一大捧,蹲下低系在两树之间,做了个简易绊索,拨草掩住,尔后一刻不停继续跑。

    后方很快传来马匹跌倒的嘶鸣,子徽仪握紧刀,趁机加速逃离。

    在相距一里左右,护卫队与士兵正在牵犬搜寻。

    狗一路嗅走,将她们往东北林间引。林小吉拿布条不断给狗闻,合掌央道:“狗兄拜托了,我这条小命全仰赖你啦!”

    说话间有两条狗突然停下,竖起耳朵,汪汪叫了两声,往林里看。严宾刚要说话,就听前头好像有马在叫,立刻令人止声。林小吉悄悄点头,抬手示意人绕去查看。

    十来人屏息等待,很快前头便响起布谷布谷的声音。林小吉看向严宾:“是敌人,怎么办?绕过去还是……”

    严宾道:“哪有功夫绕,弄死!”

    话音方落,林小吉便干脆地带人窜过去,摸到敌侧。

    “本来差事干得好好的,冒出这么堆人……”林小吉咬牙切齿,勾住树枝跃出,一刀将一敌捅死,与下属清理了敌兵,越想越气,回头大喊:“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赖你!你当时要抓住咯公子,哪还有现在的事!”

    赶来的严宾大怒:“你有脸说我?你不也被马撞晕了,死猪一样倒在地上!”

    “那我被撞飞了咋能不晕!”林小吉愤然甩去刀上血,用衣袖擦干,几个下属察看附近有无漏网之鱼,忽然狗朝着林里狂吠,一人眯眼看道:“好像有还有人。”

    林小吉说:“去处理了。”

    两个下属点头要往林里去,看着狗狂叫模样,突然大喊:“干!不对,好像是公子!”

    “嗯?!”林小吉蹭地从草丛跳起,一帮人立时往林里跑。

    那边,子徽仪正谨慎地躲在林中跑,忽闻身后犬声大作,夹杂着“在哪?在哪?”的兴奋叫声。

    他一时惊愕,没反应过来是武人,下意识扭头就跑。

    后方几人不要命地抡腿追,跑得比狗都快,也没撵上他,堪堪望见树木间一抹浅影,倏一下闪进林中,十几个人全嚎起来,“是他!”

    “妈耶,莫跑!是我们呀!”

    “公子快回来,公子!”

    子徽仪哪管那些,一口气跑出好远,才觉出不对:咦……等等……

    他停住脚步,藏在一棵树后,悄悄探头观望。

    只见后方一群护卫鬼哭狼嚎地从树林中穿过来:“公子!不要跑!等等哇!”

    树后的子徽仪眼前一亮:“是你们?”

    林小吉望见他脸,嗷一嗓子就冲过去,抓住他衣袖,带着哭腔激动喊道:“公子!小的可找到您啦!”

    “快跟我们回去吧!”

    -

    一炷香后,两个士兵快马寻到南方的风临。

    彼时风临正不顾危险地策马,自山极速下奔。两兵一到,来不及勒马行礼,便远远喊告:“殿下!公子找到了!”

    风临立时勒马跳下,快步上前问:“在哪,人怎么样?!”

    “殿下放心,公子无恙,正在西南林下。”

    “把他给孤带过来!”

    话一出口,风临猛地停住,惊觉语气之暴躁。

    四下士兵注目,她挥手示意继续行动,扭头深吸数口气,犹不能自控,沉默地走到僻静处,突然暴起一脚踹向面前大树。

    巨大树摇惊了张通鉴等人一跳,忙出声询问,风临不理,继续近乎狂暴地猛踢粗树。树身发出可怕闷响,传来咔嚓的裂音,在连续狠击下,大树终不堪重击,轰叫着歪斜。

    直到浑身发疼,连一句大声的话也没劲儿讲,风临这才停下动作,深深呼气,转身道:“他在哪?”

