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瑶默默地听着老妈的话，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回着去旗里见到的几个画面。
百货柜台后，金小梅那强行展示的城里人做派；饭馆隔间里，对着领导刻意温顺讨好的依偎。
她确实是在上进，在奋力地改变现状，只是这份努力，如同在沼泽里挣扎，越用力，陷得越深，彻底将自己的青春、尊严和未来，抵押给了一条看似光鲜实则布满荆棘的歧路。
她放弃了一个人最根本的，靠自己立住身的根基。
说到底，还是赵淑芬的影响，让她走上了歪路，误以为只有攀附上一个有权势的男人，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阶梯。
李书瑶那份堵在心口的情绪，此刻更加复杂了。
曾经对金小梅的愤恨，居然还多了一种惋惜。
屋内的暑气似乎不再那么逼人了，蝉鸣声也显得遥远了些，但空气里弥漫的。
王庆梅看着女儿若有所思的神情，知道她听进去了。
“妈”，李书瑶点了点头，又开口问道：“你还认不认识，吴文江，就是那个..在旗供销联社管后勤和人事的人。”
王庆梅拿着蒲扇的手停了下来，眼睛里闪过一丝思索。
“吴文江？”
她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微微一皱，像是在记忆的深处搜索着什么陈年往事，“是不是那个天天戴着金戒指、胳肢窝夹个破公文包的人？”
李书瑶默默点头，身子前倾了些。
她回忆着那个小饭馆的场景，昏暗的光线从剥落的屏风缝隙透过来，吴文江戴戒指的手轻轻抚着金小梅的手背，他带进来的公文包被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李书瑶低声道：“陈以南当时就认出他了，说他是吴文江，妈你认识这个吴文江不？”
问了没一会儿，她又赶紧扒拉老妈，神色紧张：“你说这个吴文江也姓吴，苏木小学的吴校长也姓吴，之前金小梅还是在苏木小学上班，不会这个吴文江跟吴校长有什么关系吧！”
王庆梅听着，手上的蒲扇又重新摇了起来，节奏不紧不慢，像是用这动作梳理思绪。
“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她终于开口：“吴校长是咱苏木镇的老人了，年轻时在小学当教导主任，后来熬成了校长。他那份派头，稳重得很，学生见了都怕。”
“他家里的话，人丁不多，倒是有个堂弟，跟他年纪差不了几岁，读书读得晚，一直念到旗里去了。”
她顿了顿，蒲扇在空气里划过一道弧线，“对对对，好像是叫吴文江。早些年听人嚼舌根，说吴校长这个堂弟在旗里混得挺得意，先是在粮站干事，后来又调到了供销联社，说是管后勤的官儿。”
“对了，还兼管人事，那会儿老赵家的还跟牧业队的人说，这姓吴的架子不小，公文包不离手，手上还戴个大金戒指。”
“还真是吴文江啊”，王庆梅有些感慨。
李书瑶听着，心头那股疑团渐渐清晰起来，没曾想吴文江确实和吴校长是亲戚。
那金小梅能从苏木小学代课老师，摇身一变成为旗百货商场的售货员，是沾了吴文江的光，但是这里面要是说没有吴校长的手笔，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么说，金小梅能进旗里百货大楼上班，肯定跟这位吴主任有关？”
李书瑶虽然是在问老妈，但是语气却恨肯定：“你在供销社干了这么久，这人事调动应该知道吧！旗供销联社管百货的人事，吴文江要插一手，那还不容易？”
王庆梅点了点头，“十有八九是走了这条道儿，说到底，还是心没正。”
“妈”，李书瑶放下茶杯，声音清晰了许多，“这吴文江的事儿，咱心里有数就好。”
“对了，今天我不是和陈以南去旗科委了嘛！”
说起供销联社，李书瑶突然想起来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王庆梅扇着蒲扇问道：“嗯，怎么了？”
李书瑶的语气活泼了些：“咱那兔子养殖，科委的领导说看着还行，有机会拿到集体经济个人承包模范户的牌子！”
“真的？”
王庆梅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哎哟，这可是好事啊，有了这名头，咱养兔子心里就更踏实了！”
“哎，还没彻底定下来呢，只是有希望”，李书瑶还是不太放心。
王庆梅安慰道：“行了，后面的你也使不上劲儿，就别想了。”
李书瑶也是这个想法：“没错，所以我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咱们光有牌子还不够，关键还得把兔子变成实实在在的钱，咱不能总指着牧场那头收回去，那不长远，牧场也有自己的难处。再说，万一他们哪天不要了呢？咱得把命脉攥在自己手里。”
“你说得在理”，王庆梅收起笑容，神色变得慎重。
李书瑶身子前倾，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眼睛亮晶晶的，“咱现在这模样本就是集体经济下的个人承包，是国家现在鼓励的路子，算集体经济的重要补充。有这个牌子，我琢磨着，能不能直接跟供销社挂上钩？”
“供销社？”
王庆梅微微一怔，“你是说...让供销社帮咱卖？”
“对，就是代销！”
李书瑶语速加快，带着点兴奋，“你想啊，供销社渠道广，旗里下面各个分社都有，老百姓买日用品都得去那儿。咱的兔肉，兔毛，要是能摆上供销社的柜台，这不就等于直接送到需要的人手里了？”
王庆梅听得认真，眉头却轻轻蹙了起来：“想法是好的丫头，但是供销社可不是咱家开的杂货铺子。”
“你想啊，供销社进的货，那都是层层报批的，你这属于新鲜玩意儿，不是农具也不是洋火肥皂，属于副食品和农副产品这一类了，人家柜台摆什么都是有规矩的。再说了，凭啥让人家帮咱代销呢？里头道道多着呢。”
李书瑶毫不气馁，她早料到老妈会有顾虑：“妈，我知道规矩多，凡事都是开头难。但有这牌子，咱就好说话了。”
“你想想啊，这牌子不就是说明咱做的事，是集体默许的，是符合上头精神的补充经济形式吗？供销社支持集体经济发展，帮咱们这种‘模范户’打开销路，也是响应政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