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墨菲都有些恍惚。

    这个叫作莱拉的女孩像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却也不同他说话，只是偶尔觉得他走得太慢，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买完冰激凌后，他又被拉着去买了面包，然后是又是书店，最后他发现自己抱着一堆毛绒玩具站在一栋办公楼前。

    这下，墨菲总算清醒了，他看着莱拉故意躲闪的眼前，无奈地说，“走了这么远的路，不累吗？”

    莱拉怎么会不累呢，但她变得心虚。艾德琳不让自己随意到公司里来，可她太好奇了，是什么地方，占据了艾德琳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是什么地方，让艾德琳也会觉得紧张和疲惫。

    “我吃了很多零食，要多锻炼的。而且，我想我妈妈也饿了。”莱拉拎着一袋面包，研究着要怎么进入这幢大楼。

    原谅墨菲实在没办法听到被这样称谓的艾德琳，他的心里有一块又一块的石头，正在噼里啪啦地被抛在半空又落下，砸不死人，但是伤害值极强。

    ***

    一直等不到莱拉和墨菲回来，贺兰开始有些不放心。他向来信不过芝加哥的治安，打了墨菲电话偏偏一直处于关机中，亲自去街角的冰激凌摊子，发现两个人早就离开了。

    没办法，贺兰只能给肇事者艾德琳打去电话。好巧不巧，正在开会的艾德琳把电话转接给了科林。

    科林硬着头皮递了纸条过去，艾德琳看了一会儿，拿着笔写着：让他们在我办公室等一会儿，还有，请去林律师那里帮我要那份最新的保密协议，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也不知道为什么，留在会场的员工发现陈小姐的语速开始放慢，似乎并不急着结束这场会议。

    ***

    如果要绑架一个人，从而达到了解艾德琳·陈隐藏最深的秘密，那么科林·陈，应该最值得推荐。

    首先，他很好绑架，几乎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其次，他的确太了解艾德琳·陈了。

    他掌管着艾德琳的私人账目，光是从最近新增款项里，他就推测艾德琳真的在考虑正式收养莱拉。为此，他在第一时间向艾德琳建议同步更改遗嘱。

    好在，他的陈小姐一向极其理智。林律师那里很快就整理好了陈小姐所需要的最新的遗嘱，但陈小姐在签署完这份文件后，又请林律师单独拟定了一份保密协议。

    科林不知道那份保密协议的具体内容，他只是留意到每次陈小姐翻看这份文件时，总会陷入一种低落。

    而今天，他总算知道，自己又一次猜对了。这份保密文件，的确需要墨菲·莫尔斯先生的签字。

    隔着玻璃门，科林看到了站在外面，正对着花坛里植物发呆的墨菲·莫尔斯和莱拉。

    科林犹豫来犹豫去，最终还是称呼对方莫尔斯先生，他礼貌地走过去，“莫尔斯先生，陈小姐还在开会，她请你去办公室等一会儿。还有，你们吃过晚饭了吗？需不需要先去用餐？”

    莱拉好奇地看着这个华国男人，他同艾德琳一样有着黑色的头发深色的眼眸，当然，他没有贺兰舅舅好看。只是据说，他对于艾德琳而言很重要，他不仅仅是为艾德琳工作。可为什么，这个科林不主动和自己说话呢？

    莱拉不明白科林并非刻意忽视自己，说起来早熟，但她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本就有些心虚，加上是陌生的环境，她紧张地拉着墨菲的衣摆。

    科林也很努力地不去看这个小孩，就算陈小姐用九百九十九个理由来解释，他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去了趟哥谭就带回了一个孩子。就算带回了一个孩子，为什么要走正式的司法流程来收养，并且是当作女儿呢？

    但或许，这就是科林无比了解艾德琳，但永远守在她世界门口从不进入的原因。

    “她吃晚饭了吗？”电梯里，墨菲问科林，同时解释自己为什么一直在外面等着，“我的手机没电了，出来时着急没有带多少现金。再有一会儿，我们真的得进去找你了。”

    科林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响了，他无心回答陈小姐有没有吃晚饭胃口好不好，反正他是真的饿坏了。

    莱拉的小手塞进墨菲拎着的纸袋子里，掏出一只红豆面包，又递给墨菲，示意让墨菲送给科林。

    墨菲只能照做，并且用眼神示意科林最好现在当场吃完。

    科林缓慢地撕开包装，一边啃着一边内心吐槽：看来，能被大魔头看中的，只有年幼版本的小魔头。

    ***

    一走出电梯，墨菲就察觉到那只小手又一次地紧紧拉着自己的衣摆。他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他问科林，“这是你们工作的地方吗？”

