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坐上飞往奥地利的航班的时候,天气晴好,而落地的时候,睁开眼就看见窗外的细雨蒙蒙,乌黑一片。
落地维也纳,北半球的温带海洋性气候湿润温和,此刻灰蒙蒙的雨夹杂着柔和的风迎面向她吹来。
她出了机场,给梁于景打了一个电话。
“你下班了?”
此刻晚上七点钟,夏季的夜晚通常来得很慢,而因为阴雨,整个街道都染上了一层灰蒙蒙。
“下了,”对方停顿了一下,道:“吃饭了吗?”
时差问题,此刻澳洲并不是晚饭时间。
容昭轻笑了一声,道:“猜猜我现在哪?”
“在小花园里喝茶。”
“错了。”
“那你在哪里?”
“多瑙河畔。”
容昭撑着一把伞现在路边,偶有经过的汽车灯光照亮她的群角,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下来了。
容昭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由平静变得急促,像是此刻哗然的风,灌进她的耳朵里嗡嗡地响。
——
容昭落地佛罗伦萨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钟了。
听到梁于景不在维也纳,她才发觉自己犯了一个低级的错误,没有计划和告知就直接飞过来。
即便梁于景在听到她已经到维也纳的时候,立马说回来,却被容昭坚决制止。
不知怎么地,她很想体验第一次朝着一个人奔赴的感觉。
两地很近,气候相同,出了机场,和暖风一起迎面而来的还有男人的影子。
黑色风衣把衬托得像是时尚杂志封面上的男模,与众不同的气质让他直接成为人群的焦点。
他的眉眼沾染了夜里的风,平日里板正穿得板正的西装,此刻领口变得皱巴巴的,头发也因为被雨雾淋湿,松松垮垮地落在额前。
和平日里的风光霁月不同,此刻的他很是狼狈。
容昭穿着一件驼色的女士风衣,身材纤细,目光如同雨雾一般缠绵,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累吗?”梁于景过去帮她拿着行李和手中的伞,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
因为第一眼看见容昭眼底的疲累,所以第一句话不是问她为什么来,而是心疼。
“不累,”容昭望着那根朝着她倾斜的伞柄,笑着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来?”
“为什么都可以,想来就来,”梁于景眼巴巴地望着她,道:“只是怕舟车劳顿。”
梁于景是来找萧祈的。
萧家为了逼萧祈回国,断了他的经济来源。
“我知道他在这里,”容昭看着窗外的颇具特色的风土人情说道:“他给我发过信息。”
所以她是为他而来的,是吗?
听到此话,梁于景眼睛暗淡了几分,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不知道在想什么。
市中心的路边到处都是小酒馆,车子缓缓驶过,雕梁画柱的建筑在昏暗的灯光之下肃穆庄重,半点微弱的星光在城市上空的灰蓝色天空扑闪,半份静谧半分城。
——
夜半,梁于景站在酒吧门口,双指之间夹着一根纤细的烟,青灰色的烟雾在他的眼周弥漫开来,模糊了他的侧脸。
他半眯着眼睛走进去,穿过金发碧眼的青年男女,在舞台中央旁边停了下来,目光落在顶着一头蓝色的头发的萧祈,他玩着手中的架子鼓,重金属音乐不断冲击台下的人的耳朵,似乎要穿过耳膜刺向神经。
周围烟雾缭绕,人生吵杂,萧祈却乐在其中。
萧祈这个人走到哪里都是魅力无限,俊逸魅惑的那张脸在灯光之下完全显露出来,眉钉耀眼夺目却还是比不上那双亮彻的眼睛,泛情又勾人。
这可能就是从小到大梁于景和萧祈站在一起,萧祈总是很受欢迎的原因。
一个热情奔放如烈日,一个沉默冷酷如雪山。没有人会拒绝太阳,但一定会有人拒绝雪山。
半个小时之后,在台上台下人的挽留之中,萧祈勾唇微笑,深深鞠了一个躬之后跳下舞台,朝着梁于景走了过去。
两人默不作声地走到路边,意大利这个国家总是带着庄重和严肃,昏黄的路灯路灯晕染在半空中,穿过不透明的人星人留下一地的阴影。
萧祈看见梁于景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挑了挑眉,上前对着他说道:“怎么回事,又开始抽烟了?”
