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阁老得到慎王叛国的消息时,正在抵着宫门臭骂沈君泽。
阮阁老引经据典,痛斥沈君泽,骂他是国之臭虫,当代孟德。
沈君泽与谢时鸢站在宫墙上,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他是在骂他,还是夸他。
谢时鸢疑惑斜眼看他。
沈君泽耸肩道“曹孟德文韬武略,一代枭雄,名垂青史。”
脸上神情颇为向往,谢时鸢心惊胆战的侧头,复看了眼站在他身侧的新帝。
新帝笑眯眯的眯起眼,点点头颇为认同,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谢时鸢:???
能驾驭得了沈君泽这头疯狮的帝王,果然需要具有非同一般的气量。
她望向墙下的阮阁老,暗忖,他说得不对,沈君泽哪里是曹操,分明是冲锋陷阵的傻庞统。
他首当其冲,为新帝挡下多少明枪暗算,机关算尽,背负一世奸佞的骂名,只为将自己选定的帝王捧上那金石雕刻的宝座。
“边关急报,北疆大军越过疆界直逼玉门关!”报告军情的斥候举着急报,声音飘荡在宫墙上空。
那墙下的痛骂声一顿,
阮阁老抓住那小吏的衣领,睚眦欲裂“你说什么?怎么会有北疆的大军。”
那斥候到底是武把式,两三下挣脱没好气的道“还不是慎王内鬼勾结了外贼。你快快让开,若延误了军情,你这老匹夫几个脑袋也不够砍!”
阮阁老的声音戛然而止,呆楞着看着那小吏举着急报高喊着往内宫而去。
抬头望向被宫墙切割成几块的天空,
此时他所坚持的血脉正统,皆成了笑话,他不惜得罪权臣也要力保的真命之君,是大晋最大的卖国贼,
目光下移,终于看到宫墙上的人。他昏花的老眼看不清那佞臣的表情,但他无端的就是觉得,在看向他的眼神中,不是嘲讽,而是怜悯。
阮阁老紧盯着那人的身影,一阵腥甜涌上喉间,一扭头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两眼一瞪,昏死过去。
... ...
将阮阁老安置在偏殿后,年轻的帝王望向城外的狼烟,眉头紧缩。
慎王三天发动了八次猛攻,南康王誓死抵抗。终于撑到了援军的号角到来之时。
李将军抹了一把脸,不知是汗还是血,骂了一句“他奶奶的,这些北戎吃牛魔王长大的不成!”
李悦瑛拽着一个比她大半个的戎狄的胳膊,一使劲,将人整个人举了起来,甩飞到一边,撞在墙上,抖落一层灰尘。
而后一手一个,将包围着魏书龄的敌兵甩飞。
而后一把拽起瘫坐在地上受伤的男人,拍拍灰,抗在肩头
李将军:???
默默收回视线,手持双刀继续面无表情地砍人。
盘桓在扬州的禁军有十数万,路上一边行军,一边阻隔了偷渡而来的北疆援军,至京城损失不到一成。
大军一致,人数上便是压倒性的胜利。北疆的士兵再骁勇,也不能以一敌十。城外的战火渐渐平息了,慎王被五花大绑送到了御前。
沈君泽看着手里的战报,咋舌“北疆也太抠了,就借你这么点兵,还想造反?”
慎王被堵着嘴,眼中满是对沈君泽的恨毒,在看清他身后穿龙袍的所谓何人时,这份恨毒转化成了震惊。
瞳孔骤然缩紧,
不解,嫉妒,,不甘,在那眼中交织。
比起那人,他甚至更愿意今日坐在龙椅上的是沈君泽。
口中的布被摘掉,慎王哑着嗓子,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自小他便被和二皇弟比较,他文章不如他,武功也不如他。每次出现这人更是挂着一张讨喜的笑脸,众人都道二殿下敦厚,无端的他总觉得那笑脸很虚伪,终于有一天,那张笑脸被撕碎了,秋日围猎,他伤了腿,成了跛子。
他兴奋极了,嘱咐下人小心收好绊马绳。
他以为自此父皇的眼光便会只停留在他的身上了,只可惜在一个秋日的午后,父皇身边的大公公,亲自牵着一个粉雕玉砌的男孩儿,送到了太学。
公公说他叫沈君泽,从此以后便是殿下的伴读了。他文章不如沈君泽,武功也不如沈君泽,这人自小便冷着一张脸,但是所有人都喜欢他,父皇喜欢他,先生喜欢他,就连平日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皇妹,也喜欢他。
母后偷偷告诉他,沈君泽是父皇流落在外的皇嗣。他慌张极了,他明白他又成了没人疼爱的隐形人了... ...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与沈君泽斗,与沈君泽比,
可眼前的一幕,让他半生的执念都成为了笑话。
“我从来没有想要坐上这个位置,你的对手也从来不是我。”沈君泽居高临下的睨视,让地上的人越发觉得自己悲惨,
目光在那黄袍的金龙上,凝为实质。
慎王低低笑出声,越笑声越大,是啊,他甘愿背负造反佞臣的名号,到头来,却连自己对手是谁都分不清。
他的一生,占着个太子的名号,却过得糊涂得连个宫女都不如。
“二皇弟,你藏得好深,可你以为你真的能驯服他吗?”慎王看着坐在高台上的人道“沈君泽就是匹豺狼,二弟啊,二弟,到头来他会吃得你渣都不剩。”
屠刀没有给他第二句话的机会,刀未出鞘。仅用刀把就将他两条腿一齐敲断。
惨叫声惊飞了驻足在殿檐上的寒鸦。
“朕的事就不劳皇兄费心了。倒是皇兄你,勾结北疆,叛国通敌,桩桩件件皆是死罪,如今还有何话可说?”
