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景明心如死灰,脸上的潮红与热意很快消退,她承认她确实是对亚瑟抱有感情,但第三者,她倒不至于昏头昏脑作践自己到这种程度。
“师姐,快看谁来了,警官说是要给你拍宣传照呢。”门外传来春平刻意的高声提醒。
洪景明如释重负,顺着台阶抛下亚瑟出门迎人,以此掩盖她落荒而逃的事实。
来人是负责之前暴力冲突案件的老熟人张警官,以及昨天帮她处理造谣一事的欧警官。
见她出来,欧警官举着手里的相机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你可是火了,多少人在我们的官方账号吵着绝不能亏待你。”
洪景明不关注网上的事情,此刻面露不解。
张警官补充道:“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拍宣传照的事。上头发话了,这事不仅得办成,还要办好、办大。这次可得麻烦你配合我们出镜宣传,我们才好交差,回应群众监督。”
洪景明此时哪有心情拍照,她斟酌着借口准备拒绝:“我不方……”
欧警官四处瞧瞧,新奇地拍拍院中摆着的木人桩:“我看这地敞亮,就在武馆里拍,正好宣传宣传我们南城的武术文化。”
“好,听你的,我现在就能拍。”洪景明一下子来了精神,什么儿女情长、爱恨纠缠,通通抛之脑后。
双方达成一致,拍摄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洪景明抱着荣誉证书在欧警官的要求下面露微笑面对镜头。
洪景明不是明艳的长相,只一双琥珀色的双眸光彩夺目,其余五官算不上精致,但也正是因其不喧宾夺主,组合在一起意外的和谐舒展,才突显出她双眸坚毅的神采。
此刻天公作美,配合南城烈阳与古树枝叶交错下天然而成的光影,使得最终照片呈现出了电影的质感。
阴差阳错拍出人生作品的欧警察激动异常:“我原来这么有天赋,可惜当年没去当导演,不然现在电影界哪还有张导、王导的一席之地?”
洪景明接过相机认真端详,她不在乎自己被拍得美丑,只在乎身后背景上的牌匾:“拍得真好!可以再多拍几张吗?我想稍微往旁边移动,让‘洪氏武馆’四个字全部出镜。”
欧警官乐意之至,相机“咔嚓”个没完。
亚瑟静静望着洪景明的背影,自从重逢以来,他常常这样目不转睛地偷看她,怎么也看不够。
虽然不愿承认,但就像她说的那样,三年不见,她真的变了很多。
现在的洪景明,是他在美国从未见过的洪景明。
她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失去她,他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但没有他,她一样能够活得精彩,不,是更精彩。
“可以啊,这么快就哄得我师姐回心转意,你手段了得。”春平想到方才撞见他二人搂搂抱抱的惊险一幕,由衷佩服。
“你想多了。”亚瑟语气中带着嘲讽意味,他用尽的手段,再硬的石头都该哄软了,洪景明却不为所动。
“我都看见了,还想瞒着我。要是师姐不愿意,就你这武力值能近她的身?”春平挥挥手,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你就别解释了,总之,以后有你陪着师姐,师傅要是知道,在地下也会安心了。”
亚瑟收回在洪景明身上的视线,皱眉偏头:“……你师傅怎么了?”
