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卸八块

    整个站台空无一人,零件如瀑布倾泻,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在这个古怪的空间里拉扯。

    多看了两眼后,难免就跟李芷曾经见过的图纸对应上了。

    那是数日前,在塞巴斯蒂安房间墙上所见过的精密构造。

    李芷盯着这些东西静默看了一瞬,塞巴斯蒂安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秘密,她也早就猜到他在拖拉机一事上对自己有所隐瞒。

    不过图纸事小,到底是谁?谁这么狠心!竟然把她的拖拉机 mod 给大卸八块了?!

    要是有了拖拉机,她还犯着着过着白天打工,晚上种地的苦日子吗。直接在第一天就发奋图强,把整个农场给犁得干干净净,保证寸草不生。

    现在被“肢解”成这样,她也救不了。

    李芷小怒了半秒后,突然冷静下来,重新抬头看了眼这个纵深不过百米,还铺陈着铁轨的站台。

    塞巴斯蒂安似乎没有来这,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李芷也察觉出了不少异样。

    一直想找的东西,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面前,怎么那么像个“杀猪盘”陷阱,要引诱她步入陷阱。

    但巧了,她正吃这套。

    这里的所有人都有秘密,她这个局外人游离在外已久,有点来之不易的线索,对帮助她回家可是大有助益。

    于是在火车不再往下掉装备后,李芷便拿着手上的齿轮,沿着铁轨继续前进,想要看看这个站台到底还有什么玄机。

    上次因为塞巴斯蒂安险些在这出了事,李芷匆匆带走了他,都没有机会好好来这边转悠。

    踩着满地的零碎,李芷越走越远,但这条路仿佛失去了尽头,百米复百米,始终没有尽头。

    近在眼前的黑幽山洞也如那轮追不到的太阳,她进它便退,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能被目睹,却无法被接近。

    李芷脸色凝重,唇角都抿紧了,这莫非就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鬼打墙。

    有这么个打法吗?夸父逐日似的打法,还蛮有创新点的,比她当年论文里的要多。

    但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越邪李芷越不信邪,越走越快起来。

    李芷已经看见最前面的那一节车厢不是货车车厢,车窗玻璃在地面上投射出白亮的影子,如一汪粼粼冷光的池塘,漂浮的尘埃似水中游鱼,在其中空游。

    若是能够见到这车厢里面的人,有些疑惑就能烟消云散。

    而这一次,当注意力不再聚焦在古怪的山洞后,遥不可及的距离从无限的空间中凝成了笔直的一条直线,有了靠近的希望。

    蓦然,火车又开始发出刺耳的声音,撕裂寂静。李芷看着震颤起来的发动机,也顾不上其他,撒腿乱七八糟地跑了起来。

    第一声,铁路枕木发出挣扎的嗡鸣。

    第二声,白雾奔涌,前方的可见度变得越来越低,这列装载零件的火车开始缓缓启动。

    第三声,哀鸣又决绝的巨响在整片空旷之地回荡,越来越显急促,原本透亮的玻璃光泽瞬间失去了透亮。

    李芷终于在火车发动前,赶到了第一节的车厢处。她轻轻敲了敲那火车的车窗,向里面好奇张望。

    雾蒙蒙的天地,李芷趴得窗户,姿势跟体面彻底分了手,还煞有介事地抹了两把那车窗上并不存在的水雾。总感觉不这么做,衬托不了发现副本 boss 的隆重。

    定睛好生看了一眼,李芷的手像触电一样猛地甩开,连着人都骇然地后退了数步。

    火车疾驰,李芷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趟列车驶向无人能够踏足的漆黑山洞,留下的尾气久久不散。她半抬着手,哑然地微张着口,指着那块混沌的虚空,浑身血液都被冻僵。

    她刚才看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画面。

    乐颠乐颠捡好椰子的莱纳斯,刚回到塞巴斯蒂安那边,就看见铁轨对面的里织像见了鬼一样,瞠目结舌地指着这边。

    浑身浅黄的叶子抖了一圈后,手里的椰子也掉了。

    椰子砸在地上的声音吸引了发呆的塞巴斯蒂安,他分了半分心神斜睨着扫向对面。

    脑中正徘徊不去的人,如过去预想的一样,准时出现在了站台。

    悸动恰如其分地闯入心门,那一刻这双清澈的眼眸里,藏了翻涌成浪的思念,无形无状之物,束成了最解不开破不了的死结。

    那也是个同样的晴日,女孩笑魇如花,轻笑地从火车上跳下来,大方地朝他招着手,然后向他奔来。微微弯着的唇角轻启,整个春日都沦为了暗淡的陪衬。

    那时她说了些什么?

    塞巴斯蒂安走在记忆河流的堤岸,俯身捡起了那颗最璀璨的珍珠。

    女孩停在了他的面前,俏皮仰着头,明媚说着:“我说了我一定会回来。”

    塞巴斯蒂安的心猛然一颤,连带着周遭的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直到被莱纳斯打断,一团鬼鬼祟祟的黄色抱起地上到处滚落的椰子,准备先跑路。

    跑之前,还不忘提醒塞巴斯蒂安:“别看了,快跑!”

