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抓我们的是太子,这又不是京城,太子做事,何须躲躲藏藏。”
少女又重新倒了杯热水给谢杳润喉,她徐徐开口。
“更何况,过不了几日,太子就要给郎君安上一个,私藏赈灾款,贪污的罪名了,”她说着,用手绢轻轻擦拭了谢杳沾了些许水渍的唇角,“太子这次,可是想让你死无对证,当好这替罪羊了。”
谢杳抬手握住了那只攥着帕子细细给他擦拭的手,见少女面上好像没有生气的神色,他心里安了安。
“竟是太子那小人要害你!小殿下,俺们为您掩护,您和夫人先走!”
苏武一听,面色发怒,他拍案而起,语气焦灼。
“老苏,你先别冲动,”老张头手指摩挲着下巴处的胡须,眉头紧蹙,“他们人多,仅凭你我二人,先不说能不能小殿下能不能安全离开,你我都很难能拦住。”
闻言,谢杳也面露难色。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先行离开。”
说罢,他强硬着起身,面色被伤口扯得有些发白,神色却不变。
“别着急,”少女没有阻止谢杳的动作,她搀扶着,微微蹙眉,“你现在受伤,根本走不了多远,况且......”
她抬眼看向苏武和老张头,语气沉稳。
“武叔,你既已发现踪迹,可知对方人数几何?距此还有多远?”
苏武被问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因激动而生的红潮褪去几分,仔细回想。
“回夫人,俺瞧得仔细,约莫有二三十人,穿的都是寻常布衣,看他们行进的方向和队形,像是在搜索这片山坳,领头的是个骑马的,离咱们最近的探子,估摸只有五六里山路了。”
听到此话,老张头倒吸一口凉气。
“五六里山路……若他们加快脚程,顶多半个时辰就能搜到这里!”
“半个时辰……”
崔羡好低声重复,指尖在谢杳手臂上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
她心底一沉,看来太子是必定要谢杳以死替罪了。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在缓慢移动,油灯早已熄灭,残留着淡淡的焦油味。
眸光一闪,少女眼睛清亮,将沉闷的周遭都点亮。
“既然太子一定要你‘死’才能放过追杀,那我们就来一招......”她摩挲了几下下巴,顿了顿又说,“假死脱身。”
“假死?”老张头惊讶出声。
“没错,现如今我们敌多我少,且郎君身受重伤,是很难从追击中逃脱的,假死之计,拖住那些追杀的人,是现今最好的办法了。”
“可这假死之计过于凶险,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老张头语气焦急,踌躇道。
“你说的对。”
谢杳神色淡淡,显得镇定自若,他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彷佛这个危险无关紧要,他抬眼看向少女,眼底多了些许温色。
“我不‘死’太子不会放过我们,与其被动被追,不如我们主动出击,将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里,”他唇角微微提了提,语气变得温和,“况且,有我的女诸葛在,什么事都能过去的。”
知道少年是在降低这个紧张的气氛,但听到“我的女诸葛”这五个字时,崔羡好的手指还是蜷缩了下,她垂下头,耳尖绯色渐渐蔓延。
苏武挠着脑袋,不合时宜地打断这黏腻的氛围,瓮声瓮气地问。
“夫人,这假死……咋个弄法?俺老苏只知道打仗砍人,这装死的勾当……”
他面露难色,显然觉得这法子有些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崔羡好目光沉静,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来的时候她路上见这附近多山峰,峭崖,这点刚好可以好好利用。
她松开握着谢杳的手,走到桌边,指尖轻轻拂过那盏早已熄灭的油灯。
“现今没有尸体可以利用,只能让郎君真真切切地‘死’在他们面前,他们才会认为这件事有一半以上的可信。”
崔羡好转过身,目光扫过屋内三人,徐徐开口。
“我们得选个地方,一个既可以表面上看下去死无葬身之地,实则内有乾坤的地方。”
“还有这神奇地方?”苏武挠了挠头,想不到这是何地。
“悬崖。”
倚在床头的少年半撑起身,淡声吐出两个字。
他抬起眼,与崔羡好视线相触,眉眼倏然弯起淡淡的弧度。
见谢杳也想起他们沿途多处崖壁的景象,崔羡好颔首回应,指尖在桌沿挽了个旋,轻轻点了几下。
“崖壁危险,若他们得知郎君不幸掉落悬崖,尸骨无存,追查自然便松懈了。”
她指尖在桌面漫不经心一划,“来时路上,我记得离此约三四里,有一处断崖,崖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若失足坠下,那群人必不会费力去那万丈深渊费力搜寻。”
“夫人是说……让小殿下从那断崖跳下去?”
