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沉沉,此时的海上一片冷寂。
易夙游展开掌心,手中的珠串泛着碧色的光,越发滚烫。割破指尖握紧了珠串,以她为中心,周围空气发生了刺啦的声音,像是撕碎的绢布。
但见海平面震动,无端生起了大风,一道墨色的漩涡越开越大,几乎占据了眼前的整个海域。
一束金光自珠串中射出直达漩涡之上,珠串也瞬间四分五裂。水汽迷雾在周围氤氲,刺啦的声音没完,金光似点点星光,以声音走向在海上方连成了一道天然结界。
有人从海上方结界中走了出来,她一身白衣长发及足腰佩长剑,背后可见高山流水、朱红楼宇宫殿、繁花似锦,见到易夙游,径直飞到她身边将她扶起。
“小游!你说说你怎么回事?每次见到你都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有,守明的水玉坠都被你用碎了,是不是太过分了!你胡来就算了,她怎么也胡来?是不是都不想回家了?还好我在祁屿山,这个山没我得散。你说话啊小师叔祖,别以为装死我就会原谅你!”易虚枝开口就是噼里啪啦一阵质问。
“停!现在是什么年份?”易夙游一时无法回答她那么多问题,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
易虚枝有些无语道:“鬼知道你待的这是哪个时空,不过在这里开了瑶壇结界怕是要出事了。我听闻至槿说你已经突破六重境,如今应是七重境了吧?我看你这副模样,怎么都不像是剑法大成的样子啊,你是不是修岔了?不对啊,你可是祁屿山的天才,怎么可能会出错。”
易夙游真想堵住她的嘴,有点聒噪了。
“要不咱们还是回山吧,那些世界虽然花花绿绿的很好玩,但是如此折腾你,我还是很心痛的。”易虚枝凉凉地说道。
易夙游点头,易虚枝喜出望外,带着她就想离开。
“还有一人,带他一起离开吧,也算是做个了结。”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情了?”易虚枝垮下脸,她还真是不想让易夙游沾染那些有的没的。
嘴上抱怨着,易虚枝还是替她办完事了,她有些嫌弃地看着沉睡中的阿且道:“一个被排斥的灵魂,为什么这么频繁地缠着你?”她揉了揉身上的鸡皮疙瘩道:“要命了,剑修为什么要过这么令人作呕的关卡?我在那些世界玩游戏都没这么不耐烦过。”
易虚枝一个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吐槽她的命运线。她将两人带回海上结界,能量场的压迫让海变得有些扭曲,待她完全跨进去的时候,结界也在此刻关闭。
果然,在将阿且带回祁屿山后,他的身体慢慢化成光点消散,在此加速修正了他的世界线。他在灼热中苏醒,这一次没有给他足够的诉说机会,连易夙游都安静地睡在一旁。他拼尽力描摹着她沉静的脸庞,似闲庭静放的梨花,似冰川静默的雪,似山巅高悬的寒月,每一点都让他难以忘怀,似乎如此望着才能将她彻底刻进心底。
“夙游,我等你。”等梨花盛放,等雪花坠落,等明月入怀,等神明的赴约。
易虚枝将最后的景象尽收眼底,唏嘘不已,她决定收回前面说的那些屁话。
易夙游醒来后,易虚枝仍然还没停下,她感觉自己有点收不住了,要死不活地缠着易夙游鬼哭道:“师叔祖,至槿这老婆子不怀好心啊,她非要让你练成那套绝情绝心的剑法,可是你也是人啊,为什么不能有七情六欲?”
哪曾想这里才在说人坏话,至槿的拐杖就已经戳到了易虚枝脑门上了。
她虽然年迈了满头银发,但是身着绛紫色长袍穿戴严整,眉宇间皆是威严肃穆,她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你不是夙游,你替她做什么决定?”
