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帝看着那两幅画,突然笑了,那笑声满是荒谬,他不是不清楚沈君泽对他的疏离,一直以为是因为不满于他没有给他个名正言顺的皇子身份。
直到看到这样两幅画,他才知晓,原来他对于他,心里是有恨的。
皓帝有些失望,他曾以为,沈君泽是最像他的儿子,他骄傲,狠绝,做事情只看结果,不论手段,他以为他是最合适的继承者。
他为他取名君泽,便是要他时时刻刻记得,他所拥有的一切,是从何处而来。也是要他记得,他想要的一切,谁能给他。
但他却耽溺生母之仇恨中,帝王家的孩子鲜少有养在生母身边的,
只要能得登大位,谁是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深宫中,是容不下太多情感的。
皓帝此时竟有些后悔,若将他自出生就养在身边,为他寻一位温顺的母妃,或许便不会有今日。
“立储?”沈君泽咀嚼着这两个字,嗤笑一声。“时至今日,难道陛下还觉得,储君之位,仍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皓帝斜了他一眼,有古至今,统治者最怕冠以暴君的称呼,史书上未放过一个弑君而上的逆臣。连现在宣武门外那虎视眈眈的那逆子,也不敢轻易动作。
弑父而立是要比弑君而立,更受人诟病的罪责,皓帝看着沈君泽那猩红的双眼心惊不已,但复又想起不久之前的安排,心中踏实了不少。
“行初,自古弑父而立的,有多少被拆了庙堂。你难道也想百年之后,受万人诟病,暴尸荒野?”
“陛下,是在说这个吗?”谢时鸢双手抖开一份诏书,那诏书上明明白白写着,沈君泽乃皇三子,未避煞,养在平陵侯府。
皓帝脸色一白“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封密诏,他早就亲手交到了平陵侯手上,让他以合适的时机,张榜天下。届时,沈君泽以皇三子的身份,再造反也得掂量掂量。
“陛下难道就不想想,能把妻室亲手送到龙床上的人,有几分值得信任?”谢时鸢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怜悯“您当年抢占臣妻,将亲子封为平陵侯世子。您在赌,如小侯爷成器,便将他认回。若不成器,他便是下一任的平陵侯。左右不会亏待自己的子嗣。”
谢时鸢顿了顿,“可以高估了平陵侯的气量。也低估了他的胆量。”
唯一的凭借破灭了,几丝惶恐爬上年老帝王的脸,
沈君泽沉默走近,慢条斯理地自腰间抽出一把短刀,一刀扎在那残废的腿上。
哀嚎声穿破紫宸殿的窗棱回荡在紫禁城的天空上。
皓帝的腿残废了,不代表他没有痛觉。
抱着残肢瑟缩在床的一角。
“你……你们。”极度的愤怒恐惧之后,是极度的癫狂。怒极反笑“行初啊行初,圣旨没了又如何,你即便杀了朕,也改变不了,你身上流着的血。你是朕的儿子,是朕最得意的作品。你最终还是要走上朕为你铺好了的路。”
沈君泽抬手狠狠落下,刀狠扎在他两腿间,
一滩黄色的液体自他身下洇出,高傲的帝王一愣,不敢置信的看着床上那滩水渍,疯了般扯过被子盖上,企图保存他仅剩不多的尊严。
淑贵妃捏起帕子,堵在鼻尖,颇为嫌弃的拉开了些距离,仿佛靠近一点都会沾染上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儿。
沈君泽抽出刀,第三刀扎在了人的脸侧,扎穿了脸皮刀尖抵着舌头划开,
那惹人厌烦的嘴,最终除了呜咽再发不出声音。
沈君泽癫狂的脸上闪过几丝报复的快意,在那黄色的龙袍上擦了擦手。
起身至案前,笔走龙蛇,一封立嗣的诏书便成了。
沈君泽拿起玉玺,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而后郑重决绝的落下。
门又复打开,谢时鸢从是侍从手中接过轮椅上的人。
只见那人一身崭新的明黄色龙袍,上盘着九条五爪金龙。
皓帝睁大了眼睛呜咽着,拖着仅剩的一条腿挣扎翻下床。
沈君泽信步而过,踩在他的手上,而后站定。
将那诏书奉于胸前,掀起袍子跪地道“臣沈君泽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时鸢淑贵妃跟随,跪拜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轮椅上的新皇慢慢起身,站定,沉声道“平身。”
皓帝双手奋力拍打着地面,激起的粉尘蹭脏了曾经的九五至尊。
沈君泽起身睨视他,“我不会走你安排的路,因为我从不想要坐在那个位置上,我只是想要一切都回到他应该回到的地方。”
皓帝费力的抬头,逆着光看着他期以重望的儿子,身后的仕女图因风微微飘荡,像是也在嘲笑他的无知与托大。
他转而向那身穿黄袍的另一子爬去,良久终于拽住那人的衣摆,仿佛在祈求念及一丝父子之情。
那新皇蹲下叹了口气,复道“父皇,儿臣送你的寿山石,您还喜欢吗?”