慎王抱着残破的双腿,终于认清今时今日之地位,吐出一口血沫道“我勾结外敌人,你弑父夺位,咱们彼此彼此。”
新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面上却依旧平静,好似并未动怒,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父皇因病而故,有史官记载,更有太医脉案,你说天下人是信我,还是信你这乱臣贼子?”
史官?慎王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声癫狂凄厉“这天下都是你的,还不是你说什么他们记什么!你自然可以颠倒黑白,为所欲为。”
新帝看了他半晌,深叹了口气,极失望般转身“朕不是你,也不是父皇。皇兄既如此说了,朕确实有些东西要让史官们,好好记下来。”
宫侍捧着一叠卷宗上殿,一一在慎王面前展开。
里面有他与北疆密使往来的书信,有他暗中输送粮草军备给北疆的记录,甚至还有他承诺事成之后割让康郡的契约... ...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不容辩驳。
慎王脸色有些苍白,脸上的笑凝固了,目光落在那熟悉的笔体上,最终沦为死寂。
“朕会让史官将这一笔一笔,都清清楚楚记下来。让皇兄的功绩,受世代敬仰,名垂青史。”
也许几百年之后,王朝湮灭,但慎王的恶名,将永远留存在史书上。世世代代,遗臭万年。
“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你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
心里的防线最终被击溃,慎王拖着残腿奋力的,向坐在皇位上的那人爬去。
却被屠刀拎着两只胳膊,拎小鸡似的拎起来,放在新帝曾坐过的轮椅上。
一小童自殿外而来,恭敬地向上位之人行过礼后,立在那轮椅前,道“父亲。”
慎王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初儿?”
“朕不是你,做不出手足相残之事。小初,你要好好照顾你的父亲啊。”
那小童行礼,稚嫩的声音里透露出老成“谢皇叔恩典。”
而后带着宫侍推着轮椅而去。
慎王的谩骂声随着轮椅渐行渐远。
沈君泽立在一旁,神情木然的看着这一切,仿佛这场闹剧与他无关。谢时鸢站在他身侧,思绪却飘远了。
前世太子被废后,勾结北疆谋反,与战场上被沈君泽诛杀,并没有逼宫的事情。沈君泽却剑指长安,逼皓帝退位,与龙床上将其斩杀,至此坐实了佞臣的名号。
如今慎王先率兵攻进长安城,是不是意味着,加注在这人身上两世的奸佞名号,自此分明了?
谢时鸢侧过头,沈君泽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为那苍白的脸上染上几抹颜色。
沈君泽很高,但身形却有些消瘦,紫袍官服披在身上,袖口有些空荡荡的,
谢时鸢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心里丝丝拉拉的疼了起来,仿佛她祭礼上的那人与面前人重合了。
那时那人孤身一人行在风中,手中权势滔天,头顶着千万人的唾骂,身边却空无一人。
谢时鸢蹭过去,将手塞在那人的掌心。
那两片蝴蝶翅膀似的睫毛扇动,抬眸看向她,眼中的坚冰,慢慢染上暖色,沈君泽收紧指尖,将掌心里的手珍重的包在手里。
“行初。”新帝良久收回视线道。
“臣在。”
“攘外必先安内,慎王之乱平了,北疆戎狄还在虎视眈眈。行初,你怕是要替朕跑一趟康郡了。”
沈君泽跪地接旨“臣定不叫胡马渡了玉门关!”
紫色的沈字大旗迎风咧咧飘荡。
大军开拔前,沈君泽身着铠甲坐在马上,低头在谢时鸢额间落下虔诚一问。手抚上女子瓷白的脸颊,怜惜般轻蹭了两下。“我会赶在婚期回来。”
谢时鸢在那手掌上蹭了蹭道“我等你回来。”
“好。”
出征的号角声,冲散了这片刻的柔情。
沈君泽高举鹿角摔在地上,这是大晋出征前的仪式。
新帝为壮士们践行。
队伍如龙走蛇盘,蜿蜒看不见尽头。
谢时鸢登上城门远眺,
心中说不出悲喜,
摄政王的封号,最终还是落在了沈君泽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