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只吃东西的猫。
江临夜拧起剑眉。
为自己忽然的想法怔了一怔。
魏鸮已经咽下口中的鱼糕,舌尖舔了舔唇瓣,睁着明亮的眼睛,纤细手臂往上微抬,不大确定地看着他。眼中浸着紧张又有些期待。
江临夜就像魇着似的,启唇,尝了一口她做的东西。
没有鱼腥味,微甜,带着淡淡荷花香。
“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我娘最喜欢做给我吃。”
魏鸮见他吃得下去,热情地解释。
“必须得是初夏的荷叶、新开的头几苞,混合初晨的露水做起来才好吃,再过半月,就没这味了。”
所以她以前在哥哥府上也经常吃这个?
不过她没给哥哥做过,只给自己做。
江临夜面无表情地继续盯着她。
魏鸮还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点评。
江临夜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一般。”
魏鸮明亮的眼顿时黯淡,闷闷地哦一声,不过很快自我开解,他身为东洲世子还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吃过的好东西太多,觉得一般也正常。
既然他不对味,魏鸮也不好再推荐,将鱼糕往后面放。
照理来说世子用膳应该由下人布菜,但今天情况特殊,这屋子靠墙放着好几排黑漆嵌螺花纹立柜,里面整齐装置许多描金云纹黑箱,用如意锁牢牢锁着,左边的黄花梨宽桌上则堆着不少还没拆封的信件,写字用的墨台、狼毫笔置于旁边,魏鸮猜测这大抵是机密的书信或资料室,江临夜不喊小厮,她也不好叫自己的下人过来。
因此只好亲自将小碗摆整齐,银筷搭于箸枕,等着他用膳。
然而英俊挺拔的男人却始终未动,魏鸮不明所以,正想问怎么了,忽然“噗拉拉”一声,一只通体油亮黑乌鸦沿着窗栅东北角的开口飞进来。
江临夜伸出手,那乌鸦便落到他骨节分明的手背。
江临夜取出绑在一只脚管上的信件,打开看了几眼,喊了一声,外面候着的彭洛便恭恭敬敬走进来。
“去查查赵凌江入朝做官,是吏部哪个官员审查的。”
“他出生在文商,为何无人清楚?”
彭洛一脸吃惊,哆嗦了一下,郑重点点头,带着信出去了。
魏鸮秀眉拧起,貌美面容上泛着思考。
所以他刚才审问的人就是赵凌江么?
其实今日魏鸮就是为他而来。
上辈子,此人阴险狡诈,骗了爹爹的门客,让爹爹误判形势。
提议只派了少数士兵前往颖城,大部分送去前方三十里关隘,却没想到东洲绕过关隘从后方包抄,带着五万人马杀过来,等反应过来时,颖城三千将士已被屠戮干净。
太守携几十万百姓俯首称降。
前两日她找那两个守卫套话,得知江临夜最近在审一个叫赵某江的,她就猜出大概是此人。
上辈子他被江临夜抓住后很快折磨而死,爹爹的这桩冤案也从此封尘,被误会通敌。哪怕她和亲赎罪,爹爹再也没被起复重用,后半生郁郁寡欢。
所以她必须把此人送回去,证明爹爹与他并无瓜葛。其实以当时的情形,如果不守着关隘,东洲士兵很可能直接大军压境,一路南下,攫取国都也不过弹指间。
“殿下,臣妾知道此人底细。”
魏鸮忽然认真地对他说。
江临夜拾筷正准备吃饭,偏头看了她一眼,明白她说的“人”是谁,不大信任道。
“你知道?”
“恩。”
看着他闪烁的黑眸,魏鸮就清楚他又觉得自己想使坏。
不过为了爹爹和自己,这次她一定要把话说清楚。
魏鸮满脸认真道。
“臣妾会冒死擅违禁令,借着送饭闯进来,是因臣妾偶然听到守卫谈起您最近审问赵凌江审的焦头烂额。”
“赵凌江从入朝做官前就心机深沉,分得清利弊,您无论用什么刑,他都不会吐半个字的。”
江临夜嗓音凉淡,审视她片刻,把焦点转移到她身上。
不急不缓地倒茶。
每个字却像冰一样刺她身上,带着审问。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魏鸮知道瞒不过,如实相告。
“他是臣妾父亲门客的同乡,与之有些交情,曾经帮忙给其父母上坟,科考之时无钱投店还曾借助过我家府邸客馆。”
说起来,魏鸮儿时还见过他,当时他看中过自己院的丫鬟,背地里以研究八股之名进出府中书院,实则偷偷去花园与丫鬟私会,被她撞见。
彼时她年幼,尚不知男女情愫,接了糖块便离去,后来爹爹知晓此事,勃然大怒,将他逐出家门,连带着收留他的门客也受了训斥。
当时其实有不少门客为他说情,夸他博学多才,为人机敏,推荐爹爹收下他,然而爹爹却觉得他油嘴滑舌、行事放荡,将来莫说不知感恩,说不定还会反咬一口,就没有招他入门。
赵凌江之后又得罪了文商权贵逃亡他国,没料到他居然潜入东洲,还入朝做官。
爹爹更想不到他靠背叛母国得到重用,假意与同乡联络感情,实行欺骗之举动,最后颖城失守,东窗事发,不但门客被抓走斩首,爹爹也受到牵连下狱。
魏鸮将那段旧事原原本本说出,眼含秋水,仿若美人出浴,我见犹怜。
“他作恶多端,既然害了我爹爹,还背叛了母国,原本应老老实实待在东洲。”
“可现下殿下又查到他为区区千两银子出卖接纳他之国,这其中定有内情。”
“不然若是东洲也容他不得,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若是再逃往第三个国,三家姓奴,还会有人信他?”