“呜呜呜。”
皓帝呜咽着,想到什么是的瞳孔骤然紧缩。
“父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但落在皓帝耳朵里却是催命的判官一般。
原来,哪里有什么改石之法,至始至终,他心怀一丝愧疚的儿子赠与他的,便是一场灾祸。
他此生唯有三个儿子,可惜哪一个,他都没看清过。
沈君泽捡起床上的短刀走近,一刀扎在了那人的后心处,
刀见触及到皮肤那一刻,手被推走了。
那女子快步上前,从他手里夺走了短刀,分后决绝的,扎了下去。
皓帝两手奋力的向前挣扎了片刻,最终瞪着两只大眼睛,咽了气。
温热的血溅在女子的脸上,像是春日里的锦鱼游荡上眼角眉梢,那初见便惊艳的眼睛亮急了,
脸上是大仇得报的快意,她扔掉手里的短刀,上前拥住他,看着他的眼睛,鼻子发酸道“沈君泽,你再也不是弑君杀父的佞臣了。”
沈君泽看着她良久,才从这场惊艳里缓过来,他目光茫然地看着地上的尸身。
一代帝星就此陨落,
他至今还记得那日,黄色的御辇又来了别院。
母亲正在教他写字,
那男人闲庭信步而入,他感受到了母亲的身子都在颤抖,
却依然对他挤出个微笑“小泽,去帮母亲买一份梅花酥。”怕他回来太早似的又嘱咐了一声“再买一份梅花酒,梅花酥配热梅酒才好喝。”
他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又看了看眼前的男人,最终什么也没说。
任由母亲为他亲手穿好蓑衣。他脚扭了扭登上个木屐子,乖乖和母亲道别。
“小泽,山路滑,你慢点走。”临行前,母亲嘱咐道。
他小声应了声“嗯。”
带他转身母亲又道“小泽,你一定要慢慢走。”
他回头答应了,而后任由随从捧起琉璃灯,牵着他走进了雨幕。
那是他与母亲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很听话,走得很慢,慢到直至今日,才走出了那场大雨... ...
... ...
光启二十一年,皓帝驾崩,皇二子即位改年号为永安。
慎王逆军队攻进长安,南康王持禁军抵挡,死伤无数。
“李将在金光门死守,击杀叛军两千余人。”新帝看着京城舆图道
“陛下不必过分担忧,不出两日,援军即刻便到。”沈君泽指着舆图上的一点道“禁军曾借清灭莲花教之名出征扬州,莲花教灭后王将军便一直带着大军在此盘桓,正是等待今日之时机,对叛军里外包抄。”
新帝点点头,对沈君泽的未雨绸缪很是满意,随即想起什么似的眯起眼睛,好奇问道“调令禁军,需得南康王令牌,你是如何劝动南康王那个老顽固投诚的?”
沈君泽与身侧女子对视一眼,眼上染上了些许笑意“此时臣不敢居功。”
新帝随着他的眼光,也将视线投在谢时鸢身上。
谢时鸢盯着舆图正在为战事忧心,虽说此战有八成胜算,但死伤皆是大晋子民,战起之时,双方便都是输。
尚在商讨的二人声音一静,谢时鸢抬头,这才发觉二人都盯着自己看。
新帝戏谑“难不成,南康王投诚,有谢姑娘的功劳?”
说起这个谢时鸢有些惭愧。
她先是让钱掌柜至康郡买了一些当地的稀有特产,金银首饰,送往南康王府。而后模仿了慎王的笔迹,上门送资礼。造成慎王欲迎娶南康王郡主的假象。
南康王最是爱女如命,别说慎王如今被废,就是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南康王都未必看得上,更何况如今。
最后她用一顿水煮鱼,收买了顾随安,让他在王府里放出风去,说是慎王侧妃已死,皇帝要为慎王赐婚。
南康王整整顶了三天的黑眼圈,最后一封带着虎符的投诚信,便送到了沈君泽的案前。
唯一的要求,便是来日新帝登基,不要打他女儿的主意。
此计谋当真是天下第一“毒计”。
新帝听得微微张开了嘴。而后拍拍沈君泽的肩膀道“日后,还是少招惹弟妹为好。”
沈君泽瞥了她一眼,捏起她一只柔荑小手,笑道“臣的身家性命都是她的,岂还敢招惹?”
谢时鸢闹了个大红脸,想给他一巴掌,又忌惮新帝在场,不好太放肆,只得狠狠剜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
御书房的愉悦并未持续多久。
傍晚时分,顾随安来报,叛军攻势尤为猛烈,似有援军到了。
“那援军高个子大胡子,不像中原人。”李悦瑛补充道。
谢时鸢心头一紧,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