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灵居高临下地看着容昭，那双眼睛像是没有被雕饰过的纯生湖琥珀，折射出的微光下像晕染在容昭的周围，直到把她全部覆盖。
容昭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汪深邃的湖水吞没，自己则是像一颗虚空的朽木一样，等着被波浪吹走。
“为什么？”容昭再一次问向她。
罗青灵说出一个理由，道：“我记得你说过想要嫁给他的。怎么了，我的昭昭，是不是萧祈惹你生气了？”
“妈妈一直记得你的这句话。”
少女时代的呢喃被她当成借口，容昭思绪有片刻的放空，对着1罗青灵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罗青灵眼底闪过几分难以置信，稍纵即逝，她笑着说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她回想起刚才容昭在萧家的饭桌上失神的模样，似乎想到了什么，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昭昭，这也太荒谬了吧。”
“你想谈也可以，但是务必在订婚之前断了。”
“我可以把这件事当成你对当年萧祈谈了一个女朋友的不满。”
容昭咬唇，一时惊讶为什么罗青灵能够如此淡定地把这件事当成两人之间的相互报复。
她的目光再一次直视着罗青灵，说道：“为什么您就觉得我和萧祈最后能够走在一起呢？”
容昭不相信罗青灵看不出萧祈对他没意思这件事，甚至在更久之前，罗青灵早就知道了。
如果罗青灵以为是容昭喜欢萧而为了女儿一定要履行这场婚约，那容昭今天可以明确地告诉她，“妈妈，十八岁前后的我完全是两个人。”
母女之间天生就会有着一种无声压迫，此刻看向她的罗青灵眼底多了几分探究和压迫。
“我需要原因，”她常年在外，说话的语气带着外面的腔调，十分直白，她道：“给你十分钟的机会说服我。”
两人看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容昭的气势永远败于下风。这是罗青灵做作为一个母亲的绝对优势。
“如果你还是用你刚才的原因来说服我的话，那很遗憾，理由不成立。”
“年轻人爱玩，我可以理解，但是不要玩到最后都忘记了成家立业。”
罗青灵摇晃着手中的水杯，脸上淡然，没有一丝被容昭的抗拒产生的怒火。
容昭紧闭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我不喜欢萧祈，我不能把我后几十年的时间全部放在萧祈和萧家身上。”
罗青灵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可以值得商量的语气，那双眼睛却在容昭说出这句话之后，微微眯了起来，她声音在这空旷的客厅里尤为清晰可见，却在不知不觉中夹杂了一丝窗外倒春寒的湿冷。
“没有人逼你把后半辈子的时间都放在萧祈身上，婚约不是禁锢你的枷锁，你结婚了，你还是可以做你自己，你甚至不用挂上萧太太的头衔。”
“你这场婚约有什么意思？那么形式却又那么轻而易举地把人绑在一起。”
“为什么没有意思？你的人生和你的婚姻完全可以分割，结婚并不会影响你太多，你依旧自由。”
容昭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冷不丁地说道：“就像您一样是吗？就像您和我爸一样是吗？”
罗青灵看似平淡的脸终于有了片刻的崩裂，暖黄色的灯光照在她被岁月优待的脸上，美丽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却又很快恢复。
她对身边的每一件事都带着手到擒来的自信，这种人无疑是骄傲的，这也就导致她不愿意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展露出沮丧的神色，她轻笑了两声，道：“我和你爸爸怎么了？”
“我们领了证，结了婚，一起过了那么多年，还生出来一个让我们那么骄傲的女儿，我不觉得我们的婚姻有什么问题。”
她的急于解释和故作轻松将她的内心一览无余地展露出来，容昭对上她那双翻起阵阵波澜的眼睛，道：“没问题，但是你们不像一对夫妻。”
罗青灵和容昭的父亲容言州相识三十五年，结婚三十年。
罗青灵是容言州为了应付家里的联姻而找的结婚对象，而当时的罗青灵在商场上如同浮萍漂泊的时候也急需找到一棵大树。
罗青灵在一场酒局上被人揩油灌酒之后借口出了包厢，在走廊点烟的时候遇见了刚才在包厢里居于主位的容言州。
他朝着她借了一根烟，明灭的烟火光暗处的走廊走尤为扎眼，但更惹眼的是双双穿着西装相□□烟的一对俊男美女。
这场婚约旷日持久，却没有所谓的日久生情。
所有人都觉得罗青灵捡了一个大便宜，从拉着脸找投资人的小老板摇身一变成立容家的太太。
罗青灵从不在意外面的风言风语，她从走进容家的那一刻起就无比清醒。他们之间不存在爱，但是这个男人能够提供给她的金钱和资源，足够成为她向上走的跳板。
十年时间，罗青灵从小老板一步一步变成身价千亿的投资人，一点一点摆脱了容太太这个名头。
站在足够高的位置，自然会有人为她辩解，曾经的嘲笑的贬低变成了陪笑奉承。
容昭出生的时候不是偶然，是她求来的。
容言州对他没感情，倒是对她毕恭毕敬，有求必应。
容昭出生一年之后，罗青灵提了离婚。
容言州答应，容家却不乐意。
罗青灵不知道和容家周旋了了多久，身心俱疲，却在半夜出差回来的时候看见了躺在沙发上的父女两人后，狂躁的心有着片刻的平静。
