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

    翌日清晨,镇妖司门前。

    一匹神骏非凡、毛色如金似火的“马”已套好车辕,正是妖署那对乘黄兄弟之一所化。它安静地伫立着,周身仿佛流动着一层淡淡的辉光,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却又不敢靠近。

    薛翩雁一身利落的劲装,怀抱长剑,身姿笔挺地站在车旁,宛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言之颀正与瞿望水做最后的交代。瞿望水眉头微锁,显然还在思索那金属片和腥气的线索。

    “师兄,京城诸事,辛苦你了。”言之颀郑重道。

    瞿望水摆摆手:“自家兄弟,不说这个。你此去江南,多加小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一脸生无可恋、抱着厚厚一摞卷宗誊抄本的薛惊鸿,“只带雁娘?”

    “嗯,”言之颀无视薛惊鸿哀怨的目光,“妖署那事疑点颇多,惊鸿知晓许多,可协助你尽早破案。”

    瞿望水自知说不过他,只好点头。

    言之颀转身,撩袍登上马车。薛翩雁利索地跳上车辕,抓起缰绳,大喝一声:“驾!”

    金红色的乘黄迈开矫健的步伐,拉着马车平稳而迅捷地驶离镇妖司大门,汇入京城的晨光之中。

    瞿望水站在门前,目送马车远去,晨风吹拂着他额前微湿的发丝。

    他抬手抹去鬓边一滴将落未落的汗珠,目光却沉凝如铁。

    “走吧。”他拍拍薛惊鸿的肩。

    五月初的官道,已浸透了江南梅雨将至的湿闷。道旁槐树浓荫匝地,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陈岁惜半掀的车帘上,也有的调皮些,落在百无聊赖地倚着软枕的陈岁惜身上。

    陈岁惜转着刀穗,眼神却时不时溜向前方。

    那马奔跑起来鬃毛飞扬,阳光照射下如熔金淬火,让人移不开眼。

    好生奇怪,镇妖司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马了?

    陈岁惜有些愤愤不平地想着回头多递几份折子上去,给镇南关也讨上几匹。

    “青荇,”她扬声唤道,“这马儿跑了半日,可觉疲累?”

    车辕上的青荇闻言回道:“娘子放心,这马……呃,神驹精力旺盛得很,气息平稳,倒似越跑越精神了。”

    杏枝正用小银剪细细修剪着矮几上一盆初绽的茉莉,闻言噗嗤一笑:“娘子是心疼马儿,还是心疼言大人这份心意?”她声音清脆,带着点促狭。

    “好你个杏枝!连我都打趣!”陈岁惜一恼,握起一旁的糕点就扔过去。

    “诶——”桃枝赶忙接住,喊,“我做了好久呢!不吃别霍霍!”

    杏枝头也不抬:“依我看,娘子是嫌这路上太平静,骨头都酥啦。镇南关那会儿,哪天不是鸡飞狗跳的?”

    “嘿!小丫头片子,又开始了?”陈岁惜佯怒,伸手去拧杏枝的脸颊,车厢内顿时笑闹成一团。

    她确实觉得有些憋闷,自离了镇南关,一路行来皆是寻常驿路风光,若不是前阵子被那几个查不出源头的纸傀儡袭击,陈岁惜几乎以为这次赴任是旅游。

    正笑闹间,前方官道岔路口,一阵清越悠扬的笛声随风飘来,曲调风流婉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洒脱。

    “呦,青荇!”

    陈岁惜向外探头,只见一骑当先,马上之人一袭绛红锦袍,玉冠束发,手中一管碧玉笛。

    “羡鱼!”

    “哟!这不是咱们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陈静娘嘛!”蒋如澈勒住马,玉笛在指间潇洒地转了个圈,笑容灿烂得晃眼,“江南水软风柔,副使大人这一路行来,可曾醉倒在这温柔乡里了?”

    陈岁惜偏头看向他身后,几个精干的随从跟着,押着几辆装载行囊的马车。

    “蒋大人好雅兴,这调任塞北苦寒之地,倒先吹起江南小调来了?莫不是提前演练,准备去那漠北黄沙里招蜂引蝶?”陈岁惜笑。

    “害,”蒋如澈摆手,“塞北好啊,塞北佳人,英姿飒爽,我就爱……”

    陈岁惜默默地盯着他,问:“查到什么了?”

    蒋如澈左顾右盼,突然朗声道:“塞北纵有千般好,怎及得眼前故人一笑?陈副使,同路一程如何?也好让在下聆听教诲,学习学习如何治理江南这鱼米之乡。”

    陈岁惜翻个白眼:“喏,我这车内女眷颇多……”

    “是是是,是小的考虑不周了,那我策马同行!”蒋如澈调转马头,伸手从胸前衣襟掏出什么东西往车窗里一丢,陈岁惜接过一看,正是自己的铁衣令。

    蒋如澈策马靠近车窗,脸上那副风流倜傥的笑意未变,声音却压得极低,语速快而清晰:“‘卿公子’查无此人,但‘傀师’二字……在江南地下,如雷贯耳。”

    他目光扫过陈岁惜骤然凝重的脸,继续道:“两起案子,十年前扬州富商王才耀,五年前姑苏双伶玉堂春和香雪海都与之有牵扯。具体的,给你放老地方了。”

    陈岁惜点头,端了盘点心给他。

    蒋如澈拈了一块:“这些陈年旧案,卷宗压在分所最底层,蒙尘已久。但‘傀师’之名,却因这两案在暗处悄然传开。手法诡谲,喜以花为记,擅用无形丝线操控……年岁嘛,无人知晓真容。至于二十年前皇家秘闻……”

    “你那时似乎还在娘胎里呢,”蒋如澈伸手又拈了一块,“二十多年前,后宫大乱,太后也牵扯其中。”

    他语毕,不等陈岁惜追问,猛地一勒缰绳,□□白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蒋如澈顺势调转马头,动作潇洒利落,仿佛刚才那番沉重低语只是幻觉。

    “走了!那梦月楼的好席面,可得给我留着!”

