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地铁内,人人都面无表情,或带着耳机闭眼假寐,或单手慢慢滑着手机屏幕,略览着各色资讯。
只有门边站着的那个女子,简约的白衬衫配着半身裙,单肩挎着通勤包,脊背挺得笔直,一脸正色地盯着面前那黑色的镜面。好像外面有什么别样的风光,生怕一眨眼就会错过。
她的神色太过煞有介事,以至于要下车的人都跟着往那扇玻璃看去。
黑漆漆的窗玻璃里,映出车内众人好奇的脸,外面偶有光亮,看到的也不过是一面面广告牌和空旷的隧道。
没有什么异常的。
对此蜂拥而出的上班族来不及嗔怪就匆匆离开,新的站台鱼贯而入更多的人。这个女人还是站在那,继续盯着打开的门。
随着地铁门完整合上,李芷才稍微放松了一点,轻轻靠在了扶杆上。
还好,还在现实世界,这趟车没给她拖到星露谷去。
从过去百思不得其解的叩问,为什么她会穿越到星露谷里,到现在疑神疑鬼的警惕,总感觉现实生活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这日子是过得越来越不安生。
不过今日的她,时刻注意着仪态表情,疲惫的牛马味淡了一点,外表看上去勉强有了点年轻人的朝气。下次就算突兀地在车窗里看到了本人的脸,也不会吓一大跳。
去年冬天的自己,状态有这么差吗?李芷心里嘟囔,有些记不起来那么远的事了。
李芷抬起手,无聊扒拉了两下手机屏幕。
刚才最后的使用停在了跟姚漫的聊天界面,时间是半个小时前,对面的人已经不知所踪,兔子头像灰灰的。
这实在不怪姚漫。
在那边叽叽喳喳分享了一堆萌宠、梗图和笑话后,李芷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你说宇宙的起源到底是哪里?”
对面瞬间弹出来一个“?”
然后紧接着无缝衔接一连串的“?”
最后来了一句——你清高。
之后姚漫就迅速灰了头像,等着李芷到公司了来跟她算账。
李芷心中默默哀叹,她虽然现在看起来跟那种动不动就上升到哲学宇宙高度的中年大叔没什么区别,实际上她是真的在追问啊。
李芷对时空的界限在何处越来越困惑,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游戏与现实会惊悚地混为一谈。再这么下去,是不是某天一睁眼,大家会发现自己能够随意地穿书、穿漫画、穿游戏了。
契机在何处?降临之日在何时?背后到底是谁?
太过苦闷而无处宣泄的疑惑,像雨后春笋一样,一茬又一茬地冒出来。
比这答案先来的,是地铁报站的语音。
李芷收好手机,垂着脑袋往外面走去,跟一个身着黑色卫衣的高挑男子擦肩而过时,还礼貌地侧身让了让。
鼻尖残余下一点雨水的味道,又沾着郁郁的凌冽,莫名的熟悉。
正当李芷想抬头打量时,被前方挤过来的人群一下子就给推远了。
“让让,让让——”
面对这焦躁的催促,李芷赶快先远离地铁门,等退到了空地上时,再往后张望。
可惜错过了,只能隔着地铁门看到小半张脸,还被压低的鸭舌帽遮了许多,再加上隔了那么多绰约人影,下一秒就找不准位置了。
地铁驶离,李芷只当是自己多疑了。
心里虽然模模糊糊有个答案,但是太过招笑,所以很早就被否了,
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李芷挎着包转头往公司走去,等被姚漫拽进茶水间后,更是没心思想这小段插曲。
姚漫一见到李芷,先是怪异地扫视着今日“盛装”打扮的好友,迟疑片刻后问道:“你今天要出差?”
“没有啊。”
“有约会?”