    科林愣了一下，但是回头看到墨菲的身躯，便理解过来。他配合着放慢了脚步，尽量用小孩子能听懂的语句描述着，向莱拉介绍这个地方。

    但或许真的是年纪太小，莱拉实在是——说翻脸就翻脸。

    她把自己关在艾德琳的办公室里，既不让墨菲进来，也不让科林进来。

    没办法，科林环顾了一圈同样不知所措的陈小姐的秘书们，犹豫再三，最终指着唯一一个沉浸于工作没有抬头的乔木，“乔木，快去请陈小姐过来一趟，就说——反正让她快点。”

    乔木：她是老板我是老板，她听我的？

    这边乔木去请艾德琳，墨菲借了科林的电话给贺兰那里求救，“贺兰先生，莱拉，她——她突然把自己关进了艾德琳的办公室里，怎么都不愿意出来。”

    “有多突然，艾德琳呢？”电话那头的贺兰冷哼着，“她不折腾艾德琳，折腾你们干什么。就是作业少了瞎折腾，不会养孩子领回来干什么！还有你，这么大的事情，你不介意不生气不郁闷吗？你说九月艾德琳是送你去上大学还是你们一起送孩子上小学再去大学啊？”

    不知道为什么，科林忽然想到了当年曼迪挂在嘴边说的一句话，“男人，除了添乱，一无是处。”

    他在贺兰口不择言之前果断得挂了电话，贴心的不去看这位莫尔斯先生的脸色。他抓起一个充电器塞在墨菲手上，“等一等吧，正好手机充个电。”

    ***

    其实，不管墨菲的手机没有电，里面都不会有艾德琳的信息或者电话。

    他们都知道，这是两个人必须面对面交谈的事情。而在此之前，一切能做的，就是闭口不谈。

    艾德琳匆匆结束了会议，匆匆赶回自己的办公室。

    她只来得及同坐在那里的墨菲点了个头，然后敲了敲门，“莱拉，是我，开门。”

    门被打开，莱拉却只让艾德琳进来。但艾德琳不同意，“首先，这是我的办公室，我说了算。其次，你不可以对他这样没有礼貌，对任何人都不可以。如果有需要他回避的地方，我会请他回避。”

    莱拉妥协了，艾德琳拉着木头人一样的墨菲进门，还顺手让科林送些茶水。

    科林麻溜地把这项工作外派，这一次他指着周月，“周月，一杯柠檬水给陈小姐，莫尔斯先生的话只需要常温矿泉水，小孩的话，算了，两杯常温的矿泉水。”

    ***

    莱拉正在默默哭泣，她团成一团缩在沙发的角落里。

    艾德琳没有管她，她看向墨菲。

    墨菲却是在看向沙发上的莱拉，他回忆着从出门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他不明白为什么莱拉好好地闹起了脾气。

    一个哭得伤心，一个思考问题出神，艾德琳只觉得麻烦，她索性不说话，坐在办公桌上开始看文件。

    直到周月敲门，墨菲感觉到莱拉的紧张，主动在门口接过，也用身体挡住了对方的目光。

    墨菲把矿泉水拧开递给莱拉，又给她几张抽纸。

    莱拉又发着脾气，把纸团成一团胡乱扔着。

    这下，该艾德琳生气了。

    “莱拉，你不需要通过这个方式来吸引我的注意力。你也不需要通过刻意的举动，来让墨菲可怜你。”艾德琳坐在莱拉的身边，她把刚刚捡起了的纸团塞回莱拉手里，又拍着自己身侧，对墨菲说，“你坐这里，我们三个聊一聊。”

    墨菲刚一坐下，他的手便被艾德琳握住。如此一来，墨菲才发现艾德琳的手冷得可怕。他发现艾德琳只穿了一件丝质的衬衫，今天温差大，她这间办公室又没有开着暖风。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艾德琳披上，然后换走她那杯冰柠檬水，“抱歉，我手机没电了，应该在来之前给你打电话的。”

    “哼。”莱拉停了哭声，她的小把戏被艾德琳看破，也不再掩饰。她是个极其早慧的女孩，再加上混迹街头，最介意也最擅长的，就是操控他人的情绪。

    而这，也是艾德琳不愿意让莱拉单独同黛比卡尔接触，宁愿先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单独管教的原因。