    -

    西南林中,大批夷兵被武军士兵、护卫看守,山南所遇敌兵尽被驱赶在此,跪在树下,等候发落。

    子徽仪坐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手握着那把刀,忐忑不安地等。传话的士兵已经骑马去了好一会儿,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一只小蚂蚁沿着地上浓绿的草叶爬行,来到他的鞋尖上,仰头看他。子徽仪伸出手指将蚂蚁取下,慢慢放远。

    指尖触到草叶时,山中突然响起大片惊鸟声,鸣叫着掠过头顶。子徽仪若有所感,几乎立刻抬头去望,林影中一道身影策马当先,越过灌木草丛,刹停在面前,风临直接跳马朝他疾来。

    子徽仪站起身一把丢下刀,粉唇一瘪,大步就朝她跑去:“殿下!”

    风临快步迎上,远远便伸出手臂,稳稳接住他,在他扑进怀中的那刻,她才觉得胸膛那巨大的裂洞得以填补。

    她将人整个搂在怀里,低语道:“没事了,没事了徽仪。调整气息,慢慢呼吸,不要着急。脸怎么这样白,哪里难受?”

    子徽仪摁着心口说:“这里难受。”

    风临立刻拉住他,紧张地上下察看:“受伤了?她们打你了?”

    子徽仪道:“没——”

    “徽仪!”风临突然大喝,抓住他淤青的手,抬眼死死盯着他,再一次问:“她们有没有打你?”

    她眼神似翻涌的黑海,极力压制,长睫投下的阴影下剧烈烁动,显出丝可怖。

    子徽仪寒噤,立刻改口:“打了,她们好多人打我。”

    他鼓起勇气朝她靠近,小声说:“好疼,殿下。”

    风临凤眸细微地睁大,几乎未经思考便伸手揽住他:“哪里疼?”

    子徽仪望着她眼睛,十指控制不住地发抖,但仍把整个人都投进她怀里,说:“哪里都疼。”

    风临咬牙,紧紧抱住他,眼神阴森扫过那些夷兵俘虏。

    “对不起殿下。”他小心地伸指勾住她衣袖,对上她的目光,方才执刀时的勇敢不见踪影,声音带着丝颤。

    “我不该随便出门的,不该随随便便去城楼上,不该任性行动,我给你添麻烦了是不是?对不起,要是我好好待在屋里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别生气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会了,我会努力做事补救的……”

    风临看着怀中人,听着这些话,阴影下的凤眸愈发黑沉。

    这些算什么错?

    出门看看她什么时候回来,也叫任性?

    明明是别人掳走他,殴他辱他,让他吃这些苦头。

    他到底为什么要认错。

    难以言喻的燥意在心间滋滋灼响。风临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他勾衣袖的手指,那几根漂亮手指此刻正细微发着抖,像鼓起勇气攀上猛兽的细藤,在目光注视下怯怯地发颤。她得出了结论。

    是她的偏爱还不够,才会使他惶惶不安,认下别人的过错,来讨她的原谅。

    面前人还在不安地诉说,她摇头轻轻打断。

    风临牵住那双发颤的手,直视他双眼,认真缓慢地说:“徽仪,除了认错,你其实还有另一种选择。”

    “告状。”

    子徽仪骤然睁大双眼,怔看向她。

    风临道:“我已是储君,手握重军国政,现今我摆不平的事只怕不多。受了委屈没必要憋着,告诉我,我会让所有欺辱你的人付出代价。你不是一个人,我就是你的靠山,你可以向我告状。你应该向我告状。”

    子徽仪一直望着她,话音化作雨点打入他眼眸,震起一片片光澜,闪烁映动她的身影。

    “徽仪。”风临对着他骤然亮的眼睛笑了下,轻轻将他身子转向那些夷兵,附在耳边轻语,“你的忆力不是很好么,现在把欺辱过你的人全指出来。一个都别落下。”

    周遭树林倏尔狂响,子徽仪感觉浑身似有细电窜过,从发丝到指尖都泛麻。她从背后靠近,温柔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轻托起他的手,慢慢举起,对着面前跪着的敌兵。

    “来,告诉殿下谁欺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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