春平挠头:“师姐没有告诉你?三年前师傅生了重病过世。”
他见亚瑟一脸震惊的模样,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后知后觉捂住嘴。
拍宣传照耗时不长,临走前,欧警官让洪景明及时关注南城警方官方账号的更新动态,以便第一时间看到她的拍摄成果。
除了荣誉证书,洪景明还收到了一笔奖金,对比武馆的负债来说是杯水车薪,但带给她的精神鼓舞是巨大的,其价值不能肤浅地用物质来估量。
忙完这些,一看时间已经临近春平车票的发车时间,洪景明很是庆幸,她又有了借口可以不用面对亚瑟。
叫上春平拿好行李,洪景明礼貌地准备送客:“再不走就赶不上高铁了,我就不留你了。”
亚瑟抢先一步夺过春平脚边的行李,头也不回晃晃车钥匙:“我送你们。”
洪景明在原地踟蹰,她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亚瑟。
“春平是我朋友,我送送他不过分吧?”亚瑟拉开车门,冠冕堂皇道。
话已说到这份上,洪景明再不情愿,也只能上车。
离别总是伤感,一路上车内出奇的沉默,就连平日咋咋呼呼的春平今天也不发一言。
到了车站,师姐弟二人在车站外依依惜别。
洪景明有些唠叨:“到了港城,一定不能意气用事,不要轻易和别人起冲突。要是别人欺负你,也不能一味地忍,但下手要有分寸。”
“知道了师姐。”
洪景明此时已经后悔买了今日的车票,明明再晚两三天离开也不迟。她之前总逼着春平启程,临行前自己反而成了最不舍的人:“港城离家近,剧组休息的时候,多回来看看。”
春平粗鲁地糊了两把眼泪,吸吸鼻子:“嗯。”
“老豆以前总说你做武指很有天赋,我们都很看好你。”洪景明拍拍春平的肩。
她与春平从小一起习武长大,不是亲人,但远胜亲人。
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候车室后,她才收回视线准备离开。
亚瑟靠在车身上远远看着二人的互动,脸色越发凝重,见洪景明往回走,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本以为洪景明不会配合,又要多费些口舌激她,她却已经乖乖在副驾驶坐好,并表情和缓地同他道谢。
换在平时,亚瑟会因洪景明的不抵触而欣喜若狂,但此时他满腹心事,已无暇关注这些小确幸。
洪景明望着窗外不断被甩在身后的景色,恍然觉得人生这条路也是这般。
她若要一直往前走,就要不断地抛却她所在意的人和事,老豆、春平,还有亚瑟。
不管她愿意与否,这些都不会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她方才已经想得很清楚,她可以坦然面对自己内心的阴暗。
她不甘心被亚瑟当做寻求慰藉的替代品,她嫉妒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因为其得到了她本该拥有的另一种人生。
但同时,她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亚瑟幸福。
她道:“亚瑟,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亚瑟握方向盘的手一紧,青筋毕现,他嗓音艰涩:“……好。”
车子停在离武馆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二人步行回家。
洪景明已经很久未与亚瑟散步,在纽约时,他们喜欢沿着第五大道闲逛。
那时的他们情投意合,天真地认为可以一直走到两鬓斑白,地老天荒。
然而一辈子很长,变故丛生,想法太多,她率先放开了手。
对于现在的局面,她心中仍是只有不甘,没有后悔。
洪景明语重心长:“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和你在一起的那四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快乐。但是我们已经分开了,无论你现在在感情上遇到了什么问题,都不能回头寻求我的安慰。亚瑟,会有人和你一起步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只是那个人不会是我。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你也忘了。”
亚瑟看着她出神,执着追问:“你真的快乐?每一分?每一秒?”
“当然。”洪景明应声。
和所爱之人在一起当然是快乐的,但一想到亚瑟的爱是她靠欺骗赢得的,随时可能失去,那份快乐就变得不安稳,一直伴随着恐惧、压抑和痛苦。
洪景明转移话题,尽量让语气听上去欢快:“你总说你不轻易爱人,我一直想找机会问问,你的新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亚瑟轻笑一声:“独断,固执,爱事业胜过爱我。”
洪景明沉默,她不明白的亚瑟的选择,在亚瑟的描述中,对方的身上找不出任何利他的优点,这样的婚姻真的会幸福长久吗?
“我爱她的独断,爱她的固执,爱她的事业心重,”亚瑟的话打消了洪景明的念头,他竟是在她面前毫不避讳宣称对未婚妻的爱意,“我爱她的全部。”
洪景明强撑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她想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很难看,眼看武馆就在眼前,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原来不完美也能得到亚瑟的爱,她输得一败涂地。
“洪、景、明!”身后传来亚瑟的声音,他念她名字的时候,喜欢像初学者学外语一样一字一顿,笨拙又认真,“这三年你过得开心吗?这是你憧憬的生活吗?”
路边礼让行人的车辆纷纷降下车窗,误以为是在拍摄青春偶像剧,好奇地探出脑袋望着喊话的亚瑟。
洪景明被亚瑟这一吸引众人的大动作搞得措不及防,但见亚瑟仍站在原地执着等着她回答。
她重重点头,大声道:“是!”
虽然走来艰辛,但的确是她憧憬的生活。
“走了。”亚瑟转身双手插兜离开,心中的怨气渐渐释然。
被骗了这么多次,她的谎话与真话,他已经能够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