    莱拉太具有欺骗性，如果不加以强势的正向引导，她会拽着周围人一起走入偏激。

    艾德琳依旧先不理睬莱拉，她必须让莱拉意识到，情绪操纵这一套，自己不上套也不会允许。

    “怎么忽然回芝加哥了？纽约那里安排好了？”艾德琳已有好几天没见过墨菲，说不思念必然是假话。再加上这段时间因为莱拉的事情一直瞒着对方，她心里也有愧疚，“你们买了许多东西，别告诉我是走过来的？”

    艾德琳看向莱拉，莱拉点了点头，还不忘告状，“他走得很慢！”

    艾德琳心里一拧，她自然知道墨菲的身体状况，也知道墨菲为了提前来芝加哥，必然前几天忙着收拾赶进度没有休息好。她轻轻捏了一下墨菲的手，“下不为例。”

    墨菲所有的情绪，在看到艾德琳眼里的懊恼和自责后，便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喝着水，觉得自己实在是过于好哄骗。

    墨菲的事情可以搁置一会儿，但莱拉的教育刻不容缓。

    儿童成长过程中，发现问题就要第一时间及时纠正。

    艾德琳问莱拉，“你先说我先说？”

    莱拉怯懦懦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头，“你先好了，我最后补充。”

    “那我先说，你来看我给我买了很多吃的，这一点要谢谢你，我恰好饿了。”艾德琳拆开面包，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继续说，“等会儿我们再一起去吃晚饭，你觉得怎么样？”

    莱拉点点头，她没心思考虑接下来吃什么，她依旧忐忑地等待着自己的“审判”。

    艾德琳看她的反应，虽然心疼，却也不得不继续说，“贺兰给我打了电话，他找不到你们很着急，你回去要同他道歉，可以吗？”

    莱拉点点头，但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她哪里知道这个人的手机会没有电。

    “我今天生气的原因有两点，第一，你想来看我，可以直接问我或者问其他人，我们都会认真地回答你。莱拉，我们尊重你的每一个提问和需求，不会因为你是个孩子就随意敷衍你。但你要明白，所有事情都有等待的过程。我不是不愿意你来公司看我，只是我最近实在太忙了，你得等一等。”

    “那第二点是什么呢？”莱拉依旧不太想接受这个解释，等待对于她来说，似乎太漫长太难以接受。莱拉讨厌等待，或者说，莱拉从来没有被赋予属于等待的安全感。

    “第二，我应该同你介绍过墨菲·莫尔斯先生，你应该知道他同我的关系，为什么今天故意装作不知道？你就算没有见过他本人，听布鲁斯和贺兰的话，也应该知道他是谁。否则他提到带你去买吃的，你不会跟着去的。我不反对你用你自己的方式了解他，但你不可以用一种愧疚来进行要挟，对任何人都不应该这样。莱拉，我不是只属于你，也不是只属于他，我永远属于我自己。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爱他就不会爱你。”

    “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

    两只温热的手同时握住了艾德琳，这两只手都在轻颤，都在轻颤中将自己的温度传达给艾德琳。

    艾德琳看向墨菲，“怎么和小孩一样？”

    她又看向莱拉，“我说的两点，你知道错了吗？”

    莱拉抢占先机，她扑向艾德琳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我知道错了，我不会了。我知道，你不会觉得我很麻烦就故意把我扔在那里，然后把我扔走的。我知道，你不会的。但是他们都说——我听见你和布莱恩叔叔的话了，他说如果有我，墨菲会离开你。我不想让你伤心，可我更不想离开的那个人是我。”

    艾德琳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无奈地纠正莱拉，“莱拉，别带上布莱恩，他并不是讨厌你，他是——算了，我们等会儿去吃晚饭，你有没有想吃的？”

    “我想吃披萨，可以吗？”莱拉抬起来，一张小脸上满是鼻涕和眼泪。

    艾德琳不敢想自己这件衬衫成了什么样子，她又问墨菲，“披萨怎么样？”

    墨菲哪里会说不，他问艾德琳，“你备用的衬衫放在哪里？我替你拿。”

    艾德琳指了个方向，又同转着眼睛在想着“坏主意”的莱拉说，“晚上可以多吃一点，毕竟你晚上还要回去写检讨呢？”

    “真的要写吗？”莱拉一双眼睛又开始泛红。

    “你知道这个对我没用。”艾德琳用手捂着莱拉的眼睛，“你可以慢慢写，我们会很有耐心地等你写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