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下午,剧组提前收工,放大家回去休息。
按执行导演的话来讲,就是希望大家趁这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跟家人聊聊天,或者跟三五好友吃餐饭叙叙旧。亦或是,跟喜欢的人见一面,携手跨个年。
在蒲灵记忆里,她似乎并没有跟人一起跨年这种概念。
学生时代,被繁重的学业和各种兴趣班压得喘不过气,加上邱姿对她的管教极为严苛,不允许她参加任何娱乐活动。
设置回家的门禁,十点之前,必须在家洗漱完毕。
像这种从一天跨越到另外一天的庆祝活动,蒲灵想都不敢想。
到了大学,父母给她精挑细选了金融专业,但蒲灵不喜欢,瞒着他们辅修了表演。
学业繁忙,加上室友谈了恋爱,最后一天的晚上,都有相陪的另一半,蒲灵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唯一落单的那一个。
所以细算起来,这的确是她第一次跟人在跨年的这天晚上,一起出去吃饭。
坐上靳西淮的车后,蒲灵开启话题,象征性地问起他的行程安排:“青恪哥,你打算在这里待几天?”
靳西淮开着车,骨节分明的手指掌着方向盘,背脊挺拔而松弛,眼睛看着前方路况,一心二用着回答:
“打算过两天回去。”
模糊的时间概念,并无确切安排。
似乎成年人被生活中的条条框框的束缚、被困囿在忙碌中、被时间追着跑的困扰,这些都与他无关。
也是,游手好闲的大少爷,玩心重。
蒲灵默默地在心里想,说不定靳西淮就是闲着没事干,借着他哥的身份享受一下在公司身居高位指点江山的爽感。
又不想待公司一直受束缚,所以就时不时找借口来她这边,是吧?
想着自己成为工具人,蒲灵忍住吐槽的冲动,佯作关心地问:“公司最近不忙吗?”
恰逢红灯,车辆缓缓停下。靳西淮手懒懒搭在方向盘上,但眼神却没往蒲灵那边瞧,只用正经磊落的嗓音回道:
“还好,公司雇了CPM,业务能力还算不错,落在我身上的事不算多。”
蒲灵也没想刨根问底,既然对方给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也不便追问,怕露出什么端倪。
她转而问起今晚吃饭的餐厅:“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吃饭?”
靳西淮:“我订了一家西餐厅,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还好,我什么都可以。”蒲灵回道。
听出她话里的模棱两可,前方红灯在倒计时,靳西淮轻叩着方向盘的指骨稍顿,一直目视前方的视线挪转,他侧头往蒲灵脸上看了一眼。
绿灯亮起,他发动车子,伴随着引擎发动声,靳西淮温声道:
“不用勉强,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随时提出来。”
“也没不喜欢吧。”
蒲灵习惯了将就,反正从小到大她的想法就没被父母重视过,什么事都要随着他们的心意来,久而久之,她觉得自己的意见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只是。
注意到靳西淮不时看向她的目光,似乎十分在意她的想法。
蒲灵口中的一句“没关系,就吃你订的那家就行”忽然有些不想说出来了。
但她依旧非常无所谓地说:“只是觉得今天天气挺冷的,西餐没太多热食。不过你已经预订了,临时变更也麻烦。”
“不麻烦。反正也只是预订,取消就行。而且餐厅有那么多家,不中意的话,换过一家就好。”
收声两秒,靳西淮缓缓补充道:“不要委屈自己。”
靳西淮将车停在路边,拨了个电话过去,对方接起来,他说:“嗯,今晚不过去了,我跟你们说的安排都撤掉吧。”
“所用的花费我会照付。”
挂断电话,他看向蒲灵,眉目清朗,像是春水荡开的柔波。
“好了,重新选过一家你喜欢的餐厅吧。”
-
辗转几个平台,又仔细看完攻略后,蒲灵最后选定了一家中餐厅。
在她挑选餐厅的时候,靳西淮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玩着手机,时不时回答一下蒲灵问的忌口问题。
“这家网上口碑不错,而且我仔细翻了翻,不是暗戳戳买软广打造的那种,是有不少自来水倾情推荐,应该会不错。”
说完,蒲灵将餐厅图片与地址发给靳西淮,刚想告诉他,却听见男人说:“我看看。”
不等蒲灵反应,他侧着身,低头将视线投向了她伸在中央的手机屏幕上。
蒲灵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给他发消息的聊天框页面。
而聊天框最上方,是蒲灵上次冲动之下,改成的新备注——
最最亲爱的宝贝男朋友。
等蒲灵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已经来不及了。男人目光落在最上方的那一备注上,一瞬不瞬地定格了几秒。
“……”
