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湿热的空气从霍格沃茨温室半掩的门缝间逸出,裹着潮土的气味和像是熟透南瓜的香气。
这是拉文克劳新生们的第一节草药课。队伍早已列好,他们戴上了厚手套,有人俯身拨弄伏在藤叶间的菌子。
“注意看柄部和根系交接的位置,”
斯普劳特教授指着一盆缠绕生长的植物,“大家要小心,它能感知情绪,如果你们动作太粗暴,它就会——”
砰!
温室门被人猛地推开。
“对、对不起教授!我们不是故意迟到的。”
一名黑卷发女生冲进来,没抵挡住惯性,肩膀直接撞到门板上,喘得直不起腰来。
门外还有断断续续的争执声。
“莉娜!你刚才说沿着那儿走肯定能到!”
“我没那么说!我说的是那儿风景比较好!”
拉斐尔心有不忍地闭上眼,从身后又拿了三双手套。
泽诺比娅·维雷拉决定从今天开始讨厌霍格沃茨。
塔莉亚和卡萝一早便去了礼堂吃早饭,而她和莉娜因为前一天的疲惫,决心多睡阵子。
二十分钟用来梳头、两分钟检查课表,她又花了整整十五分钟劝莉娜不必带两瓶墨水进温室。尽管如此她们仍留有充足的时间。
“就算我们迷路,试错的时间也足够了。”莉娜刷牙时含糊地说,“而且不是还有拉斐尔吗?”
“拉斐尔一早就去图书馆了,他说他不打算迟到。”
泽诺比娅并不担心。毕竟温室在外面,按理说沿着楼梯一路向下,在斯普劳特教授的带领下去往那里就可以。
直到她们在鹰门外碰上了刚出门的卢卡斯。
“跟着我走,一定不走冤枉路。”
他叼着面包片,拿着从高年级生手上拿到的一张羊皮纸卷轴,信誓旦旦地说,“我可是有整个塔楼地图的人。”
“......这张地图上为什么画了几个骷髅?”泽诺比娅分辨着那上面混乱的箭头,指着纸张的角落:“还有这个‘此路不通’是你自己写的吗?”
"不是。这是上一个主人写的。”
拉文克劳塔楼楼梯繁杂,她们确实记不清路。尽管内心有疑虑,泽诺比娅还是跟上了卢卡斯自信的步伐。
她本以为记住走廊名字和转角的挂毯就足够了,但事实证明,哪怕走在正确的楼梯上,也有可能被送去完全错误的地方。
第一道错路出现在第五层的长廊上。
“从西侧下去,就能直接走到通往地窖的主楼梯。”
卢卡斯把那张有不少猫爪子痕迹的羊皮地图举到半空,“然后我们下到一层后直接出去就到了,简单吧~”
“可你刚才说的是左边的那条。”泽诺比娅看着一模一样的两个楼梯,脑袋都被绕晕了。
“你看,它标注着从中庭上方的长廊通过——”
“你这地图是不是反着印的?”莉娜狐疑地凑过来,“你看,这儿标的是猫头鹰塔,可我们刚刚才经过那儿。”
她们围着长廊转了两圈,最终泽诺比娅忍无可忍,走到墙上的画框前向一个吸烟斗的老绅士问路。
接着她们沿着一个又窄又陡的旋转楼梯绕了整整四层,却被一堵假门困在了尽头。
门旁边的画框里是名揉眼睛的华服女子,只要泽诺比娅一试图开门,女人倚着的独角兽就发出呜咽声。
她们只好原路返回,一番兜转终于走回了正确的路。
然而像与三人故意作对似的,原本笔直下行的楼梯陡然一震,转动起来。
地形突变,莉娜原本落脚的下一阶赫然空缺。她一个趔趄差点半跪着掉下去,被泽诺比娅一把拽回。
三人眼睁睁看着楼梯把她们带到一个铺着地毯的陌生长廊。
莉娜心有余悸:“天啊,我们该怎么回到原来的路上去!”
还有十分钟上课,卢卡斯终于抛开了那地图,搓手顿足地来回踱步。
泽诺比娅泄气地敲打几下墙边盔甲手里的剑:“回去吧,说不定走着走着就到......”
喀啦喀啦!
甲胄忽地响了起来,像数只被惊动的硬壳甲虫在各个关节处跳起了印度舞一般剧烈晃动起来,铁银色的头盔以九十度的角度往后霎地仰去!
“维雷拉,你把它给打坏了!”卢卡斯嚷叫道。
“闭嘴!”
莉娜怒目圆睁,几乎以着凶恶的架势扑上去捂住他的嘴:“谁说的?怎么不是你自己来回走动把它震散架了?你什么都不准说!”
泽诺比娅想接住盔甲头部的手停在半空。
它没掉下来。反而平稳地磕在墙壁上——甚至把墙壁撞出条缝来。
泽诺比娅的心脏也快把她的胸脯撞出裂隙,她不过是弹了弹剑刃,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开学第一天就要被关禁闭未免也太过残忍了......
