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地牢修的大而辽阔,深不见底,连漆黑的壁灯罩都用了上好的玄铁,花纹雕刻精美。

    可里面囚犯却形容凄惨,满身脏污,相衬之下显得越发可怜。

    熟悉的腐朽血腥味扑面而来,不少监牢传出痛苦的呻吟,不时变成鬼魅的音调。每走一步浓重惨痛的记忆便越加浮现。

    魏鸮屏住呼吸,依照监头指示,又绕了很久,才走到家奴监区。

    很快在拐角的尽头发现了心月。

    她躺在干草堆上,头发乱糟糟,衣服肮脏,毫无声息。

    要不是借着牢门外烛灯,隐约瞧见她虚弱起伏的胸口,魏鸮都怀疑她不在了。

    “新月。”

    魏鸮放下食盒,葱指轻轻敲牢门,小声喊她。

    心月偏头很快认出她,激动的爬过来。

    泪流满面。

    “小姐,您怎么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魏鸮手放指尖嘘了一声,隔着栏杆摸摸她脏兮兮的头发,将食盒打开,浓郁的菜香顿时扑面而来,闻得人食指大动。

    她将几个小碗通过铸铁栏杆塞过去,又塞了一双筷子,心月一看到食物,顾不得体面,端起碗就疯狂用筷子往嘴里扒。

    “小姐,奴婢快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吃相难看,您见谅。”

    一边吃一一遍含糊不清的说。

    魏鸮不介意的拍拍她的头,轻声。

    “你好好吃,别噎住了。”

    等心月吃了个大半饱,魏鸮食才让她说出详情。

    她这才知道,江临夜是派人去后院挖开了埋好的灰烬,找到还没烧完的褥单残块,才查出她同房当晚自伤逃避侍寝。

    像他这种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知道刚成亲就欺骗他,可不得泄愤。

    “小姐对不起,都怪我早上急着应付几位嬷嬷,还没烧完就匆匆埋下,才被世子抓到把柄。”

    “要罚就罚我,可别牵连到您才好。”

    心月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会儿又担心魏鸮给她送饭会不会惹祸上身,急的催她赶紧走。

    魏鸮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我当然也逃脱不开。”

    “江临夜将我关进了后宅禁闭自省,我是贿赂了守卫,才得以拿着他们的令牌过来看你。”

    心月惊的嘴唇直抖。

    “小姐,那您……”

    说着,感动的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

    她们家小姐对她真好,宁愿违抗指令也要来看她,她多大的福气才能碰上这样的主子。可都怪她把她们害成了。

    魏鸮脸色已经平静,理性分析。

    “江临夜抓你不过为了表达不满,我找他说说情,总归我还是公主,他不会一点情面都不在乎。”

    “你在里面记得正常吃喝,让你做什么就做,不要弄坏了身体。”

    食盒下面有两盒文商带来的甜饼,耐放还适合补充能量。

    心月将两盒饼藏到草堆中。

    又说了一会儿话,魏鸮这才离开。

    她一路避着人回了宅院,两个守卫重新将她放入。

    魏鸮走进家门才放松,笑着看向二人,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

    “你们提供的路线不错,傍晚时间点那路一个杂人都没有,谁也没发现我。”

    两人却笑不出来,脸皮紧紧绷着,终于受不住跪下磕头。

    “娘娘,等您跟世子和好了,一定要跟小的们说说情。”

    “不然小的们就完了。”

    以世子的手段,敢出卖他,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有世子妃在这站着,他们也不敢不听话。

    毕竟他们可亲眼看见世子将世子妃抱回房,世子妃在世子心里明显同别人不一般。

    这可是个金疙瘩,哄不好更要完蛋。

    魏鸮明白他们的担忧,连连让他们起来安慰。

    “放心吧,今天起你们脑袋就跟我绑在一起。”

    “要是你们掉脑袋,就连我的一起掉吧。”

    “不会放你们不管的。”

    这话刚说完,之前要给她梳头的丫鬟南枝出了宿室,看到她。

    好奇的凝眉。

    “娘娘,您不是我卧房休息么?怎么在这?”

    魏鸮温温柔柔道:“休息够了,出来走走。”

    南枝奇怪。

    她在屋里坐着,一直没听到开门声啊。

    魏鸮将一缕发丝别在耳后坦然道:“口渴,正好你去斟壶茶吧。”

    两个侍卫方才迅速爬起,站回门外,南枝只隐约觉得不对,但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只好不情不愿。

    “知道了。”

    南枝去了偏房烧茶,魏鸮回头看两个侍卫站在门口神情严肃,抬脚回了正房。

    一连过了几日——江临夜先去西郊大营待了两日,回来又审问了几个重犯,魏鸮已经在侍卫帮助下摸清他在哪个地方审讯。

    这天夕阳西下,估摸着他也审的差不多,魏鸮拿着东西,带着另一个老实点的丫鬟春梅,缓步来到地牢旁边的西营房。

    营房外面是个大宅院,重兵把守,里面分为东西厢房的书信室、武器室,正房则是江临夜审问犯人的地方。

    魏鸮拿的令牌在其他地方还可管用,到了这种地方,就必须得是世子钦定的熟面孔才能入内。

    守卫让她摘下面纱,左看右看,眉毛竖起。

    严肃道。

    “没见过,谁派你们来的?为何到这种地方?”