蒲灵改备注的本意,就是想哪天让靳西淮看到这个备注,让这个肉麻至极的备注冷不丁地膈应他一下。
但现在时机不对,蒲灵仓促收回手机,强作镇定道:“我已经把餐厅和地址发你手机上了,你可以在手机上看到。”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
半晌后,蒲灵听见靳西淮低低“嗯”了声,而后直起身,收回视线。
唇瓣抿着,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此后一路无话。
顺着导航,十几分钟后,黑色添越抵达蒲灵敲定的那家餐厅。
两层小楼,装潢复古,斗檐下挂着两个圆形红灯笼,连店名都是用一大块木质牌匾提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在一众霓虹簇拥的印刷体中格外突出。
进店,按网上看来的攻略点好菜,等上菜的间隙,蒲灵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也不知道什么事招惹了这位大少爷,一副话欲缺缺的模样。
刚才点菜的时候,虽说她问一句他也答一句,没让她的话落地上,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他没平时好脾气和有耐心。
蒲灵想,要不是还要继续硬着头皮扮演他哥,这人能直接不搭理她。
大抵是众星捧月惯了,少爷脾性大,不开心了也有一堆人哄着。
但蒲灵做不来这事,反正餐厅里人声热闹,她也不嫌冷场,干脆也不说话。
不多时,服务员送来碗筷,覆膜包装,蒲灵把她的那例碗碟放在面前,撕掉外层薄膜。
窸窸窣窣的声响,终于引得对面的人抬眼,视线在她脸上微微凝睇。
蒲灵当没看见,自顾自地拎起一旁的铜质水壶,热水灌得满,有些沉手。
她正要用两手合握,就在这时,一只细长白净的手伸了过来,“我来吧。”
蒲灵垂落的眼睫泄出一丝意外。
她本来想着待会儿借着帮人烫碗筷的由头化除僵局,没想到这少爷会率先一步坐不住,主动打破沉默。
靳西淮面色如常地接过来,问:“要倒水喝吗?”
蒲灵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想烫一下碗筷。”
靳西淮挑眉:“烫碗筷?”
“对。”蒲灵解释道:“虽然这种中式餐厅的碗筷都有消毒过,但我还是习惯用热水烫一遍。虽然麻烦一些,但会更安心。”
“行。”靳西淮若有所得地点了点脑袋。
随后,蒲灵看见他轻松地将那铜制水壶拎在掌中,而后将她面前的碗筷一并挪过去,斟满热水,清洗一遍,再将水倒进一旁的垃圾桶内。
简单又烟火气的举动,可偏偏因为那张出类拔萃的脸、那双漂亮修劲的手,显得极具观赏性。
等意识到自己盯着那双手看了许久后,靳西淮已经将碗轻放回了她面前。
蒲灵长睫一耷,掩去眼底情绪,温吞道了句谢。
一餐饭慢悠悠吃完,也才晚上八点多。
两人走出餐厅,夜风微凉,吹拂在人身上,跨年的缘故,街上人很多,熙来攘往,一张张各异的脸庞却不约而同地洋溢着笑意。
“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靳西淮站在她身边,身形条管笔直,手抄进大衣口袋,姿态清正又落拓。
难得出来,蒲灵也不想那么快回去。
视线望着璀璨光华的夜景,又滑过一张张喜气洋洋的人面,她倏地想起看餐厅攻略时瞄到的一家酒吧。
只是……
蒲灵陷入踌躇。
似是看出她的犹豫不决,靳西淮偏头问道:“是有想去的地方吗?”
蒲灵点点头,跟他说了下那家酒吧的概况,继而道明自己纠结的心思。
那家酒吧评价不错,只是她从没去过那种地方,好奇却不免踌躇,也怕别人认出她。
“没去过也没关系,刚好今晚有时间,那就放任自己去体验一下新鲜的事物。”
靳西淮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手指搭在蒲灵围巾边缘,“至于害怕被人发现这件事——”
他抬手,将那条轻温软如雾的围巾往上扯了扯,指尖隔着布料,捂了捂蒲灵被围巾遮住的下半张脸,视线沉沉地下坠,望进蒲灵眼里。
“放心,不只是围巾,我也会替你打好掩护。”
……
顾虑被打消,蒲灵便跟随着靳西淮的脚步,踏入了附带相中的那家酒吧。
说是酒吧,其实更像是一家清吧,不见灯红酒绿的喧嚣,光线柔和干净,各式各样的剔透酒杯错落有致高叠,调酒师站在吧台后娴熟地将酒瓶上下翻飞,背后是一整面排列有序的原液。
寻了个靠里侧的卡座,靳西淮让服务生要了本酒水单,拿到手后,他径直递给蒲灵:“你看下想喝什么?”
蒲灵接过,翻开两页,被眼花缭乱的页面和梦幻晦涩的酒品名字震慑了几秒。
她低下眼,正想仔细琢磨着单子上“萤火之森”和“蓝桥风月”到底是什么调的酒时,就听见身旁的人熟练地点了单,对酒保说:
“一杯帕洛玛。”
蒲灵本想继续事不关己地翻看酒单,但忽地想起什么,眼里闪过微光。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靳西淮。
似是纳闷,她目露疑惑:“青恪哥,你经常来这种地方吗?”