易虚枝捂着脑袋,不服气道:“老儿,我早就想说你了,她这般来回折腾,谁能顶得住大千世界诱惑啊?况且,我看那个与她命运纠缠的人古怪得很,指不定折在那里了。”
至槿没和她作口舌之争,而是走到易夙游跟前握住她的手道:“夙游,你要明白,你命与我们都不同,未来要独自度过那样漫长的岁月,更何况这套剑法心法本也就属于你。”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们都不可避免地要迎接死亡,而你是要直面一直活下去的希望。哪怕祁屿山不复存在,哪怕瑶壇崩塌,我们的名也仍然刻在这里。此套剑法虽以绝情绝心闻名,但是当你练成了,它便是伴随你一生的有情有义之剑法,也将会伴你度过孤独的时间长河。我们的死去不是这一刻的终点,而是未来某一刻与你再相遇的起点。”
易虚枝停止了闹腾,陷入了沉思,难得安静地看着两人不语。
至槿起身,她走到山门前的紫阳花跟前,轻抚摇曳的花瓣道:“枝枝,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来这里吗?”
易虚枝挠了挠头,着实不太喜欢老儿这么严肃,她干巴巴道:“回家呗。”
至槿笑了笑,不再继续追问。
易虚枝追上至槿,她不着调地搀扶着至槿道:“老儿别这么严肃,我早就已经给你寻了靠谱的后人。她们散布在各个大千世界,哪怕你担忧小游的未来,那些小友们依然会是她坚实的后盾呀。虽然她们没有小游那么厉害的修为,但是她们可是鲜活的生命,充满了乐趣。担心她孤独?你不如担心她是不是修岔了。”
至槿难得笑着点了点她脑袋说道:“我知道你机灵,我最不担心的便是她的修为,哪怕是短暂地走歪了,她也仍然会归还祁屿山。她属于这里,任何妄想留下她的都抵不过命运的推向。故我也最担心这一点,总有人妄想与天争斗,却不曾想自然之力不过是顺手推舟而已。总以为自己战胜了天,也不曾思考过这些都是天意的导向。执念太深妄想带走她的,最终下场恐怕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你一直让她好好修炼反而是保护她咯?”易虚枝也明白,哪怕最终发生了什么,当她大成的那一刻,前尘往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未来能守护住祁屿山。自然恩泽于她,她也不能辜负自然。
易夙游一直跟在后面,她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以至于易虚枝都怀疑她是不是又睡过去了。她转过身勾住易夙游道:“小游,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喜欢祁屿山还是喜欢其他地方?”
这个问题问的虽然很糙,但是至槿也不免看向了她。
易夙游放眼望了过去,满目山河映眼底,只道:“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答非所问嘛。”易虚枝有些无语,她勒紧了易夙游脖子道:“讲废话,你敢忘记我我一定杀了你!你看祁屿山有比我对你更好的吗?她们都不算,我可是大世界推命师,早就为你牵好了让你永不孤独的命运线。”
易夙游笑意直达眼底,她轻声道:“枝枝,放心吧。”
“说的这么肉麻,师叔祖,你当然不能辜负祁屿山对你悉心栽培还有给予的厚望啊。你要记住,三千世界的人与事物各有各的命,别太好心也别太坏心,否则栽进去了万劫不复。”易虚枝是斩草除根派,说的严重点,她根本不想易夙游去干涉他人的命运。这种事情,当然是交给她做就好。
几人抵达了瑶壇,至槿看着完好无损的瑶壇,感叹道:“夙游,这一次是有守明的水玉坠才为你打开了临时结界,下一次不要忘记回来的路。”她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眉心道:“这个人物不简单,在世界线穿梭中,他毁掉了双眼,换取了力量。”以一种自毁的方式维持了这种平衡。
易虚枝咋舌,说道:“我就是说他不对劲,估计他所在的主世界也是个狠角。”
“这是第五次,接下来你应该也不会遇到他了。都说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强行夺取天机,违背了法则,恰好会与你错过。”至槿倒是松了口气。
易虚枝这会放心了,她笑意吟吟说道:“守明应该也快回来了,这个闷葫芦,除了对你好颜色我就没见她对我笑过,你快去打发她顺便给人道个歉,水玉坠都被你用碎了。”说着推了推了她。
这一推,画面流转。祁屿山下起了雪,朱红楼宇恍若架在天边,易夙游站在雪地里练起了剑,她生来就是为此道。
雪花片片落下,剑的速度快慢有度,出剑时剑气四散,雪花不曾在上面停留片刻,收剑时剑气回笼。她步伐轻盈,只在雪地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深色的衣袍开出优雅的弧度,此刻与天地相融。
收完功,便听闻殿前屋檐下传来了掌声。
易守明穿着仍是一丝不苟,她外罩大氅,踩着雪地不深不浅走到她身旁。
“游儿,你又进步了。”
易夙游点头。
“水玉坠的事你不必挂心上,身外之物都是用来消耗的,我只希望你平安而已。”易守明替她拂去刚落在头顶的雪花。
见她垂首,以为她很失落。易守明眼底闪过笑意,她便温和说道:“不如这样吧,去往下一个世界修炼时,你铸一把世上独一无二的剑如何?”