    说完,就跟被人撵了似,往后面的灌木丛纵身一跃,潇洒退场。

    塞巴斯蒂安自然是没有跑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些被揉皱又勉强熨平的心事都被暂时搁置,满心满眼只剩下对面的人。

    可此刻的他也看清了李芷那与记忆中相差甚远的反应,期许蒙尘,再次无葬身之地。失约的人很多,他们不过是最渺小的两位。

    只是在看到那满地的拖拉机零件时,塞巴斯蒂安还是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特别是李芷那失神的惊慌模样刺伤了他的眼,让他顺依着直觉,径直跨过枕木向李芷走过去。

    对于这件事,他是可以解释的。

    面对走到跟前的塞巴斯蒂安,李芷全程没什么反应。或许应该感到震惊,但这当下都不重要了。

    因为——

    李芷在那列车车窗里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不是这游戏里原来的里织,而是本来还应该好好待在现实里的她自己。

    一窗之隔里,她正半阖着眼,倚着灰色调的座椅,白衬衫领口微微撇开,单肩电脑包挂在肩上,卸力地踮起脚跟。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她慢慢抬起头,眼神涣散地望着车门上方的线路图。

    那张脸上妆容已经花了少许,口红颜色褪去大半,只剩唇角浅红。疲惫晕染出的灰痕在眼下洇开,挺直脊背的动作僵硬迟缓,像个呆板的提线木偶,浑身都散发着被工作耗尽心气的麻木。

    这身衣裙正是李芷今天来星露谷前的通勤穿搭,每个动作细节,都与她的习惯一致,一秒就能确定这就是她自己没错。

    这么直面地看到上班上到活人微死的自己,有点太过惊悚。还以为在外人看来,自己会是那种高冷精明的白领精英,怎么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太陌生了。

    等塞巴斯蒂安开始唤李芷时,她才勉强打起精神,生硬地扭过脸看向塞巴斯蒂安,语气有点飘忽:“怎么了?”

    塞巴斯蒂安不再为李芷刚在谢恩生日会上说的话有任何芥蒂,虽然人还是冷郁低沉,语气却很温柔:“你想问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短短时间内,处理好处理不好的情绪对他而言,不是件难事。

    李芷脸颊上的肌肉有些僵硬,轻轻哦了一声:“你看见什么了?”

    她不确定是不是只有自己能够看到车窗里的那一幕,开始怀疑是不是只是眼花了。

    好端端两个空间怎么会在这里重叠,那趟熟悉的地铁途径了一个虚拟的世界,时空都产生了微妙的错位。

    游戏里——游戏外,就像混沌的云雾里站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让人分不出真假。

    “难道,难道……”李芷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塞巴斯蒂安,心中惶恐,“我真是里织?”

    不对!李芷很快摇了摇头,将这种怪异的猜测踢出了脑海。她没有任何关于里织的记忆,相反,外面世界存在的一切,才让她觉得熟悉。

    只是那种令人不悦又沉重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总感觉头顶除了三尺神明以外,还有某只更庞大的手在操纵她的命运,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塞巴斯蒂安看到李芷脸上表情越来凝重,直接解释说着:“是愿望,只要有所求,站台能够实现我们的愿望。”

    李芷还沉浸在被人做局的悲愤中时,突然听到塞巴斯蒂安在那说了些什么。几个词扔进了过载的大脑,造成了短暂的卡顿,反应过来后,便说着。

    “我应该没许什么愿。”

    塞巴斯蒂安低下头,额前那缕碎发遮住了好看的眉眼,阴影掩盖住了大部分的情绪:“执念也是有声音的。”

    早就跑没影的莱纳斯丢落了个椰子,在这站台边无助地滚了又滚,最后落在了李芷和塞巴斯蒂安所站的位置。横亘在此处,强势地证明着其中的灵验。

    “哦,”李芷很快认可了这个说法,毕竟来了 20 来天,基本上每天都在想拖拉机,那也是发狠忘情起来的念念不忘,便好奇问着,“这么说,你也为这事来的?”

    有时塞巴斯蒂安看着太冷静地置身事外,除了对里织的事会有点兴趣,其余都看不出异样。作为渣女刚伤了他的心,不知道跑过来索求何物。

    “嗯。”

    “那你的实现了吗?”李芷问道。拖拉机都能凭空出现,看来这站台比许愿池的王八管用。

    黑色针织衫领口松垮地挂在锁骨处,塞巴斯蒂安的喉结动了动,幽幽抬起头,目光像深秋的晨雾,带着一股萧瑟潮湿的凉意,以及苦涩夏日复燃的灼热。

    在这短暂又漫长的视线交汇中,李芷突然想起了上次在站台遇见塞巴斯蒂安时的场景。

    两次的祈愿,都只造就了一点的改变。

    那便是她的出现。

    炽热的光从天际渗出,李芷手心突然开始冒汗。

    塞巴斯蒂安顿了许久,错开了视线道:“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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