小小的容昭脸蛋红扑扑的，乖巧的窝在容言州的怀抱里，容言州双臂紧紧抱住女儿，像是保护着一块稀世珍宝。
父女的眉眼积极相似，罗青灵很多时候都会透过小女儿的那张稚嫩的脸看见容言州的面孔。
他们最终还是没离成婚。
容言州无疑是一个好父亲，对容昭极尽宠爱，甚至有时候比她这个妈妈还面面俱到。
容昭十岁开家长会，答应到场的罗青灵因为在来的路上和一辆车相撞，等着叫警察处理完之后早了开会的时间。
彼时离容昭所读的小学只有几百米远，罗青灵索性丢下车，踩着高跟鞋走了十几分钟，来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学生和家长如泉涌一般走出学校，她着急地扒开人群，却没有看见容昭。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慌张，双目无神之时，小容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拉住了她的手。
罗青灵双眼湿润地看向她，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一直在道歉，“对不起，昭昭，妈妈……”
小容昭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安慰着她，“没关系妈妈，爸爸来了。”
罗青灵下意识抬头，看见了站在容昭身后的男人，他的臂弯里悬着容昭的校服外套和黄色书包，似乎是鲜少看见她这样子狼狈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小容昭摸了摸罗青灵的脸庞，对着她失神的眼睛说道：“妈妈你怎么不穿鞋。”
落日长椅，行人往来的时候带着一阵轻柔的风，偶尔向这一家三口头来好奇的目光。
容昭坐在两人的中间，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容言州手里的棉签。
容言州用湿纸巾擦拭着罗青灵的擦破皮的脚后跟，上药之后，拿出创可贴打算帮她贴上，却被容昭抢过来，奶声奶气地说道：“我来帮妈妈贴！”
两人对视一眼，又齐刷刷看向容昭，宠溺又爱怜。
晚上睡觉前罗青灵来容昭，她轻吻着女儿的额头，听见稚嫩的声音说起，
“妈妈，以后爸爸能不能和你一起来参加我们学校的家长会。”
“大家今天都夸我爸爸长得帅，我说我的妈妈比我爸爸长得还要好看。”
罗青灵和容言州从来不在容昭面前表露出他们不恩爱的证据。
但是两个本就不恩爱的人演技再怎么好，也装不出真正的真情实意。
他们太过相似，以自我为中心，全身心扑在事业之中。
同样的自信、骄傲、更不可能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
容昭的来到可以成为两个人的牵绊，但是不足以让他们放弃自己早就构建好的世界。
他们是夫妻，可以携手参加各类晚宴，出入各种场所，还有一个共同的孩子。
他们不是夫妻，没有爱，没有羁绊，各取所需。
这种微妙的关系一直持续至今，但是两人各自都过得十分自由开心。
窗外突然刮起了一阵风，还没来得及关紧的落地窗前，真丝窗帘被风掀起来，把罗青灵的思绪也拉了回来。
罗青灵垂下眼眸，轻笑一声，“重要吗？”
容昭和事业在她内心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爱情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不重要吗？”容昭喃喃地说道。
被子里的水早就被她喝完了，碎冰留在杯子的底部，晃动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道：“不重要，在你的人生里，爱情可以不重要。”
“你不要把婚姻当成爱情。”
“既然如此，我选择不嫁给萧祈。”
罗青灵似乎走进了一个怪圈，容昭强迫自己不要跟着她走进去。
“我和你爸爸这次真的要分开了，”罗青灵顿了顿，轻笑说道：“无关其她，缘分尽了。”
“其实说分开也不对，我们就没在一起过。”
“之后我可能会回到利物浦，也可能去别的地方，”她又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发现了我和你爸爸的事情，我要和你说一声抱歉。”
“你可能担心会和我走一样的路，但你不会的，你们是青梅竹马，你们有感情基础。”
“萧家是我早早就为你找好的娘家，放眼云城，也就萧祈能够配得上我的女儿。”
“我在走之前一定要安排你的余生无任何后顾之忧。”
“昭昭，请你原谅妈妈的自私，也请你体谅我作为一个母亲的心。”
罗青灵很早之前就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是没有上限，也不愿意一辈子在只待在一个地方。
罗青灵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每一个字都让容昭的眉眼染上难以置信。
夜深人静总是能够牵扯出人心中的无数情绪。
罗青灵轻柔地抚摸着容昭的脸庞，和她说早点睡。
上楼前，罗青灵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着在沙发上发呆的容昭说道：“你也可以选择别人，但是云城没有比萧祈条件更好的了。”
“他那个所谓的哥哥，身世浮沉，就更不行了。”
容昭猛地抬头看向罗青灵，下意识否认：“没有的事。”
罗青灵意味深长的目光扫了容昭一眼，道：“那样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