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站在化妆间门口时，指腹先于视线触到了冰凉的门框。结霜的玻璃将月光折成细碎的星子，落在苏栀靠在胡桃木化妆台的琴身上，那道浅褐色的磕碰痕在光线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他西装口袋里的丝绒袋硌着肋骨，书签背面刻的日期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颗跳了多年的心跳。

    “方便进来吗？” 他的声音比预期的更平稳，目光越过苏栀肩头，落在镜中交叠的人影上。镜面上还沾着苏栀练琴时蹭的松香粉，在暖光里泛着白蒙蒙的雾，让两人的轮廓看起来模糊又亲密。

    苏栀解指套的动作顿了顿，银灰色皮质蹭过镜面留下浅痕：“沈总找我有事？” 她的指尖在指套内侧的栀子花刻痕上反复摩挲，那里的纹路已经被体温焐得温热，像枚贴身戴了多年的印章。

    “刚在礼堂门口捡到这个。”

    沈一从西装口袋里拈出片栀子花，花瓣边缘还凝着夜露，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想着或许能配你的琴。” 他将花瓣轻轻放在琴盒上，与那道磕碰痕形成奇妙的呼应。放下去的瞬间，突然想起高中时帮她捡掉落的琴谱，指尖触到她发梢的温度，和此刻花瓣的微凉截然不同。

    苏栀的指尖在琴盒锁扣上蜷缩了下：“谢谢，不过栀子花期早就过了。” 她看着那片花瓣，忽然想起母亲送琴来时，从琴盒里掉出的那片干枯的栀子花，边缘的焦痕与这片竟有几分相似。

    “有些花会开在记忆里。”

    沈一的目光落在她耳后藏着的碎钻上，那枚音符耳坠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就像有些人，隔着时光也能认出。” 他忽然从丝绒袋里取出书签，银质边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上次在琴房看到你用实验报告当书签，想起你高中总把便签贴在谱子上，字迹娟秀得像乐谱上的音符。”

    “沈先生观察得真仔细。” 苏栀的声音有些发紧，却没移开视线。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舞台上残留的栀子花香，在空气里漫成温柔的河。

    “关于你的事，从来不用刻意观察。” 沈一翻转书签，背面的日期在暖光里清晰起来，“201*06.15，你在少年宫丢了准考证，哭着说要放弃比赛。” 他的指腹摩挲着那行小字，指腹的薄茧蹭过银质表面，发出细微的声响，“后来你拿金奖那天，我在后台等了很久，手里攥着给你准备的奖杯，直到听见主持人念你的名字，突然觉得那座奖杯根本配不上你。”

    苏栀的喉结轻轻滚动：“我以为你早走了。” 她记得那天后台挤满了人，她四处张望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根弦。

    “看着你被记者围住，突然觉得不该打扰。” 沈一的目光掠过她腕间的指套，那里的栀子花刻痕在光线下若隐若现，“这个内侧的栀子花，是按你琴盒铜锁上的图案刻的。那天在琴房没说的是 ——” 他停顿片刻，让雪松香氛在两人之间漫成温柔的雾，“我找了三年同款铜锁，跑遍了全城的琴行，却在你琴盒上看到了最熟悉的那道划痕。”

    琴盒上的铜锁突然轻响，像是被门口的风拂动。苏栀低头盯着那道浅痕，那里的木纹因为常年的摩挲，已经变得光滑温润：“沈总到底想说什么？” 她的心跳得飞快，琴盒里那封信的轮廓在月光下愈发清晰，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盒而出。

    “想说对不起。” 沈一向前半步，皮鞋碾过飘落的草莓碎屑，发出细微的脆响，“当年说你‘还太小’是借口，其实是怕自己给不了你想要的安稳。”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张泛黄的节目单，正是他毕业音乐会的那场，纸张边缘已经发脆，“特邀嘉宾” 位置的铅笔印被摩挲得发亮，“这里本该写你的名字。我练了无数次的二重奏，就是等你来合奏。”

    苏栀的指尖抚过节目单边缘的折痕，那里的纹路和她琴盒夹层里那封信的折痕惊人地相似：“都过去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指尖的颤抖却出卖了她。

    “可我还没过去。” 沈一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琴弓擦过 C 弦的尾音，带着震颤的共鸣，“校庆筹备会第一次看到你的名字，我翻遍了所有旧相册。发现高中年鉴里你的照片，和现在站在舞台上的样子，连握弓时食指微屈的弧度都一样。那一刻我才明白，有些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

    走廊传来覃雨催促的声音，沈一却从苏栀忽然发亮的眼底，看到了比聚光灯更暖的光。他将那枚古董银链放在书签旁，链扣的缩写在月光下泛着银芒：“这是 1975 年的老物件，张教授说 ——”

    “是外婆琴房里的那支。” 苏栀突然开口，指尖轻轻碰了碰链扣，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我在老照片里见过。外婆说，当年外公就是用这支银链，把她的大提琴和他的小提琴系在一起的。”

    沈一的睫毛颤了颤，终于露出释然的笑：“下周五的讲座，我能坐在第一排吗？” 他看着苏栀耳尖的碎钻与链扣的银芒同时闪烁，像两颗终于相遇的星子，“想认真听听，你用光伏板奏响的月光。就像当年，在琴房里听你拉《爱的礼赞》那样认真。”

    苏栀没立刻回答，却将那枚书签放进琴盒夹层。信封上 “沈一亲启” 的字迹与银链的缩写重叠时，她听见自己说：“实验室的光谱仪，记得按时送到。调试的时候，或许我可以给你讲讲，光伏板如何捕捉月光的能量。”

    转身离开的瞬间，沈一站在原地没动。看着苏栀的纱裙拖尾扫过那片栀子花，突然明白有些心意不必说透 —— 当她把书签藏进与情书相同的夹层，当她默许银链与外婆的旧物重逢，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早已在结霜的月光里，长成了最坦诚的模样。就像他琴盒里那支银质琴弓，始终在等她的大提琴，奏响迟到多年的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