她就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子递给了她道:“游儿,我不求你要变得如何好,亦或是对他人作出什么贡献,我只希望你永远安好。这是我的礼物,你铸剑时会用到。”
易夙游接过瓶子,她抬头道:“好,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说完便握紧了手里的瓶子。
*
脚下世界开始崩塌,易夙游的周围闪过无数碎片。
易夙游看到了小白猫奶糖,它蹦跳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她一遍又一遍翻阅书籍,一遍又一遍铸剑。当打开了易守明给的小瓶子,易夙游的瞳孔放大了。
是她的血凝结成了剑意,血与汗浇铸了手下的剑。这个世界她并不是一人,临剑降临在了她身边。
“守明……”
易守明也以不一样的形式永远伴她左右。
“小游,就当我是我私心好了,它会永远守护你。”
临剑虽然承载了她绝情冷心的功法修为,然而最本质的底色却是温柔的剑意,也难怪易夙游永远是那样温和,不过是她们用这样的方式教会了她而已。
山海交接处,万丈海浪腾空而起,闪耀着钻石般的光芒。易夙游立在山之巅海之间,浪花卷起风,她的剑法渐入佳境。
遥远的深海之底传出了痛苦的低吟,他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祈祷。
“你答应过我的,夙游,易夙游……”
喜悦、焦灼、不甘、愤怒、恐惧等诸多情绪的转变幻化成了无数怨念,覆盖了晶莹雪白的冰川之地,以毁天灭地的力量碾碎了冰川雕刻的时间轴。
易夙游扔掉了手上的黄纸,在落地的瞬间燃烧殆尽。她一步步走到山尖,剑插在山顶,她半跪下,摸了摸一旁的奶糖,笑道:“奶糖,乖,若我不在了,可不要寻我,好好活着。”我办完这件事就回来。
易夙游将力量封印给了它,哪怕她不在了也能护它周全,她缓缓说道:“我的力量予你也好,你如此灵性定能明白我意。”
“知晓天意,并非好事。”
“然而答应过的事,我也定会去履行。”
“短暂忘记一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迷失在了时间的长河里,永远地忘记。”
“想两边都做的最好,世间哪能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天空下起了雨,易夙游沉沉地躺在地上,雨水淋湿了她身上深色庄重的服饰,冷白的肤色在此刻越发苍白。雨越下越大,厚重的雨幕浇灌着苍翠的山林。奶糖在一旁不停地叫唤,她安详地如同睡了过去。
直到奶糖剜下了双眼,躺在了她身边,一抹神圣耀眼的白光跟随她的神识潜入了无尽海底。
“易夙游,你真的是让我很生气……”
“为什么要去那个破地方?”
“你真的太讨厌了!”
在异世界灵式大战与此世界的结界缝隙中,一声声如同碎冰的声音响起,仿佛炸了毛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