    王府内宅人流和这里不互通,哪怕是服侍多年的丫鬟奴才,可能都没靠近过这个地界,更不可能穿过迷宫一般的路线踏足这里。

    春梅原本以为南枝姐午休了,她能太子妃还醒着好好卖勤,讨个赏识,却不料居然被太子妃带出了宅院,还来到这从未可知的去处。

    提食盒的手臂都在抽筋。

    魏鸮妆容精致,一脸坦然,身上香风阵阵,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玉指点着身旁精致的食盒坦然道。

    “我是和亲的世子妃,世子让我今日给他送饭过来,你们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来了。”

    守卫立刻肃穆起来,看她的眼神多了丝讶异,院内巡逻的侍卫也听到了这话,也不敢多看,瞄一眼伏在他耳边小声道。

    “殿下前几日确实娶了亲,有位和亲公主住进来。”

    “瞧她的衣着打扮,应该就是本尊,你也知道殿下的脾性,若是真将世子妃挡在门口,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江临夜成亲虽说在府中,但西营房与外部格格不入,营中诸人又不得参加婚礼,因此对这位世子妃也只有所耳闻,有的甚至有的连知都不知。

    守卫沉思半晌,不敢再直视,只让她在这等着,寻了个小兵进去通报。

    不过半刻,小兵面容严肃的将她请进去。

    魏鸮被带去了还算干净的书信室,一路上,不住有不知情的士兵因为美貌好奇朝她打量。然而刚看两眼,就被一旁的长官肃穆的神情威慑住,低头不敢再看。

    世子之妻,岂是他人能看的?

    到了室内,帘子被牢牢关上,周围的士兵被驱散干净,除了站在外面的春梅,只有两个守卫一左一右立在门口,不准外人进入。

    比起另外几间屋子,这里血腥味显然轻很多,可还是有股淡淡的味道,魏鸮坐在塌上,隐约还能听到悲惨的求饶声。

    “呜呜……别打了……殿下……微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上辈子,她也经历过类似的场面。

    阴森的审讯室,烧红的烙铁,江临夜坐在远处的梨花木椅上,面色冷酷如厉鬼。

    嗓调冰冷的扔下一根银签,讥笑。

    “招还是不招?”

    不招那根签子就会刺在她脸上。

    魏鸮后背不由起了层冷汗,握了握拳,觉得那求饶声更凄惨。

    “殿下,那王副营长……”

    忽然,一道清朗之声传至耳畔。

    江临夜穿着利落的深紫色劲装,刚好行至门口。

    彭洛跟在身后,声音继续传过来。

    “已经昏过去三次了,医师说再折腾下去,恐怕没命了。”

    英俊的男人神色如常的用布巾擦着被溅上血手,不屑的轻哼出声。

    “为了区区千两银子,勾结它国,背叛皇上……”

    “先送去水牢两天,再不招就扒了皮送给他族人。”

    “以儆效尤。”

    “是。”

    江临夜进门后,魏鸮脑海中还回想着他最后一句——扒皮送以儆效尤。

    悲凄的求饶混合着恐怖的画面刺激大脑,浓浓的恐惧骤然侵袭全身。

    魏鸮按在软榻的手顿时抖起来。

    直到英俊的男人走近她,她才反应过来,僵硬着脸,站起身袅袅婷婷行了礼。

    “世子万福金安。”

    哪怕强制镇定,可嗓音还是不自觉泄出一丝慌张。

    江临夜很快察觉出她的紧张,看了她一眼,兀自坐在中央的正座上,嗓音淡淡。

    “听说你来送饭?”

    几日不见,魏鸮似乎更白了一些,大概被关禁闭的几日没出门见太阳,脸颊像缎子一般柔软光滑,皮肤透着好气色的粉白,身段依然玲珑有致,桃红的襦裙将她衬得十分可人。

    魏鸮都做好他发飙自己贸然解禁还闯入这里的准备,可没想到他口气居然不痛不痒。

    暂时捏不准他什么态度,只好压下情绪,乖乖点头,甜甜道。

    “是。”

    “饭呢?”

    魏鸮端起提来的木盒,放置他面前的檀木小几上,打开盖子,里面放着几只精美的琉璃碗,有雪塔燕窝、牛乳蒸羊鱼、酒酿虾仁,还有清淡的清炒秋葵、什锦豆腐。

    魏鸮并不清楚他喜欢吃什么,只寻着记忆,回忆以前家宴,婆婆宋氏让下人上的菜,除去边风爱吃的,常上的,大概就是他的口味。

    江临夜瞧着她摆在桌上的全是他爱吃的菜,眸光微闪。

    他不记得自己告诉过她自己喜欢什么。

    目光随着她纤白玉手一直游移,直到她打开第二个盒子,里面放着两碗饭和一盘粉白花朵样的糕点。

    江临夜难得有些好奇的看向那盘糕点。

    “这是什么?”

    魏鸮脸上浮上一层红晕。

    “这是文商的鱼茸荷花糕……我瞧着天热,听说府内的荷花开了,就让下人帮忙摘了些花叶,配合鲢鱼背肉,蒸制了一份糕点。”

    “这是我学着阿娘的方法第一次做,品相欠佳,殿下不要责怪。”

    江临夜瞧着歪歪扭扭的花瓣,上面雕刻的脉络线还是弯的,确实是欠佳。

    魏鸮先用帕子净了手,拾起筷子夹起一块糕点,看着男人。

    “殿下,您要尝尝吗?”

    江临夜不答话,只冰凉的眸子落她脸上,接着瞥了一眼糕点。

    魏鸮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先斯斯文文的咬了一小口,当他的面吃下。

    她嘴唇嫣红,咀嚼时显得唇形更加小巧。配合着乌亮圆润的杏眼,透着天真可爱。

    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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