嗯?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歪扭的缝,指尖覆上去,隐隐有凉风透过缝隙尖锐地抵在指腹上。
不对。
对这异常的探究欲反倒让泽诺比娅乱跳的心安定下来。
她手指探上缝隙,微微使力下抠,咔哒一声,墙面滑开一道形状极不规则的门。
“这里面有路!”
泽诺比娅被阴湿的风吹得忙后退几步,对着露出的幽深通道不禁屏气。
石道狭仄崎岖,墙上爬满了歪扭的灰白纹路,高低不平的粗糙石道同精致的外廊紧挨着,判若两地。
莉娜终于放过挣扎的卢卡斯,上前仔细观察:“这是通往底层的。”
“肯定是密道入口。”
卢卡斯被那一股阴气吓得发抖,缩在两人身后,“走吧,快走吧,我们要迟到了——”
“谢谢你显而易见的提醒。”
泽诺比娅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哧息。
视野角落闪过一只小巧的影子,她握住莉娜的手腕,贴心提醒:“那儿有只小□□......”
“啊!”
话音刚落,胆大如莉娜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尖叫一声,用力反握住她的手指。泽诺比娅面容扭曲,只觉得自己的骨头就快被掰断了。
“哪里,在哪里?”
莉娜惊慌地低头找它的踪迹,凭借走廊的光线看清黑暗里蹦到她脚边的□□之后,又发出一声比刚才更凄惨的尖叫:“啊——!”
她如同掉到了热油里,脚和跳踢踏舞的演员没什么分别,慌乱地往后退。躲在她们身后的卢卡斯只得跟着急忙后撤,最终被狠狠踩了一脚。
那只造成混乱的青苔色□□“啵”地一声,一蹦一蹦地跳回了暗道深处。
“总之,我们在一位好心的四年级学姐指路下一路狂奔,终于赶上了。”
泽诺比娅讲得口干舌燥。
“是啊,在上课十分钟后狼狈跑来,也确实算是赶上。”
拉斐尔优雅地切开一块牛排:“那条密道怎么样了?”
“我把甲胄的头掰回去后就关上了。”泽诺比娅吞下一口通心粉,被泡发的粘腻口感惹得皱眉,顿时没了胃口,“肯定是通向户外的。”
莉娜问拉斐尔:“你不是‘非常熟悉霍格沃茨’吗?你知不知道那密道具体是去哪儿的?”
“不。”他倒是否定地很快,“这不属于我了解的范围。”
“弱!”
莉娜生气地用叉子叉起两根金黄色的炸薯条,“指不定是通向黑湖的,不然怎么能有□□呢?”
尽管不知道□□的存在,心慈面软的斯普劳特教授并未对她们有严厉的惩戒,反而亲切地引三个迷路的可怜虫进来。泽诺比娅决心要好好学习弥补自己第一堂课的过错——但很遗憾,这一周的学习告诉她,自己没那么擅长。
植物不会听她的指令,也没有像施法那样的逻辑可循。有时一根茎条的突然抽动,就能让她整节课手忙脚乱。不过除了泽诺比娅不怎么喜欢把手伸进土壤里把根须从湿泥中拔出来的感觉之外,从结果来看她干得不错。
莉娜是她们中最拔尖的一个,往往在她和拉斐尔还在整理教授的讲解时,莉娜就在给斯普劳特教授展示成果。
魔咒课是泽诺比娅最喜欢的课了。对她来说,咒语的结构和施展魔法时手势的引导路径就像是刻在骨头上的东西。
弗立维教授已经习惯了教学完成后让泽诺比娅进行演示,她也乐得被院长关注——因为这样,她就算没有合理的理由,也能光明正大地向他请教如何用咒语擒拿某些多动的生物。
但变形课......比她想得更复杂,令人有些挫败。麦格教授严格且毫不含糊,泽诺比娅将火柴变成银针所用的时间很短,但她的银针尾端总是卷曲着,像是古怪的问号耳饰。
魔药课要好很多,只是她不太喜欢斯拉格霍恩教授。那位圆滚滚的教授叫他们时总爱在名字前加个“亲爱的”或者“富有才华的”,有时讲着讲着就偏到了谁是谁的教子、哪个毕业生进了哪个事务司。
而且他看向自己时有些莫名其妙的期待,她已经两次被斯拉格霍恩称赞“前途无量”——泽诺比娅不喜欢,她觉得这种话最好过几年再说。
学校的飞行课更讲规矩,她不能像在戈德里克山谷那样毫无顾忌地飞翔了。
一周已过半。九月的风带着森林稀薄的凉意从草坪另一端吹来,两列扫帚整齐地排在草地上。拉文克劳和赫奇帕奇的学生面对面站着,一张张小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像是赛马开始前厩内躁动甩尾的幼马。
泽诺比娅站在自己的扫帚前,脚尖对准木柄,双臂自然下垂。
霍琦夫人一声哨响:“伸出右手,放在上方,然后说——”
“起来!”学生们齐声喊出。
有的和泽诺比娅一样,扫帚轻快跃入手中。大多数扫帚在地上原地打转,有一根甚至猛地击中了赫奇帕奇一个男生的鼻梁,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莉娜的扫帚也相当听话,不过三声便跳进她掌心。拉斐尔则懒散地叫了几声,扫帚迟迟未动,泽诺比娅怀疑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小了。
最后扫帚柄啪地撞在拉斐尔手背上,白皙的皮肤登时出现个骇人的红印。
在霍琦夫人演示纠正了正确的姿势后,大家飘飘悠悠地飞上天。
泽诺比娅其实很想冲上高空好好绕着城堡飞一圈。要知道在一年级,他们只有课上才有正大光明飞行的机会。
不过她还是放弃了,霍琦夫人的眼睛如同鹰一般利。她识趣地控制高度,乖乖听着指令稳当停在空中。
霍琦夫人逮到正不动声色退到阴影边缘、试图悄悄隐身的一位拉文克劳学生:“亚克斯利,你为什么不试试?”
