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被查抄干净了,除了萧丽芙的嫁妆。
“云凤纹步摇簪,累丝金凤簪,缠丝琥珀步摇,并蒂牡丹步摇,并蒂牡丹步摇... ...”大理寺的小吏读着萧丽芙的嫁妆单,上面多数都被谢家变卖强占。
连寻常百姓都知道,妇人的嫁妆仅归妇人所有,即便身死要么留给子女,没子女的也要由娘家带回,谢府自居世家大族,背地里却干这些令人不齿的行当。
金银首饰,珍宝古玩摆满了院子。
“并蒂牡丹步摇... ...”小吏清点着摆在院中的财物。
“大人大人们,怎么好好的就抄家了!天老爷!”
王氏人未到声先至,看着院中的情状,腿一软,若非身后有谢时鹭支撑,只怕会将本就没多少的体面,摔得更碎些。
“大人,一定是有误会,我家老爷四品国子监祭酒。从不涉朝政,一心只有读书。”
那小吏心里鄙夷挥挥手,甩开她。道“我们都是按规矩办事,夫人还是早些收拾了,也为我们行个便宜。”
眼光落在那老妇的发间一顿“并蒂牡丹步摇,找到了!”
王氏只觉头上一轻,固定的发簪被抽走,几缕长飘飘落下。
“啊!”惊声尖叫,披头散发,状如疯妇,毫无官眷风度。
“啧。”小吏掏了掏耳朵,不满道“你家谢大人构陷嫡妻,杀人未遂。你家大小姐敲了登闻鼓,那是陛下亲审的案子。你就是叫破天也不能回旋了。”
说罢看向门口,眼睛一亮,又换上了另一种态度
“大小姐回来了,您先坐着,待小的查点好了给您送过去。”
王氏望去,来人正是谢时鸢,这个害了谢家抄家的罪魁祸首。
银牙咬得敢吱嘎吱响,王氏推开扶着她的侍女,气势冲冲冲向来人。
巴掌掀起的掌风拂过谢时鸢的面庞,谢时鸢眼睛都没眨一下。最终手停在了距面庞两寸的地方。
屠刀手指紧了紧,手里的手腕便发出咔嚓一声,接着响起的是妇人的哀嚎。
谢时鹭冲上来为母报仇,谢时鸢侧了侧脸,躲过这一击,抬手便赏了她一巴掌。
“谢时鸢!”几个字从牙缝中挤出,王氏恶狠狠盯着她,恨不得将她拔筋抽骨。
“那是你父亲!你的亲生父亲。”
“可黄土里埋着的也是我亲生母亲!”字字啼血,
那声音比她还大,比她还痛,王氏被吼得有些许呆愣,随即笑出生声来,越来越大,抱着被折断得手,笑出了眼泪。
“谢政啊谢政,这就是你每年瞒着我偷偷去看望的女儿,哈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的好女儿。”
那女人疯了,屠刀侧了侧,遮住谢时鸢半边身子,手按在刀柄上,蓄势待发。
“谢姑娘,找到了。”小吏递上一只锦盒,里面是一幅仕女图。一女子身着粉衣,长发如墨,挽着流云发髻,头上簪的正是那只并蒂牡丹发簪。
那是谢政的笔体,画着的,是她的母亲。
睫毛在鼻尖投下一抹阴影,谢时鸢收敛了情绪,收起了那副画。
谢萧二家依然和离,萧家的财产便不在谢家查抄范围之内。谢时鸢带着萧氏的牌位,萧氏的嫁妆跨过谢家的门宅。
“母亲,我带你离开了,你可心悦?”谢时鸢呢喃着。
“谢时鸢!”王氏追了出来,“谢时鸢,放了你父亲,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从未想过要真正害你们。”
谢时鸢回头,只见王氏跌坐在地上,脸上胭脂涕泗糊成一片。
她捂着断了的那边手臂哀求道“都是我的错,放了你父亲罢。”
“母亲,求她作甚,不如你也与父亲和离,我们便也与谢府没有关系了,谢府的罪也扯不到我们的头上!”谢光耀早在抄家时躲了起来,这会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道。
啪!
一个巴掌落在脸上,谢光耀脸上登时肿起五个指痕。
“你这个畜生!”王氏怒斥道
“你打我,你敢打我!你这个腌臜婆!若不是你用脏手段嫁到谢家,小爷何必造此大罪!”
“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和母亲说话!若母亲没嫁过来,哪来的你和我!”
“你闭嘴!你也是个贱人!非要抢谢时鸢的男人,惹恼了她!”
“你!”
谢政,你看,你又辜负了一个爱惨了你的人。
谢时鸢心想。
... ...