李芷摊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更没有。”
“那你这身要干嘛?”姚漫诧声问道,总感觉李芷最近说话怪怪的,一定是有事瞒着她了,“老实交代。”
李芷睁着无辜的双眼,坦率地给出了她的答案:“上班还是要仪式感一点。”
当然了,主要是昨晚那一瞥,给她造成的伤害太大。
此话一出,姚漫陷入了很久的迷茫,瞅李芷的眼神不亚于看到外星物种。但看到茶水间外那个带着谦和笑意的男人望向这里时,一切好像有了答案。
姚漫知道,李芷是个不善言辞又感情迟钝的家伙,所以关于她的一切纠结犹豫,都是抽象的、偏离正轨的又莫名其妙的。
“行吧,”姚漫从嘴里艰难挤出了几个字,给李芷塞了杯已经泡好的咖啡,语重心长道,“勇敢一点。”
果然,还是得她从中斡旋,不然等李芷开悟,怕是得要盘古重新开一次天地。
说完,姚漫朝着陆知屿那个方向点了下头,算是打了个简单的招呼。
那边的目光虽聚焦在李芷身上,但也很快给了反应。温润的笑容像清泉一样,让人恍然。
毫不知情的李芷品了口苦涩的咖啡,眼神清澈地应下:“好!”
···
作为一名不太专业的游戏穿越者,李芷决定听从好友的建议,抛弃顾虑,勇敢做自己。
毕竟里织肯定不会在那鸡窝旁拼装拖拉机,但她顾不上那么多“世俗”的目光,专指塞巴斯蒂安和斯洛戈的注视。从柜子里翻出一本《机械大全》,就开始着手这么一项大工程。
好歹是许愿许来的,可不能浪费了。
自此,这偌大的农场日夜都传来清脆的金属敲打声。
里织每天在那堆零件里拱上爬下,浑身使不完的劲。相较之,一旁的塞巴斯蒂安就显得有些焉焉的了,默不作声地守在一旁,一双紫晶石似的眼眸灰暗冷淡,平静地看着女孩忙碌。
塞巴斯蒂安再一次确信了一件事。
里织她……好像真的没有任何空间感。
总是会在错误的地方摆上错误的零部件,而丝毫未察觉。
因为看起来太过脆弱,这次李芷坚决不要塞巴斯蒂安帮忙,她觉得自己能成,再三确定塞巴斯蒂安没有生病后,就单独忙活去了。
塞巴斯蒂安就这样在白天安安静静地用眼睛临摹里织拿起过的每个零件,等到了夜晚,女孩再次从睡梦中消失,他打开房门,走到那不具雏形的拖拉机旁,卸下一个个错位的零件,将其复原到该放置的地方。
他的动作异常熟练,仿佛已经组装过成百上千回。
只是在那最后几步时,又会及时收手,放任某些突兀错误的存在。
里织的杰作仍在明晃晃地摆着,里面的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漆面光滑,每一个齿轮都在夜里的烛火下精密耦合,散发着冷冷的光,与头顶高悬的弯月相比,无情又冷酷。
塞巴斯蒂安放下工具,背靠着那已被固定好的前车轮,微微低头,慵懒与疲惫矛盾交织,眼睑优雅地垂耸,一点星火顺着轻烟迅速蹿起,驱散了周遭无穷的寂静。
他扬起头,优越的下颌如完美的弧,嘴角的烟小幅翘起。
这无孤星的夜,时间过得好慢。还有两个小时,他才能再次见到里织。
明天就能完工了,想到女孩明日脸上会浮现的表情,塞巴斯蒂安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飞鸿踏雪。
等那薄烟散尽,塞巴斯蒂安才拖着步子慢慢往屋内走去。这沉重的身躯越来越无趣,无人知晓,他的忍耐快到尽头了。
关门落锁,塞巴斯蒂安侧躺在正对主卧门的沙发之上,清洗过的头发湿漉漉的,没有丝毫睡意,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未开的门。
时钟滴答,小金毛在窝中发出餍足的呼噜呼噜声。
呼噜——呼轰——轰隆
那声音越来越大,斯洛戈的鼻涕泡在睡梦中破裂,它像是听到了什么,前肢撑了起来,脑袋靠近地面,仔细听了几秒,确定没听错后,很快就甩着大耳朵和尾巴往开着的门口猛跑。
荒芜的农场醒来了一个“庞然大物”,那是主人梦寐以求的宝贝。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