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夭完全没反应,守护者便上树去抓,不知为何,三夭今夜格外灵活,人追她跑,越跑越高,挂到刁钻的位置,还在吃。
追逐者上不去,下面的人看得着急。
本就因为一个丫头片子抽神木憋了气,村长替她说了情,原谅就原谅一次吧,可他家三夭儿又来捣乱,刚好踩到众人怒头上,积压了许多年的不平这时候爆发了。
“规矩是村长您定的,每人每月的分的枝都很少,三夭因为那个怪病,已经给她破了例,怎么让她敞开了吃?”
“神木已经不如从前,不好好保护起来,却叫一个丫头片子抽了一道,又叫一傻子霍霍一道,神木多伤一份,我们就少活一天!”
这句话猛然点醒了众人——神木不成,没的是他们的命!
人群开始动乱了,怒火集中到一块,就往树上三夭发泄去,抓起手里的各种把式,直往小傻子身上丢。
“傻子,下来!”
“再不下来就被你啃完了!”
“啃完了,以后怎么办?”
小傻子啃了好多木条,揉揉肚子,终于饱了,才抬起头,见人们在下面看他,露出一个很天真的笑。
笑容落入愤怒的村民眼里,变成了嘲讽。于是怒意越来越大,丢的力道彻底放开,东西砸到她身上、脸上、额上,终于蹭破了头,流了一脑袋的血。
村长在在一旁拼命喊:“住手,住手,别再扔了,”可人群已经失了控,被怒气冲昏了头,根本止不住。
背着疯老头姗姗来迟的周大柱见了,把人丢下,挥着棍挤过去,接过差点被挤倒在地的阿爹。
“够了!住手!”二丫跟着他拨开人群,挤到树前,看到满身伤口的三夭。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仰头朝三夭笑:“三夭,下来吧,别怕。”
三夭也远远地朝二丫笑,可爬得太高,手只能死死抓住枝条,身子微微颤抖,看来知道危险,害怕了。
人们又叫:“原来傻子也知道害怕。”
又吵:“神木多半都被这个傻子吃掉了,以后该怎么办?”
“村长,你说,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村长本受村民爱戴,可架不住他有一个傻孩子,再好的村长也有私心,无言以对。
二丫难过道:“没有办法,不给三夭吃,他就咬自己,像木枝一样咬,不给吃就活不下去。”
“可我们不吃,我们也活不下去。”
“他吃一口别人就少吃一口。”
“为了这样一个傻子,就要把所有人的生机断送掉吗?”
“不一样,这傻子吃那么多是有原因的。”沉默许久的染青忽然开口,“她三魂七魄散了大半,看她只会笑,没有旁的感情,也许七魄只剩下了一个喜魄。
“魂魄残缺,空虚太多,就觉得饿,本来活不成的,可神木有奇怪的力量,可以填补这份空虚,所以要吃吃吃,活到现在几乎可以算是神迹了……”
她发现对面二丫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剩下那句“何苦为了她一个人加速村民的死亡”又咽回了肚子。
可其他人抓住了这个把柄,重新沸腾起来:“原来你们周家用神力去养那小傻子的魂魄了!”
“天呐,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么傻。”
“她已经吃了这么多,吃掉了别人的,以后都应该永远不得再碰神木!”
“就是!他吃的每一口都是我们的命!”
人们越说越怒,越说越躁,可所有躁动都被另一道更加暴怒的声音打断了:“你们又知道什么!”
二丫从没这么失态吼过,“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神木爷爷叫我不要说不要说这是对她好,可你们又知道什么!”撕心裂肺之后,声音已经沙哑,人群寂静下来,二丫忽然掩面痛哭。
委屈和不平透过哭声,强烈地钻入了每个听者心里,没人在这时候出声。
这时,树上的三夭却从树上爬下来,抱了抱二丫,仰起脸笑道:“姐姐,不哭,姐姐,不哭……”
听到三夭的声音,二丫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凶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神木说了什么……”有人小声问了句,村民都屏息凝神听着,当年事发之时,站在神木身边的是周家这两个孩子,只有他们接触过神木,可是过了许久,二丫已经停了哭意,大柱抿着唇不说话,最终都没得到答案。
这次动静闹的很大,几乎所有村人都聚集过来了,密密麻麻围着神木,他们相互交谈着,小声议论着,争了许久,终于推出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站在所有村民面前,叹了口气:“我算是这个村里还活着、年纪最大的老人家了。今天站在这里,只是把大家伙儿的想法说出来,让村长您也听一听。”
她朝村长鞠了一躬,村长扶起她连道使不得,听她又道:“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十几年的日子,是偷来的。
“当年死里逃生,天翻地覆,是村长您第一个站出来稳定场面,团结所有人,分工合作,让男子组建了防卫队,制止暴乱和守护平安,又让女子一遍遍尝试,得出神木使用和延续之法。
“村长于我们有恩,我们心怀感激,也敬您重您。可一直以来,您对三夭的偏颇太过,失了公平,乡亲们一直憋着,只是没说出来,三夭傻归傻,一直听你们话,今天却如此失控……你瞧,神木被糟蹋成什么样了,今日被她吞下的,是未来五年所有人的食用。
“她的胃口实在太大,大到无法控制,神木已经开始衰落,我们都有眼所见,神明已经不起再多的摧残,倘若三夭再这样失控几次,后果村民们不敢担,也担不起。
“刚才,村民一致提议,以后取消三夭的神木分配资格。”
听了这话,周大柱皱眉:“你们这样做,是将三夭往死路上推!”