烟味弥漫在梁于景的嘴巴里,他半眯着眼睛看着吊儿郎单的萧祈,一拳打在了他的嘴角边上。
他这一拳来得凶猛,萧祈根本来不及躲开,嘴角传来的阵痛激起了男人的胜负欲,萧祈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冷笑一声,挥拳相向。
四下无人的街道里,两个男人不知道因为什么打得异常激烈,双方没有半分手下留情,眼中算是对对方的不满。
打累的两人坐在椅子的两边,萧祈打开前置摄像头看了看自己的脸,龇牙咧嘴地骂了一句。
他余光看向梁于景,他平日里的高冷禁欲早就被他的拳头打碎,此刻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气。
梁于景低头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又把烟盒扔给萧祈。
火光擦亮了萧祈的脸庞,他眉眼狭长,轻吐了一口气,道:“什么烟,那么淡。”
“解释一下。”
梁于景嘴里叼着烟,眼中显现危险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萧祈。
“解释什么?”萧祈就算如此,脸上也没有半分颓废和挫败,他笑了笑,道:“你怎么不感激我?”
“感激你?”梁于景冷笑一声说道,“感激你一声不吭把容昭扔在订婚宴上自己逃走了?”
萧祈连忙喊停,自己理亏,道:“我和容昭解释过了。”
“你说什么了?”梁于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峻的面色突然有些松动,他咬破了口腔的皮肉,铁锈味在嘴里弥漫,一字一句地说道:“萧祈,做人不能那么不负责任。”
两人对视良久,吊儿郎当的萧祈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安静下来,手指之间的细烟已经燃到他指尖的皮肤上,他有些烦躁地甩了甩,最后用力吸了一口,扔在地上,尖头皮鞋用力踩了踩,目光落在梁于景身上,道:“我要是不跑,容昭也会逃的。”
“她不会。”梁于景
他真的把梁于景当成兄弟,也真的完全明白他对容昭的那份心意。
梁于景像是佛罗伦萨半空中随风飘散的枯叶,整个人脆弱得似乎风一用力就会碎掉。
“如果你是因为我喜欢容昭而反抗婚约,那我……”梁于景闭了闭眼,有些懊悔地说道。
萧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从来都不是,我对容昭根本不是那种感情,”他有些着急地解释道:“妹妹你知道吗,容昭就和我的妹妹一样。”
“她比你大。”梁于景幽幽地说道。
萧祈:“……”
“这都不是重点,”萧祈激动得快要跳起来,道:“那我是弟弟行了吗,我们俩的关系就像是姐弟之间的关系,纯粹得不能再纯粹了。”
梁于景看透了萧祈眼里的认真,里面依旧是认真。
萧祈的话语没有发动梁于景的内心,更像是在他的心上插了一把把刀子,他艰难地开口,“容昭,她很难过。”
他亲眼看见那天晚上哭得崩溃的她,拼了命地踩着油门,发了疯地朝着马路上冲过去,咽下呛喉咙的烟的时候,她的眼角还带着泪花。
梁于景亲口听见十八岁的容昭说以后会嫁给萧祈,每一个字都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
国外的月亮似乎没有国内的圆润,隐隐约约的月光落在欧式的建筑上,像是给它们盖上了一层轻纱。
梁于景脚边落了好多烟灰和烟头,他比这条街道上的任何一棵树都要落寞,寂静的夜色把他的脊背压弯,他突然想起宁艺翡说的话,扯出一抹苦笑,道:“萧祈,回去吧,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容昭也在等你。”
萧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梁于景,整个人像一个破碎的水晶花瓶,风一吹,凌乱的碎片就散了。
人前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公司总裁,身居高位,运筹帷幄,竟然也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变得这样落魄。