苏武惊得眼珠瞪得极大,嗓音骤然拔高。
“这如何使得?万一出什么意外......”
“自然不是真跳。”
崔羡好截断他的话,她眼眸微亮,用指腹沾了些许茶水在暗淡的桌面上点。
她画出一个简易的断崖,指尖流连,又在崖壁下方挖了个圆口。
“那日我与郎君赶路,远远有望见,那崖壁虽然高陡,但下方却又一洞口向内凹陷,被茂密的藤蔓遮掩着。”
她指尖在凹陷处点了点,水渍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武叔,”崔羡好看向苏武,“劳烦您去探查一番。”
苏武用力点头,拍着胸脯:“夫人放心,俺去去就回。”
说罢,他已经火急火燎地赶出门。
“张伯,”崔羡好转向老张头,“劳烦您准备些干粮以便到时候使用。”
“好,好,我这就去准备。”
老张头连声应下,立刻转身也出门了。
安排完两人,崔羡好才重新看向谢杳。
少年脸色依旧苍白,因失血和刚刚强撑着说话的缘故,额角又渗出细密的汗珠,但那双墨色的眸子却很清亮。
此时专注地凝视着她,让人不自觉心里软软的。
“都听到了吧,待会儿你就跟着张伯他们走。”
崔羡好走到床边,俯身用帕子轻轻拭去他额角的汗,动作比之前多了几分熟稔的亲昵。
她扶着他慢慢躺平,将被角仔细掖好。
“从一会起,你就是一个‘死’人了。在石穴里,务必听张伯和武叔的话,静养伤口,不许乱动。”
谢杳顺从地躺下,他目光一瞬不落地在少女身上,温吞地回复。
“好,都听你的。”
他顿了顿,抿了抿唇,苍白的唇色被带上了一点绯色。
“那你呢?”
看着少年那湿漉漉的眼睛,崔羡好有一瞬间地泄气,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沉默了半响,谢杳拉起崔羡好的手,又问了一遍。
“那你呢?”
“我......”
崔羡好直起身,她琥珀色的眼眸此时垂下,显得有些心虚。
“谢杳,其实我当初没告诉你,我其实......是太子派来监视你的探子。”
听到此话,少年原本湿漉漉的墨色瞳孔染上几分悲伤,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这个对他悉心照顾的“妻子”。
“你......”
他的唇瓣张了又合,似乎被这太过突然的坦白扼住了喉咙。
他看着对面水灵灵郑重盯着自己的少女,回想起那场雨夜,想质问的话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莫名的,对她有种怎样也想要相信的信任。
“那日宴会,并非我所利,是太子不顾我的意愿将我和你捆绑在一起,而我答应他这个请求,是因为我有利所求。”
说到这崔羡好握住少年那只微微颤抖的手,她语气珍重。
“幺幺,我对你的一切行为,都是出自于真心,”她抬眼看向谢杳,“你相信我吗?”
那只染上温热体温的手蜷缩了一下,谢杳无奈地勾唇淡淡地笑了。
他向来信她。
“你今日说这话,不怕我杀了你?”
他语气带着调侃,给这原本有些沉闷的坦白局点亮了些气氛。
“不怕不怕,我家郎君现在可是舍不得杀我。”
少女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故意抬了抬眼,带着几分狡黠。
“你看,我早知道这身份有所用处,现在不就到了好时机了。”
谢杳眼底的笑意凝固,染上担忧。
“你是要去找太子?”
“没错,我留下,你们才能脱身。”
“不可。”
谢杳猛地攥紧她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让她吃痛,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涌起不正常的潮红。
“你一个人去,若是太子不相信你,你这无疑是去送命......”
崔羡好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假死脱身,我们没有尸体可以做戏,光让那群人亲眼看着你坠崖这还不足够,有我在,他们才能更相信这个事情,他们可以拿我去复命,也不会去崖底费劲去找你。”
“不行,”少年冷声拒绝,“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你别想了。”
“我......”
崔羡好还想说点什么,又作罢,她摇摇头,有些无奈的弯眉。
“好吧,就听我们幺幺的,我不留下来,我和你一起去‘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