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弥漫着暧昧又缱绻的气息,空气仿佛都染上了几分黏腻的甜。
苏青黛只觉心跳如鼓,砰砰地撞着胸口,不敢再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藏着的情愫太过灼热,几乎要将她融化。她像个怀春的小女生般,指尖微颤地拉住他的衣袖:“去吃饭吧,大家都在等着我们呢。”
“嗯,走吧。”梅祥低低应了一声,眼底翻涌的情意悄然敛去,重新覆上平日那般沉稳清冷的模样。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阁楼,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梅祥站在走廊刻意停顿几秒,待苏青黛走上来,自然而然的拉起她的手。觉察到她指尖微凉,他指腹轻轻摩挲几下,拉着人朝着楼梯方向走。
只是刚走到楼梯转角,即将步入二楼的主走廊时,梅祥的脚步猛地顿住。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青黛看见走廊一侧,一个穿着浅色家居服,身形纤细单薄的女孩子,在一个中年女佣的陪伴下,正慢吞吞地朝着这边走。
梅祥的反应快得惊人。
苏青黛甚至没看清女孩子的脸,只觉手腕一紧,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将她拉向旁边一扇虚掩着的房门。天旋地转间,她已被梅祥带着进入了一间昏暗的客卧。
“砰”的一声轻响,房门被梅祥反手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走廊。
客卧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衣柜与床单模糊轮廓。
苏青黛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疯狂跳动,震惊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梅祥。他的手臂还环在她身侧,撑在门板上,形成了一个禁锢的姿势,周身的气息在瞬间变得冷峻而紧绷。
“你……”她的话还没问出口。
“嘘。”梅祥低声制止了她,眉头紧锁,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他的眼神锐利,带着一种苏青黛从未见过的,近乎戒备的紧张。
她听见他极快地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压低了声音对着那头吩咐:“吴妈,立刻带小姐回房间,别让她过来阁楼这边。……对,现在。”
电话挂断。走廊外隐约传来另一个脚步声,接着是轻声细语的劝说声,那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
直到外面彻底恢复寂静,梅祥周身那紧绷的肌肉才似乎放松了一些,但他依旧保持着将苏青黛圈在门板前的姿势,低头听着门外的动静,眼底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凝重和复杂。
苏青黛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感受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他身上传来的冷冽气息。
“刚才……那是小语?”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和巨大的困惑。
“嗯。”梅祥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他松开了撑在门板上的手,向后退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贴近的距离,但眉头依旧深锁。
“她……”苏青黛不知道该怎么问。
梅祥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只是言简意赅地解释,语气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沉重和无奈:“她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看见陌生人……尤其是我,容易受刺激发病。所以,我们暂时不能碰面。”
陌生人……尤其是我……
这几个字像锤子一样砸在苏青黛心上。她想起那个缺了铜钉,帆布垂着的小木船。她隐约猜测,一定是之前发生过什么,可他不说,她便也只能将满腹疑问咽回肚里。
确定走廊里没了动静,梅祥拉开了房门,声音多了份沉重:“走吧。”
去餐厅飞路上,两人心照不宣的没再说话。苏青黛望着他沉默的模样,心口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原来,在他看似坚不可摧的世界里,也有这样无奈而沉重的角落。
饭后,喧闹渐渐散去,梅祥被梅敬承叫进了书房,梅瑞则抱着游戏机一溜烟跑回房间琢磨新玩法,偌大的客厅里,转眼便只剩下何有仪和苏青黛两人。
何有仪轻轻拉过苏青黛的手,眼角眉梢带着温和的笑意,提议道:“青黛,陪奶奶去后花园走一走吧?”
“好呀,”苏青黛笑着应下,顺势扶着何有仪起身,“刚好吃得有些撑,正该去消消食呢。”
两人相携着穿过铺着光洁地砖的廊厅,走入后面的花园。花园打理得极好,各色花卉依旧呈现出朦胧而静谧的美感,小径旁的灯带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走了一小段,何有仪缓缓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月季上,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轻声问道:“刚才在楼上……是不是碰见小语了?”
苏青黛的心微微一紧,没想到老太太会提起梅语。她老实地点头:“嗯,不过离得远,梅祥他拉着我……躲了起来,没来得及碰上。”
何有仪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安抚,又像是无奈。她沉默了片刻,晚风吹动她银白的发丝,脸上的皱纹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承载着岁月的重量。
“吓到了吧?”何有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回忆过往时的悠远,“阿祥没跟你解释吧?”