萧祈骂他懦弱,连喜欢都说不出口。
可梁于景第一次见到容昭的那天,第一感觉是自卑。
他这样的人能以朋友的身份站在她的旁边就已经很满足了,怎么会冒险打破这一层窗纸呢。
梁于景回到家的时候,容昭已经睡下了。
客厅里留了一盏灯给他,她房间里虚掩着门,他捧着一束紫色的鸢尾花走了进去,放在她的床头。
紫色的花瓣沾上里几滴水珠,要坠不坠,香气柔和,过分美丽。
人比花娇,梁于景在她的床边久久驻足,凝望着她安静的侧颜,深情款款,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他想轻轻抚摸一下她的侧脸,指尖快要触碰到她的皮肤的时候,容昭突然翻了一个身身,那只手立马又收回来。
他抬头时,透出玻璃窗,看见了自己怯懦胆小的样子。
——
米开朗基罗广场,偶有两只鸽子飞过行人的头顶,周围都是在懒洋洋晒着太阳的人。
容昭远远就看见抱着吉他的萧祈坐在绿地上,抱着吉他正在弹奏。
偶尔有人为他驻足,但是很快又离开。
萧祈低头调琴,几秒钟一道人影落在他身上,他抬头,眼底骤然冒起笑意,蓝发亮眼,笑容明媚。
“容昭,你来了。”
容昭顺势坐在他旁边,目光落在不远处教堂的圆顶上。
萧祈看了她一眼,想个没事人一样,垂头看向吉他,指节分明的手指开始拨动琴弦,弹碎了路过的风声。
广场上的游客一直很多,熙熙攘攘的人伴随着人声吵杂,旁边偶有人走过,停下来看向这对养眼的男女。
末了,萧祈对着她说道:“好听吗?”
“好听。”
日光朗朗,落在萧祈半灰半蓝的狼尾长发上,乖张桀骜,和一身黑色风衣的沉稳得容昭形成鲜明对比。
他没有半分被断了经济来源的颓废和抓狂,相反,他似乎更享受这的感觉。
“对不起啊,”萧祈放下吉他,撑着脑袋看向她。
“你指哪一件事?”容昭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轻笑了一声。
“订婚,还有结婚。”萧祈道。
容昭此刻认认真真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眉眼一如当年意气风发,但是看向她的目光从来都没有掺杂过半分男女情愫。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来做什么?”
萧祈挑了挑眉,道:“我有那么罪大恶极吗?”
“当然有,数都数不清。”
萧祈轻笑了一声,突然问道:“容昭,你喜欢我啊?”
面对这个问题,容昭十六岁的时候完全可以你明确地回答喜欢。
她却犹豫,开不了口。
她反问萧祈,“那你呢?”
心中早有答案,容昭却还是问了出来。
她高傲自信,此刻却匆匆别开眼睛。
从小到大,她的父母,萧祈的父母,她的朋友,同学,都在默认他们相互喜欢的事实。
慢慢地,她也觉得自己是喜欢萧祈的,也是应该喜欢萧祈的。
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让她能够轻而易举地容忍萧祈对她的不重视。
时间长了,萧祈这么多年来对婚约的抗拒也在一点点缩小她的容忍度。
这些年很少人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萧祈,甚至连她也问过自己。所以之前先入为主的观念一直贯穿着她的思想,逐渐地,她被迫接受了自己一定要喜欢萧祈的想法。
“容昭,”萧祈没有直接回答她,道:“还记得你初中那会,为了打我,跟着我爬上院子里得假山,然后摔了下来。”
“当然记得,记得你看着我摔了个狗吃屎之后笑了一个下午。”
“当时大人都不在,还是梁于景火急火燎把我背去了医院。”
“你这个人,跑在我们的后面还顺道去便利店买了三根雪糕。”
回忆上了心头,两人对视之后相视一笑,彼此沉默了很久。
所以从那次就可以看出来,她和萧祈一定不会走到那一步。
他们只会是朋友。
末了,萧祈道:“我和梁于景说,就算我不逃婚,你也会跑,他还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