这宅院原本也姓萧,是萧老太太留给女儿的祖产。只是这宅院中发生了太多的腌臜事,谢时鸢不愿再踏足。便请了官府的文书,待解封禁之后卖了。
自己则重新在凤鸣山脚下,置办了新的宅院。
李悦瑛拉着魏书龄,带了悦来楼的八宝鸭前来暖居。
进门就见谢时鸢同沈君泽在为新居画匾额。谢时鸢着笔,沈君泽研墨。趁沈君泽不注意,谢时鸢用毛笔在他脸上点了朵小花。
沈君泽直起身来,眼神中透露出三分纵容,三分嗔怪,剩下的都是满满的温柔。
佯装生气,一把揽过作怪人的腰,脸贴着脸,分享这一朵小花。
“咳。”
咳嗽声打断了嘻嘻。李魏二人抬头望天,假装没看到。
沈君泽即刻背过身去,用袖子擦拭着脸上的墨渍。
不管是明面上光风霁月的小侯爷,还是暗地里阴狠毒辣的佞臣。此时皆颜面堪危。
谢时鸢憋着笑,擦了擦脸向前迎过去。
李悦瑛表面上在同谢时鸢说话,眼睛却扫着跟在身后的人。
“时鸢妹妹,我从来没看过小侯爷这般笑。”
“是吗?”谢时鸢笑笑,其实她也没看过。
前世只知他是弑君的乱臣贼子,敬而远之。重生以来,她怕他畏他,后鼓起勇气利用他。从未好好看过他,原来那张终年苍白的脸,也不是古井无波。
她在那里投下了一颗名为爱的石子,温柔的水将她轻轻托起,下沉,最后水面泛起层层微波,那是他爱她的证据。
“谢府没了,你与小侯爷的婚事,还作数吗?”
自古男女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的媒妁是九五至尊,天子之心谁能预料。
况且沈君泽是那位最得意的小辈,而她... ...
“走一步算一步吧。”闻言谢时鸢面色稍沉“别说我了,听说魏公子去府上提亲啦。”
李悦瑛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的羞涩“他啊,差点让我爹给打出去。说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是个议过两次亲的三手货。”
李悦瑛用手比着三,谢时鸢差点笑出声“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家伙就当街跪在了将军府门前,我爹不同意他就不起来。”
谢时鸢脚步一顿,深深看了眼身后的魏书龄。
李悦瑛继续道“你也知道,魏家满门忠烈,我爹也曾在魏老将军麾下当兵,不过两个时辰,便让他起了。”
“那我就等着和你们的喜酒啦!”
“早着呢!”
... ...
开饭前来个两个意想不到之人,顾随安和小蝶。
李悦瑛好奇的打量着小蝶,夸张的道“小蝶!这还是小蝶吗?这是蝴蝶仙子吧。”
小蝶被她那夸张的语调臊得满脸通红,直往谢时鸢身后藏。
谢时鸢笑着拦住嬉闹得二人,
不过不是李悦瑛夸张,小蝶确实距离在黔川时变了许多。那种变化不仅仅在服饰,而是从内向外的一种蜕变。
“小蝶在黔川和京城都开了义慈堂,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妇孺,不至于让他们误入歧途。”顾随安解释道。
谢时鸢将小蝶拽到身前,拍拍她的肩膀道“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谢时鸢想起黔川她她最后给小蝶的回答了“若是觉得自己不够好,便去变得更好,配得上他的喜欢,让世人知晓,他不是流连烟花之所的浪子,你也不是攀援权贵的丝萝。喜欢不是牺牲,而是成全。”
... ...
开府宴饮,只有坐上六人,谢时鸢却觉得心中异常满足。
人生若得一知己足矣,何况她有五个,真心相待,风雨同舟的真心朋友。
酒杯举起,千言万语却梗在喉中,只得掏出一句“愿我们以后,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如花似叶,共占春风!”
小侍女来报,有客人来访。
“客人?还有谁要来?”李悦瑛好奇问道。
谢时鸢摇摇头。
片刻,暗香浮动,香比人想到。谢时鸢几乎立刻认出了这香的主人。
向前两步迎了上去。
赤红的衣裙自门帘后进入,钗环相撞,叮当作响。看清来人众人皆行礼
“参见公主。”
“免了。”
谢时鸢抬头,方才看清公主全貌,她穿着红色大氅,身旁跟着一男子。屋内暖炉熏了,身侧的男子亲自为她褪去大氅,露出硕大的肚子来。
谢时鸢见状眼神一亮,
“五个月了。”公主抚摸着肚子,眼底不自觉地露出几分温柔。扯过身边的人道“这是驸马。”
众人再行礼。
“若不是你当日劝本宫,本宫还陷在泥潭里出不来。”公主说着撇了沈君泽一眼,坦言“你说得对,本宫是大晋的公主,当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一个男人算什么,让给你了。”
说罢拉住身侧人的手,“更何况,本宫也遇到了一心一意待我之人。”
侍女端上贺礼,公主真心道“时鸢,谢谢你。”
谢时鸢笑笑,握住了公主的手。
“快入座,我们才吃呢。尝尝我们‘民间’的手艺如何。”
“那本宫便尝尝。”
... ...
酒过三巡,谢时鸢觉得整个人从里往外都散发着一股暖意。
沈君泽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
谢时鸢望去,只见那双凤眼里闪动的是罕见的温柔,那目光融化在了冬雪,要将她溺死在这春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