苏青黛“嗯”了一声,轻声说:“他只说小语不能看见他。”
何有仪叹了口气:“小语这孩子……命苦。”
苏青黛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小时候长得玉雪可爱,性子也乖巧。阿祥很喜欢妹妹,每个星期周末放学都要亲自去幼儿园接小语。”何有仪的目光变得有些缥缈,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里,“小语五岁那年,阿祥去接她放学,路上堵了一会儿车……结果,梅语被一伙亡命之徒盯上了。他们绑了小语,索要巨额赎金。”
苏青黛的心猛地一沉,呼吸都屏住了。她无法想象那样的事情发生在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身上。
“那几天,家里天都塌了。”何有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报警,筹钱……但绑匪非常狡猾,几次变换交易地点。时间一点点过去,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苏青黛听的心揪了起来。
“阿祥那孩子那会也才十七岁,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去上学,谁劝都不听。后来我们才知道,他瞒着我们所有人,联系了一个国外的黑客网友,不惜一切代价,让对方帮忙追踪绑匪可能藏匿的信号源。”何有仪的语气里带着后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老天爷……也许是真的可怜我们,竟然真的被他们锁定了郊外一个废弃的农庄。”
“然后呢?”苏青黛的声音有些发干,手心冰凉。
“然后……”何有仪的眼泪无声地滑落,“那个傻孩子,他谁也没告诉,自己偷了车库里备用车的钥匙,一个人……一个人就冲了过去!”
苏青黛倒吸一口凉气,无法想象那个十七岁的他是抱着怎样决绝的心情只身赴险。
“他找到了那个地方……也找到了小语……”何有仪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继续,每一个字都像沾着血泪,“人是救回来了,没受什么皮肉伤,但……吓坏了。整整一个月不会说话,看见生人就尖叫,晚上噩梦不断。”
“那伙人……为了吓唬她,把她关在一个漆黑冰冷的废弃仓库里,饿了整整两天……”何有仪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似乎不忍再回忆那些细节,“那么小的孩子,哪里经得起那种折磨……”
苏青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手心里冒出冷汗。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梅语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梅祥的反应会那么激烈,那么紧张。
“阿祥他,当时亲眼看见了那人在小语身旁磨刀,还说些恐吓的话……”何有仪声音悲恸:“他当时躲在暗处,趁着那人不注意抄起一早准备好的刀,冲上去对着那个畜生……捅了不知道多少下……直到警察及时赶到制止了他……”
花园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何有仪压抑的哭声和苏青黛剧烈的心跳声。
“血……流得到处都是……小语就缩在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哥哥像疯了一样捅人……”何有仪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本来就被吓坏的孩子……彻底……彻底崩溃了……”
苏青黛拍着老太太的脊背,帮她顺着气,心里说不出的压抑。
“从那以后,小语就再也见不得阿祥。一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个血腥的下午,想起她哥哥满身是血如同修罗的样子……她就会尖叫,会失控,会发病……”何有仪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凉,“阿祥他……好在当年他还没到18周岁,绑匪也侥幸捡回一条命,我们动用了最强的资源为他辩护。”
在这段惨烈如修罗场般的过往面前,苏青黛心中只剩下巨大的震撼,无以复加的心疼,以及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小语回来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精神更是……时好时坏。”何有仪叹了口气,“尤其怕陌生人,特别是成年男性。更是没办法看见阿祥。”
苏青黛几乎瞬间明白,梅祥为什么会反应那么大,拉着她躲了起来。他背负着这份沉重的内疚和责任,不得不保持距离,以免刺激到梅语。
“阿祥那孩子啊,”何有仪的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心疼,尾音轻轻发颤,“打从那以后就像换了个人。他总钻牛角尖,觉得是自己没护好妹妹。这都多少年了,心思反倒越沉越重。一辈子那么长,我和他爷爷就盼着,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他身边,俩人能互相扶着走下去。”
“青黛呀,实话说,奶奶在景宁寺第一眼瞧见你,就打心眼儿里喜欢。真没成想,阿祥后来真把你带回来了。你们俩往后啊,一定要好好的。”
苏青黛的声音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涩涩的:“会的,奶奶。”
晚风悠悠拂过,卷来满园子的花香,甜丝丝的,却怎么也吹不散笼罩在两人之间的那份沉重。苏青黛望着奶奶慈和的侧脸,月光落在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掩不住的牵挂与悲伤,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涩的、疼的,搅成一团。
花园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轻轻的脚步声。苏青黛小心地扶着何有仪,慢慢往回走,脑子里全是她刚才的话。
一想到十七岁的梅祥,那个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突然要扛起那样的愧疚与伤痛,她的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