“……”
不等人回复,蒲灵接着说:“感觉你对这个地方好熟悉呀,不用看单子就能点酒,不像我,连个酒品名字都喊不出来。”
她的语气轻而柔,却透着十足的疑惑,看向靳西淮的表情满是认真,像是发自内心感到不解。
靳西淮微怔一瞬,眸底闪过无人知晓的懊恼。
但面上神态如常,四平八稳地解释:
“不常去。只是跟众星集团的许总一起去过一家私人酒吧。那回点的就是帕洛玛,感觉味道还可以,所以这次想着再点一次。”
蒲灵欣赏够了他一本正经胡诌的模样,没继续为难。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经常来,还想着让你给我推荐一下,那看来我还是自己再看看单子。”
酒未上桌,靳西淮起身说去下洗手间。
蒲灵看着他的背影,勾着唇,眸色慧黠动人。
偶尔逗一下,还挺有趣。
身边卡座空下来,蒲灵继续翻着手头的纸张。
过了会儿,身边传来动静,一抹高大的身影覆盖下来。蒲灵以为是靳西淮去而复返,抬头望去,却发现是一个陌生男人。
她下意识把围巾往上扯了扯,而后对那人道:“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有人了。”
男人穿一件夹克外套,衣襟大敞,露出里面的花衬衫,右边耳钉闪闪发光,长相还算俊秀,但一开口嗓音就透出一股在声色场所浸泡多时的哑,话术也油腻:
“没关系,我就待一会儿,只要能跟你这样漂亮的美女说上几句话我就很开心了。”
但蒲灵完全不想和他说话,干脆沉默以对,想着等靳西淮回来了就好。
但那陌生男人浑然没眼力见,也不懂什么叫讨嫌,见蒲灵没说话,以为是害羞,他涎皮赖脸地凑近:“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蒲灵头也没抬:“不可以。”
那男人并未被她的冷漠击退,反而被激起征服欲,腆着脸又靠近了些,脑袋几乎要贴到蒲灵身上。
“不要那么高冷嘛,你不觉得我长得很帅么,交个朋友发个朋友圈也有牌面。”
蒲灵往旁边撤身,面无表情道:“不觉得。麻烦你离我远点,我对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过敏。”
那男的嘴角笑意凝固住,他向来对自己外貌自信得很。见蒲灵一直往旁边躲,躲他跟躲瘟疫似的,不由恼羞成怒:
“我没自知之明?那你就长得很好看吗,又戴帽子又绕围巾,以为自己是明星啊?一直不敢抬起脸,是不是长得见不得人?虾系女是吧?”
蒲灵懒得费口舌跟这种人争论,索性站起身,打算去厕所避避这傻缺。
但她还没走两步,就被那男人扯住胳膊。
虽是隔着厚外套,但她还是排斥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放手。”她冷冷吐字。
“放你妈放,我就不放怎么了?”
无法沟通。
蒲灵拿起手机,正准备报警,却被一双温热宽大的掌心轻按住肩膀,她看过去,发现是靳西淮。
一颗心忽地落地。
靳西淮不发一言,只一双眼黑沉得骇人,阴冷而暴戾,他上前将蒲灵护在自己身后,而后拧住那男人胳膊,反手一甩,将人推了个趔趄。
那男人手腕一软,跌跌撞撞地往后踉跄,直到扶住吧台才站稳。
他狰狞着脸直起身,望向靳西淮,本来破口的脏话在看见男人不知甩他几条街的外貌后,顿时觉得胸口堵得慌。
强行按耐住容貌焦虑,他拔高声音,“有病吧你,没看见我在搭讪吗?吃饱了撑着了管闲事?”
今天有着特殊含义,时间宝贵,靳西淮并不想将事情闹大破坏心情,只目光寡冷地瞥他一眼,用那种回复蠢蛋的语气凛声回道:
“她是我女朋友。”
“你说——我能不能管?”
“……”
碍眼的苍蝇灰溜溜遁走了。
蒲灵安然地坐回原位,跟靳西淮说了句自己没事。
恰好她点的酒也调制好了,一杯蜜桃莫吉托,便做出一副要仔细品酒的姿态。
实则她心思并不在酒上,脑海里不断回荡着男人覆着寒霜般干冷又料峭的那句——“她是我女朋友。”
说得如此自然,如此理直气壮。
像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无。
蒲灵一时竟不知是靳西淮入戏太深,还是他脸皮过厚。
可她转而想起早上瞥见的男人耳根的一抹淡红。
这好似又证明对方也没毫无廉耻到一种地步。
蒲灵轻抿住吸管,凉润的酒液入喉,充盈着淡淡果香。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鬼迷心窍,她的脑海霍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既然他敢如此毫无包袱地占着自己男友一角,那如果是更逾矩的行为呢?
靳西淮他,会作何反应,还会一点负担也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