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苏武回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脸上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夫人！俺找到了，那崖壁下真有个洞，被藤蔓盖得严严实实，俺钻进去看了，地方不小，还干燥，能藏人！”
老张头也提着个包袱跟进来：“干粮和水囊备好了。”
谢杳闻言，眉头松了松，他看向少女，语气无比认真。
“我知道你留下是想演一出戏让太子那群人相信，但这出戏也有别的法子。”
他顿了顿，语气莫名带着缠绵。
“或许你来一出‘夫死妻随’的戏码会有更多人喜欢呢？”
崔羡好被他这大胆的语句弄得脸色一红，热度升温，烫得她指尖都有些发麻。
她抬眼看向少年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那双墨色眼瞳里映着她小小的影子。
她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
“好啦好啦，”她示意老张头苏武两人帮忙扶着谢杳，自己整理了那些干粮和老张头准备的一些药膏，“先不说了，我们得快点到那边部署了。”
一行人不敢耽搁，立即动身。
清晨的山林雾气弥漫，露水打湿了衣摆，脚下的山路湿滑难行。
谢杳伏在苏武宽阔的背上，他面色没什么变化，却让崔羡好一眼感觉到，他是在强撑。
毕竟才刚醒来买多久。
“还撑得住吗？”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林间的鸟鸣和风声盖过。
谢杳微微侧过头，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安抚的笑，同样低语。
“无妨，你小心脚下。”
前面带路的老张头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又警惕地望向远处密林。
俄而，他脸色凝重地折返，声音带着急促。
“不好，有马蹄声，听着这动静，不止一匹，且离我们极近。”
紧张急迫的情绪瞬间蔓涌上来。
苏武下意识地将背上的谢杳往上颠了颠，粗声道：“那帮龟孙子，跑得倒快！夫人，小殿下，咱们得再快些了！”
“快！就在前面了！”
老张头指着前方一处豁口，那里云雾缭绕，正是断崖所在。
几人速度加快，等到了那里，就连崔羡好这样不懂武功的人，都听见了后面传来马蹄声，愈发的重。
少女面色微沉，她站在苏武身后，和谢杳背对着，凝视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几秒。
她已经做出决定。
寒风猎猎，吹得人衣袖被翻起，风声和越发近的马蹄声混杂在一起。
“武叔，张伯你们先下去，一会接应我们。”
谢杳让苏武将他放下，他的身形摇晃了几下又稳稳站定，转头对苏武等人说道。
崔羡好颔首，她上前一步扶着谢杳。
追兵的马蹄声已近在咫尺，苏武和老张头都躲在崖壁下方。
山崖上很是空荡，只有稀疏的草木零落散着，剩下穿着两个粗布的少男少女，他们彼此依偎着，默默等待这场大戏的主角。
“殿下，您今日出门可有看运势，偏跑到这悬崖这来。”
后面传来一个粗狂的熟悉的声音，是当初追杀他们，为首的常旭。
他们转过身，果然，一大批身穿黑衣的人站在身后，将他们重重包围。
崔羡好不自觉往后后退了几步，指尖微颤，将谢杳的手臂攥得更紧。
少年偏头看了她一眼。
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这么高的悬崖，就算底下是安全的，那也会有些害怕。
他不动声色地弯了弯眉眼，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说。
“别怕，一会你抓紧我的手别放。”
崔羡好对上他的目光，那点星光在谢杳眼里愈发明亮。
“不是你先跳我再赴死吗？”
她有些疑惑地小声发问。
“我改主意了，变成本殿下宁死不屈拉着结发妻子赴死。”
他将“结发妻子”四个字念得极重。
少年甚至还微微扯唇笑了下，不是初见时假意的笑容，也不是后来害羞的腼腆。
是一个很像三年前谢杳脸上的笑，肆意的，热烈的。
值不值得呢？
崔羡好想。
其实她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总会想到这个问题。
但她向来是个顺应本心的人。
当初和谢杳结盟是，现在这个决定也是。
其实她一眼就看出来了，谢杳是担心她一个人跳下去害怕，所以又临时编了句。
是值得的，为了这个人，做这些事情，是值得的。
她用力点头，转身看向那群人，心里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
“祸到临头，二位还想着柔情蜜意啊？”
常旭看着眼前忽视自己的两人，大声怒斥。
谢杳抬起眼皮，转眼看向对面，他表情恢复平淡，没有往日在京城人面前的纨绔模样。
“我与太子殿下无冤无仇，他又因何缘故要杀我？”
常旭面色微微一怔，随即狞笑起来，刀尖直指两人。
“殿下何必装糊涂？您挡了太子的路，便是死罪，束手就擒，或许能留个全尸！”
少年依旧站的挺松，背脊挺的很直，他有些慢悠悠地扯唇冷笑了下，眼底情绪却极淡。
“挡路？呵……原来如此，是想让我替他担下这个贪污灾款，私挖金矿的罪名了？”
他身形依旧不稳，却将崔羡好往身后又护了护，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山风。
“殿下，你也算是个聪明人......”
