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又过了两日功夫,言之颀二人才来到南郡。

    南郡的繁华与京城是两种气象。长街之上,店铺鳞次栉比,贩售的多是与捉妖行当相关的物什——符纸朱砂、罗盘铜铃、乃至些形态奇特的妖骨矿石。往来行人亦多携兵器、步履生风,空气中似乎都浮动着江湖气息。

    言府坐落于城南,高门大院,气象森严,门楣上悬着的匾额却并非寻常官宦人家的金字招牌,而是一面镌刻着繁复纹路的玄铁牌。

    言之颀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薛翩雁利落跃下车辕,递上名帖。

    门房早已得了吩咐,一见名帖,立刻躬身将二人引入,态度恭敬却难掩眉宇间的一丝复杂神色。

    言府娶亲,又是嫡长,本来应该风光大办的,可是这事有些难以启齿。

    原来这新郎官言问川是南郡一个半吊子捉妖师,两月前往姑苏捉一只茶壶变作妖精,到地方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时旁边一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再往后,那女子就大了肚子,非他不嫁。

    言之颀被引至花厅用茶,稍事休息后再去见礼。茶是南郡云雾,清香袅袅,他浅啜一口,便放下了。

    厅外一株石榴树开的正盛,榴花似火,灼灼其华。

    “京城的问安郎君到了?”一个略显沙哑疲惫的声音自厅外响起。

    言之颀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靛蓝色长衫的青年走了进来。

    他身量颇高,与言之颀有几分依稀相似的轮廓,却瘦削得多,面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嘴唇紧抿,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倦怠和郁气。

    “平难兄。”言之颀起身拱手。

    “问安兄,远道而来,辛苦了。”言问川的声音干巴巴的,透着疏离的客套,“本该亲自出迎,只是府中事务繁杂,一时脱不开身,还望见谅。”

    “平难兄大喜之日,自然是忙碌的,不必拘泥虚礼。”言之颀语气平和,目光却细细打量着对方。

    言问川在听到“大喜”二字时,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也骤然收紧。

    “坐吧。”言问川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言,率先落座,手指有些神经质地捻着衣角,“京城……叔父叔母可还安好?”

    “家中一切安好,劳平难兄挂心。临行前,家母还特意嘱咐,定要代她向伯父伯母及兄长道贺。”

    “多谢叔母记挂。”言问川低声道,目光落在氤氲的茶烟上,有些失神。

    “我……”言问川张了张嘴,沉默片刻又问,“问安兄在京城,可听说过陈将军府?”

    言之颀思索片刻,想起陈岁惜似乎不是在京城长大的,应道:“嗯。”

    “那……陈家娘子还好吗?”

    言之颀只觉得有些奇怪,哪有人成亲前问另一个女人的?

    “陈少司已经到扬州了。”言之颀答。

    言问川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猛地抬起头看向言之颀,他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类似惊惶的情绪,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掩盖。

    “如此……”他低喃着,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湮没。

    “那好,”言之颀 不知道他与陈岁惜有何渊源,看他眉宇间的寂寥,心里却也有几分不忍,转移话题道,“南郡人杰地灵,捉妖之风尤盛,我一路行来,颇觉新奇。平难兄久居此地,想必见识广博。”

    提及捉妖,言问川灰败的眼中似乎亮起了一瞬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甚至染上了一层更浓的阴影。

    “不过是些……微末伎俩,混口饭吃罢了。”他语气萧索,像是自嘲,“比不得问安兄。”

    他似乎不愿多谈自己的事,反而问道:“问安兄此次南下,除却为我这……婚事,可还有别的要务?江南风光与京城大不相同,倒是可以多盘桓些时日。”

    言之颀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声色:“主要是为兄长贺喜。此外,家母念我久在京城,嘱我顺道游历一番,见识江南风物。”

    “游历好……游历好……”言问川喃喃道,眼神又飘向了窗外,神情恍惚,“姑苏……姑苏好啊……”