拉斐尔只好跨上扫帚,轻轻蹬地。他飞得极低,离地面连一英尺都没有,脚尖堪堪离地,一副怕扫帚突然疯了随时都要跳下来的模样。
莉娜在空中左晃右摆地飞了一段距离,紧紧握着柄部,飞天扫帚的枝条歪七扭八地微微晃动。
“好吧,这确实不硌屁股,但为什么我的屁股一直在往下滑?”
霍琦夫人立即大声提醒:“门罗!慢一点,保持平衡,你的重心太偏向左边了!”
泽诺比娅眼见莉娜的头都没来得及回正,身形向左斜去,整个人竟被扫帚带得横着旋转起来!
“莉娜!把右膝压下去!”泽诺比娅急声喊。
莉娜试图照做,但几乎悬空的右膝使不上力,扫帚反而像失控的陀螺一样越转越快。周围的同学纷纷大叫起来,有的下意识向后退。
“ 别动!”霍琦夫人疾步向前,仰头喊道:“别再给扫帚加力,放松下来稳住!”
可莉娜根本做不到,她显然已经控制不住。扫帚疯狂地平行打转,她的手在慌乱下只能死死攥着扫帚,快被掀飞了。
泽诺比娅身体焦急地前倾,一度想抬起扫帚柄冲过去。她能飞,她能够立即冲过去!
可她很清楚自己不够强壮,没有足够的臂力和体重来停下那样一个轨迹,贸然靠近只会伤到莉娜,让情况变得更糟。
拉斐尔不知何时已经拉高了扫帚,停在大部分同学的高度上,在莉娜斜下方盘旋:“你能勾住尾部吗?往反面勾,一点点往下降!”
但莉娜快坚持不住了。她双腿挣扎着想压回去,头发被风刮得盖在脸上看不清表情。
泽诺比娅心急如焚地观察到现在,向后飞一段,与莉娜拉开很长一段距离。她抬高飞行高度,默默判断旋转速度和角度。
再往前一点,等这一圈回到起始——
尖锐的风贴着她脸颊划过,扫帚被压低,泽诺比娅猛然冲刺。
她的扫帚在半空中划出一条极大的弧线,如同一笔利落的墨线滑进卷轴,套在莉娜的外侧,几乎是个完美的同心圆。
逼近的刹那她大喊:“放手!”
“维雷拉!”
“泽诺比娅!”
惊呼声四起,她没听清都是谁。
下一秒,莉娜的扫帚脱手直直坠地,与草皮撞击发出沉闷的裂响。
而她本人精准地转到泽诺比娅怀里。
成功了!
泽诺比娅抱着莉娜的腰,但喜悦只是一瞬。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手脚发软的莉娜被转得头晕眼花,完全无法配合。两个人的重量让她的重心向下栽倒,扫帚尾部剧烈抖动,泽诺比娅咬牙往后拉,想让扫帚回到平衡的状态。
可失衡已经发生,天地翻转,两个女孩像断线的风筝朝拉斐尔的方向斜斜撞去。
霍琦夫人已经拔出魔杖,急促地厉声喊:“往前飞!亚克斯利!快飞!”
拉斐尔担忧的眉结还未松解,就条件反射地飞出去。只差半个扫帚长度,两人擦着他翻滚过去。
连绵的碧绿草地、蓝天、白云,同学们的脸像万花筒从眼前一闪而过。
莉娜发出近似呕吐的吸气声,泽诺比娅紧紧抱住莉娜,双腿死命勾着扫帚,竭力试图带动扫帚调整方向。
一连串几近坠落的旋转,她忍着强烈的眩晕,身子一点一点朝反方向使劲拧去。
扫帚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扯住似的,在接近地面的空中猝然顿住。
它晃了两晃,悬停了。
地面上乍然爆发出欢呼。
泽诺比娅干呕一声,看向离她们最近的霍琦夫人和拉斐尔那两张惨白的面容,怯生生地展露个微笑:
“......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