    话音未落,他双腿一夹马腹,带着一阵风,将官道上的尘土卷起小小的漩涡。绛红色的身影如同一道燃烧的火线,眨眼间便与身后几辆辎重车一起,没入了前方官道两侧郁郁葱葱的杨柳堤岸深处。

    “诶?!蒋大人这就走了?”杏枝探出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远去的小点,语气里满是惊讶。

    陈岁惜收回目光,指腹重重地摩挲着铁衣令上深刻的“铁衣”二字:“哼,跑的比兔子还快。”

    “走吧。”陈岁惜放下车帘,隔绝了窗外明媚却略显刺目的阳光,也隔绝了蒋如澈离去的方向。

    傍晚时分,陈岁惜几人终于抵达了南下必经的咽喉要地——临江渡。

    宽阔的江面在夕阳下泛着粼粼金光,水汽氤氲。巨大的渡船停靠在码头,渡口早已人声鼎沸,车马如龙。

    “娘子,看来今晚得在这儿过夜了。”青荇道。

    陈岁惜下了车,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僵硬的筋骨:“青荇,找家干净点的客栈安顿。杏枝桃枝,看好行李。”

    “是,小姐。”青荇立刻领命,驱车去寻客栈。

    这渡口鱼龙混杂,夜里怕是不甚太平……陈岁惜皱着眉思索,又被一阵喧哗声打断。

    渡口入口处一阵骚动,人群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

    几辆装饰极为华贵的马车在众多家丁仆役的簇拥下,蛮横地挤开人流,直冲渡船而去。

    “……”陈岁惜扶住刀,观望形式。

    被家丁推搡的百姓敢怒不敢言,纷纷避让。

    一个挑着菜担的老农躲闪不及,被马车撞了一下,菜筐倾倒,新鲜水灵的瓜果滚了一地。老农心疼得直跺脚,却不敢上前理论。

    为首的家丁头目趾高气扬,手中马鞭挥舞,口中呵斥不断:“让开!都让开!没长眼睛吗?耽误了我家主人过江,你们担待得起吗?!”

    “好大的排场。”陈岁惜冷哼一声,就被周围人低声制止。

    “小娘子小心些,这是张郎中的家眷!”一个大娘拉住陈岁惜,悄声说。

    “哪个张郎中?”陈岁惜眉头拧紧,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不等大娘解释,一个管事自报姓名,对着渡口负责调度的小吏颐指气使:“你知道车里坐的是谁吗?是吏部文选司张郎中的家眷!耽误了行程,你这小吏吃罪得起?!赶紧的!清出一条道来!我家夫人要即刻登船!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让他们等下一趟!”

    小吏一脸为难:“这位爷,渡船装载有规矩,得按先来后到……”

    那管家见小吏还在犹豫,竟抬手欲推搡:“你听没听话!我说……”

    “我先前还想着谁这么威风,在临川作威作福,”陈岁惜分开人群,朗声道,“原来是这个张郎中啊。”

    “你又是什么人?敢管张府的闲事?!”管事怒道。

    陈岁惜笑:“你们大人应当认得我啊,去岁京察,贵公子在镇南关地界上强抢民女,可是我亲手抓回去的。”

    管事一愣,又听她抬高声音道:“在下镇南关副使,陈岁惜。渡口秩序,关乎行旅安全,岂容尔等扰乱?排队,等候。”

    管家一愣,随即想起自家少爷在镇南关吃过的亏,气焰顿时矮了三分,但仍强撑着:“哼,副使又如何?我家夫人……”

    “你家夫人是朝廷命官家眷,更应遵纪守法,为百姓表率。”陈岁惜打断他,“还是说,张郎中的家规,便是纵容奴仆当街行凶,败坏朝廷法度?”

    这时,马车里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随即帘子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惊慌又带着点羞恼的妇人脸庞。

    “郎君,确实是张夫人。”一个有些耳熟的清亮女声响起,陈岁惜抬头看去,正是薛翩雁。

    薛翩雁冲她眨眨眼,转身换上浮夸表情:“哎呀,张夫人,久仰久仰。在下薛翩雁,今日这渡口拥挤,夫人金尊玉贵,若嫌等候烦闷,不如移步到旁边茶寮歇息片刻?让这些粗鄙的下人排队便是。何必亲自在此,惹得一身尘土,还平白坏了张大人清誉?”

    张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巴张了又闭,似是想骂人,终究是气短狠狠瞪了那惹事的管家一眼,低斥道:“还不退下!按规矩排队!”

    管家如蒙大赦,赶紧指挥家丁仆役灰溜溜地退到一旁,再不敢嚣张。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人群响起低低的交流声,不知在说些什么。

    陈岁惜不再看他们,转身去扶那惊魂未定的老农,薛翩雁跟着上前,帮忙收拾散落的瓜果。

    “雁娘,你怎来了?”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敏捷地跃上陈岁惜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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