江临夜淡淡品味她的话。
上一世赵凌江在他眼里只是小角色,这种吃里扒外的官员太多,他没工夫投入那么多精力。
不如杀一儆百,斩草除根。
所以不招就杀了了事。
魏鸮的话倒是提醒了他,如果一个原本就在他国有罪之人,不老老实实在东洲做官,还搞那么多小动作,怕是另有隐情。
江临夜防细作也不只防文商,北部苒丹,西南金辽,各个都心怀鬼胎。
若是其他国家招揽了朝中官员,这事就大了。
江临夜眉头轻皱,叫来查办赵凌江家中情形的缉事使。
缉事使拿着记录册恭敬道。
“回殿下,赵凌江似乎意识到暴露,提前将家中信件烧个干净。”
“他除了几个宠妾外,无任何亲人,宠妾也不过是平时消遣的工具,从不与之谈论正事,实在查不到什么。”
魏鸮听到这话,眼睛微抬。
插嘴。“我家中应该还有书信。”
江临夜看了她一眼,挥手示意下人离开,才让魏鸮继续说。
魏鸮红唇微启,认真道。
“爹爹与之联络的门客虽说被抓走,但多年来的书信还一直留在家中客馆。”
“客馆被查封,无人擅动,应该能从里面查到许多线索。”
江临夜意味深长地瞧着她眼中激动的情绪,成亲这几日,他见过她哭、蹙眉、惊慌,就是没见过她兴奋高兴、满怀希冀的表情。
他是知道她家中情形的。
原本这些既不关他事也鞭长莫及。
可这会儿还是让他不受控制想她所做一切是不是与她父亲有关。
是不是只有面对这些,她才会对他露出一丝正向情绪,会高兴会开心。
忽然出声打断她,口气冷漠。
“说这么多,调查他对你有何好处?”
男人面容英俊,修长手指轻轻一抬,乌鸦到木几上,漆黑双眸连同男人黝黑瞳仁一同看过来,透着阴森邪气。
魏鸮料不到他会忽然转换话题。
愣了一瞬。
调查他确实对自己有好处,但她当然不能直白地说。
魏鸮静静看着冷峻的男人,如水眼眸多了些柔软。
脸颊微红。
害羞道。
“臣妾得知殿下为难,想帮殿下。”
江临夜轻嗤。
“哦?”
魏鸮咳嗽一声,睁着漂亮的杏眼,含情脉脉。
“殿下毕竟是臣妾的夫君,所谓妻以夫为纲,殿下过得好,臣妾才能跟着沾光过好日子。”
“所以想尽所能地为殿下分忧解难。”
江临夜磁性的嗓音满是讥诮,眼中多了些寒意。
觑着她的眼神仿若千年古潭,幽暗深邃。
“你若真以我为纲,也不会为了逃避侍寝自残。”
“怎么你是觉得手上的伤我前几日没刨根问底,就真以为我是好糊弄的傻子?”
江临夜今天没有跟她计较手伤抑或者违反指令,只不过因最近太忙神思疲倦,还没顾得上收拾她。
加上一整日没用膳,确实需要进食。
想看看她耍什么花招。
才让她进来。
擅自违抗指令还踏足禁忌之地。
她不会觉得自己就这么算了?
魏鸮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只觉得一股凉意直漫上来。
果然该来的逃不掉。
吞了口口水。
趁现在他火气不够大,还是先提前压下去些再说。
她坐到男人身边,乖巧地抱着他垂在榻上的手,和他对视。
眼眶泛红,可怜兮兮道。
“臣妾已经意识到那日行为不够成熟。”
“这几日已经深深自省,乞求殿下谅解。”
“殿下就原谅臣妾,别跟臣妾计较了。”
她脸颊上的嫣红瞬间爬满整个脸、纤细脖颈。
小声道。
“臣妾现在可随时侍寝,但凭殿下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