    言之颀顿了片刻,不知道回些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杯中云雾渐渐凉下来。

    正在此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匆匆来到花厅门外,躬身道:“郎君,吉时快到了,老爷请您过去准备迎亲之礼。”

    言问川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回过神,脸色又白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问安兄,恕我失陪了。”

    “你且去忙。”言之颀亦起身。

    言问川点了点头,脚步有些虚浮地朝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沙哑,几乎微不可闻:“……多谢。”

    言之颀独自站在花厅中,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窗外,喜乐声渐渐响亮起来,吹吹打打,热闹非凡。

    这便是……婚礼。

    言府内的灯火次第亮起,将那过于鲜艳的红绸映照得愈发刺目。

    没多久,薛翩雁回来了。

    “打听清楚了,那郑氏女单名一个蕾,在姑苏戏班穿云班做工,家中只有一个幼弟。”

    “穿云班……”言之颀点头记下,又想起来陈岁惜那张纸条。

    双伶案……不知这个“伶”是……

    “左边,再左边高一些!哎哟,笨手笨脚的,没看见歪得都要掉下来了吗?”

    一道尖刻清脆的声音打断言之颀的思绪,一扭头,只见远处几个人站着,好像在挂红绸。

    其中一个便是那姑苏来的女子,郑蕾。

    两个月前,她还是姑苏城里一端茶送水的丫头,手脚麻利,嘴皮子利索,惯会看人眼色,也藏着不甘平庸的心。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南郡言氏嫡长子的正头娘子。

    她身上穿的已不是粗布衣裳,而是崭新绸缎缝制的石榴裙,颜色鲜艳夺目,只是这华贵与她略嫌粗糙的皮肤不甚相配。

    “仔细着点!这可是上好的杭绸,碰脏了你们可赔不起!”她抚摸着窗边的红绸,藏不住地炫耀。

    言之颀皱眉,心中对言问川的怜悯也多了几分。

    好在那群人很快又去了别的地方,薛翩雁凑近言之颀小声道:“方才我去打探,路过一处小院,这活祖宗就在里面作妖。”

    “打住,”言之颀端起冷掉的茶水,倒在那盆盛开的石榴里,“我不想听。”

    奈何薛翩雁分享欲过剩,扶着腰坐下,手掌覆在小腹上,轻轻地抚摸着。

    言之颀一转头,看见薛翩雁那一脸温柔差点踩空。

    “然后,一个婆子端了碗药过来。”薛翩雁一边解释一边立刻蹙起眉,捏着鼻子,声音娇气了起来,“哎呦,这药味儿可真冲人,闻着就心口闷。为了这小冤家,可是遭了大罪了。”

    “……”

    薛翩雁拿过并不存在的碗吹了吹,一饮而尽,又捏起手指,极其刻意地擦了擦嘴角。

    言之颀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到这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够了……”

    “妈妈,”薛翩雁声音放软了些,却带着试探着吓了言之颀一跳,“晚上……郎君他,可会过来看看?”

    言之颀看着薛翩雁水汪汪的眼睛,耳畔却全是陈岁惜笑嘻嘻的“问安兄”。

    “那婆子含糊其词,”薛翩雁换了副表情,正是言之颀安排事务时她不想干的那种敷衍,“郎君……郎君正忙着准备大婚的诸项事宜,怕是不得空。”

    “你猜,郑氏女说什么?”

    言之颀阖眼,将陈岁惜赶出脑海:“不知。”

    薛翩雁先是换了郑蕾的表情,随后脸上的期待淡了下去,撇撇嘴,又扬起头,抚着肚子,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忙点好,正事要紧。等过了明路,拜了堂,自然就好了。”

    救命……言之颀又开始想念薛惊鸿了,这兄妹真是如出一辙的调皮。

    “郎君,”薛翩雁不装了,拍拍屁股站起来,“你说,家族里没反应,新郎官就没想着查查吗?”

    “查什么?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多说无益。”言之颀叹气,回到原处坐下。

    是了,言家这样的门第,最重脸面,这孩子便是铁打的证据,他们赖不掉。就算言问川何等的怨愤颓唐,但那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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