常旭向身旁的人眼神示意，边说边准备向前，却被一道清脆的女声打断。
“放肆，太子哥哥可说了会保护我！你们也敢上前？”
谢杳心底猛然升起了一股道不明的不安，他握紧了崔羡好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常旭果然被这句话说的脚步一顿，他狐疑地看向躲在谢杳身后露出头的少女。
“谢杳，我等待多日，昔日种种屈辱，今天我们就了结个干净。”
话音未落，她猛然将手挣脱开，反手把少年整个人推下山崖。
谢杳本就伤重，被她突然一推，毫无防备地就直楞地倒下去。
他意识到什么，伸手想要拉住少女的手，却无果。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少女的背影在他眼帘里愈发远，那挽起发丝的青色发带随风飘起，最后在他严重化作一个模糊的点，消失在翻涌的云雾之中。
山风卷起她的衣袂，呼呼作响，那抹纤细的身影在崖边站得笔直，像一株挺立的青竹。
崖顶一片死寂。
常旭和他身后的追兵们显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
谁都没想到，前一秒还依偎在一起柔柔弱弱的“结发妻子”，后一秒竟会亲手将重伤的夫君推下万丈深渊。
崔羡好缓缓转过身，面向常旭，面上是精心伪装出来的冷决。
她抬手，随意地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将谢杳推离时那一瞬间的触感，微微发颤，被她用力攥紧。
“夫人，你这是.......”
常旭的声音带着惊疑，刀尖下意识地垂低了几分。
他身后的手下们面面相觑，也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势弄得有些无措。
崔羡好深吸一口气，山间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让她混乱的心绪强行镇定。
她抬起下巴，琥珀色的眼眸直视着常旭。
“常大人。”
她的声音冷静，穿透呼啸的山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任务已完成，太子殿下要的，不就是谢杳的命么？如今他尸骨无存，葬身深渊，京城动荡，大人也该回去复命了。”
她向前走了两步，步履平稳，仿佛刚才推人下崖的不是她。
“昔日谢杳这厮让我不得不嫁给他，太子哥哥应予我，会给我报仇，他许诺我的，想必不会食言吧？”
说到“太子哥哥”四个字，她刻意加重了语气。
常旭眯起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她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毫无惧色，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坦然和大仇得报的快然。
他想起之前太子偶然提起的话，太子确有让崔氏三女作为探子一事。
何况崔府与太子，向来是息息相关。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缓缓收刀入鞘，脸上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崔姑娘好手段，某等佩服！如此干净利落，太子殿下定然满意！”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们收起兵刃。
“只是……某等奉命而来，未能亲手了结，恐殿下……”
“常大人是担心那厮死不了？”
崔羡好打断他，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带着点嘲弄。
“大人若是还有疑虑，可下去这底下找找。”
她说着，目光扫过深不见底的崖下，云雾翻腾，她有些讽刺的笑了。
“些许能找到些血肉衣袖的碎片。”
常旭被她的话一噎，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心里疑虑降低。
这万丈深渊，人必死无疑，下去搜寻无疑是耗费人力。
他干笑两声，眼神扫过身旁的人，眼底晦暗。
“崔姑娘说笑了，某等这便护送姑娘回京，向太子殿下复命领赏。”
说罢，他就让人围住了崔羡好。
此女子变化过快，手段狠辣。
话语不可全信，谢杳死是必然，此女忠心太子却不一定。
方才若不是他们这群人已经打算上前动手，这女人也不会反悔不和那谢杳做对浪迹天涯的苦命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