“可她何尝不将我们逼向死路?”村人也哭,“如果不是活着太难,谁又愿意将她往死路上推?”
大柱道:“婆婆,您也是看着三夭长大的,怎会……”
老妇人叹息,“如果不这样做,今日的事无法了结,村民的怨气无法平息,村长亲自定下的规矩,为了制止村民私自损毁神木,非推举出来的‘敛木者’,夺取神木,一次割指,二次斩手,三次斩头,三夭违反这么多次,已是死刑。我们看着他长大,得出这个结论是众人商议后的结果。
“不管周家把自己的用度节省下来给他,还是怎样,村民都不愿意三夭再碰神树了。”
说了这么多,染青只听懂最后一句话,原来他们是要三夭活活饿死啊。
染青不明白,这个老婆婆会给她这样的陌生人编花环,却在三夭的事情上这么残忍……
人原来在对不同事情上会有不同面孔吗?
大柱坚持和村民说情,村民却咬死不松口,二丫堵住三夭的伤口,垂下的另一只手渐渐攥紧,有了颤抖之意,终于忍到极致,发泄道:“和他们多说什么?三夭是我们的妹妹,我们不护谁护?今天你们打她,就该向她道歉!”
村民却不乐意:“二丫,你什么意思?明明是她先伤了神树,为什么要我们道歉?”
二丫环视这群熟悉的人,眼里竟渐渐有了恨意。
“你们是想,三夭只是个傻子,打就打了,反正不会告状,不会反抗,怕什么?是不是?
“你们这些年背地里怎么说她,我们不知道?你们的孩子怎么欺负她,难道没受你们影响?三夭只是迟钝,不会哭,她看得明白,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可无论怎样她都以善意对人,她总是笑,但不只会笑,三夭不傻!”
三夭浑身是伤,却还在笑,笑意里没有一丝阴霾,笑得众人说不出话。
沉默许久,偏偏有老妇人的媳妇站出来了:“二丫,不是我说你,今年也二十又二了,村里多少好儿郎你不嫁,偏偏守着你妹妹这像什么话?”
“当年周娘子为生她而死,你们照顾她长大到如今,早该放手了,既然她不傻,为什么还像孩子一样护着她?你只是她的姐姐不是她娘!”
“护着她,你们也这样欺负,不护着她,难道就叫她自生自灭?”
二丫擦了擦眼角,长吐一口气,抓着三夭就要离开。
媳妇拦住她:“还没说清楚,你要到哪里去?”
二丫与她对视良久,染青忽道:“二丫!把我放开,我带你们出去!”
大柱离得近,乘人不备解开染青的绳子,防卫者怒:“你要放走她?你要违反你爹亲自定下的规矩?她伤了神木,要砍一指!”
全都围上来,周家人成了众矢之的,“你们敢!”染青先动了鞭子,局势便一发不可收拾,周大柱与昔日兄弟对抗,被怒指道:“你要与我们为敌吗?把他们交出来!”
退到再无可退,背后是神木,二丫摸着身后仿若琉璃的树身,却在这时候问染青:“三夭丢了魂魄,是真的吗?”
染青挥鞭退一人,说是。
二丫问:“怎么找回来?”
染青呐呐:“她只是凡人,若出生便没恐怕早被食魂兽吃掉了。”
“食魂兽?”
染青踹掉一人,甩鞭勾上一条枝,便上了天:“是,你们不知道吧?”
她在空中晃荡,见地下芸芸众生,打来斗去,不过徒劳做功,可笑至极,什么也不顾了,朝下面大喊:“那场大火后不过十五天,食魂兽就包围了这里。你们以为外面为何叫这里‘食魂村’?你们早成了亡灵,其实早就死了!”
防卫者更怒:“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村长却乱了:“你说只过了十五天?不是……十五年……?”
“十五天就是十五天,我才没乱说,去问那群被关起来的修士,他们总不该一起骗你们!”说罢荡出人群外,便要走,“你们要砍我手,我不奉陪了!”
二丫忽道:“若不是凡人呢?”
染青回头:“什么意思?”
二丫道:“若三夭不是凡人,她的魂魄还能找回来吗?”
染青疑:“不是人,那她是什么?”
对面二丫三夭已被埋入人堆里。染青咬牙,又要再冲进去,忽见晕厥已久的疯老头从地上噌起来,闯进人堆里,左手三夭,右手二丫逮了出来,又往山上掠去。
染青紧追其上。
“二丫,你说那小傻子是什么?”
难道那小傻子才造成神木存一切怪异的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