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么不愉快,我们都不能闭目不见的现实,就在那里存在着。而且还因为,我们同时也懂得,无论多么艰难,只要我们知道了那个现实,就有改变它的可能性。
/上野千鹤子《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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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喻语迟面对程悠树都比较沉默,一对视程悠树就会品出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放学时候她俩各自在教室学习了一会才结伴到食堂,所以现在周围的谈话声和脚步声不大,反倒是头顶上的大型风扇转动“吱呀吱呀”作响,吵得很。
程悠树郁闷到极点。
手中的筷子精准插上丸子,程悠树却没有胃口,她抬头,望向对面小口喝汤的喻语迟。
似是察觉道有人看着自己,喻语迟抬眸,对上程悠树晦涩不明的目光。她放下汤勺,下意识询问:“怎么了?”
程悠树掏出纸巾递给喻语迟,一言不发。
“谢谢。”喻语迟接过擦嘴。
“...你最近怎么了?”程悠树手肘搭在桌上,一脸正色。
喻语迟迟钝开口:“啊?”
“你不会做什么坏事了吧?”程悠树微眯眼,“瞒着我不敢说!”
“哪里...”喻语迟下意识反驳,脑袋突然蹦出一件事情,她就心虚了。
啊啊啊啊啊啊!
到底要不要告诉悠树?
“要”和“不要”两个小人在脑子里打架,喻语迟怠机了一会。
她站起身,“我们先把餐余垃圾收拾了,我再慢慢告诉你。”
喻语迟心道我得捋捋,怎么说才最简洁明了。
好在程悠树没有步步紧逼。
阴天的室外是清爽无比的,校道两边树植遍布,一只小瓢虫顺着弯叶的边缘爬行,拉开喻语迟和程悠树谈话的序幕。
喻语迟背着手,脚步轻盈,面上忐忑。
“首先,我要说明一下哈,我真不是故意瞒着你。”喻语迟侧头望向程悠树,后者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上周排到我同桌打扫公地,她和从嘉如一个组。”说及此,喻语迟看见程悠树蹙眉,“我路过,发现从嘉如和佟雅淇对我同桌言语攻击。”
言语攻击这个词。
应该能达意吧。
喻语迟沉思了一会,等她回神,发现程悠树眉蹙得更深。
“悠树?”
程悠树一针见血:“她们在欺负你同桌。”
“是。”喻语迟有些沮丧。
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当时没路过的话,荀宜珍将如何自容,周围同学冷眼旁观,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黑羊效应中,扮演白羊固然简单,可是黑羊做错什么了?
荀宜珍眼圈红晕,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模样,喻语迟记忆犹新。
程悠树鼓着脸,“她们俩又复现小把戏了,靠欺负老实人来满足自己的优越感。”她没忍住爆粗口。
“又?”喻语迟提取字眼,“这种事情之前也发生过吗?”
她的语气很悲哀。
“我之前也是和佟雅淇她们相处过一段时间的,我高一和她们一个班的。
“高一下学期,学校举办五四晚会,佟雅淇想组一个合唱节目代表班级参加。我们班有个女生是从小学美声的,佟雅淇就想拉拢她,结果呢人家不想参加。
“人家也有拒绝权利不是!”程悠树提着声量,“佟雅淇那丫的!她转头和班里人说人家女生不想代表班级参加,说是看不起我们班。班里那些无脑男真的就是四肢发达,特无脑!
“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我服了。班上大部分人,阴阳人家女生,给人家取猥-琐外号,开黄腔!”
程悠树特义愤填膺!
那阵子她一直在想:这些人跟佟雅淇奴隶一样,佟雅淇说什么就信什么,长那么大到底是来干嘛的?!!
连简单的辨明是非都不会!
喻语迟表情严肃。
荀宜珍处境比那个女生好点。
至少现在也没看到从嘉如为难她。
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期中考过后某天,从嘉如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回到班级径自走到荀宜珍桌前。她恶狠狠拍向桌上堆成小山的书本,那会喻语迟刚装完水回班。
她快步走回自己座位。
从嘉如刻意提高音量:“荀宜珍你和班主任乱说些什么!我们宿舍哪里孤立你欺负你了!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一列举,不然我怎么平白无故就被老师喊去批评!”
赵静走到从嘉如身侧,问:“你被老班喊去办公室,就是因为荀宜珍说我们宿舍欺负她?”
赵静也跟她们一个宿舍。
从嘉如侧头,和赵静耳语。
哐当——
是喻语迟的水杯砸向桌面的声音。
两道视线同时望向喻语迟,她讪讪笑:“没握紧呢。”
从嘉如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睨着喻语迟,一言不发。
喻语迟吞咽口水,侧头看向荀宜珍。后者低着头,眼泪砸在大-腿的布料上。然后她看到荀宜珍半捂着脸,跑出教室。
电光火石间,教室内有暗流涌动,像是涨潮的预警。
大坝是否会崩塌,喻语迟不敢想象。恍惚间,她害怕自己也成为随波逐流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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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周风平浪静结束,新的一周接过接力棒来临。
周一,早读下课铃声一响,荀宜珍步伐急促走出教室。
喻语迟没当回事,以为荀宜珍急着去上厕所,便手肘搭在桌上,小臂交叉,埋头休息。
上课铃声响起,喻语迟唉声叹气抬头。
荀宜珍没有在座位上。
喻语迟疑惑了一会,就专注听课。
高二下学期老师上课节奏更快,都要赶课,留几周复习,期末考试是全市统考。
喻语迟学起来没有上学期吃力,沈梧童交给她的学习方法很有用。
课前预习虽然很耗费时间和精力,好歹能跟上老师讲课的节奏。
在b站找视频学下将要学的知识,上课的效率更高。只不过喻语迟时间有限,只能自己就辅助教材预习。
总之,有预习的话,达不上事半功倍,四份之一倍也是有的。
重要是能持之以恒。
课上到一半,荀宜珍敲门报告,老师点头示意她进来。
喻语迟偏头看她,发现她手里攥着“走读申请表”。
附中申请走读是要有正当理由的,像喻语迟就是以顽固腰伤为由办理手续。
之前在交谈时,荀宜珍提过她家住在郊区,来附中要一个多钟头的车程,她一直是一个月回一次家。
喻语迟心里不是滋味,收敛脸色认真听课。课后她实在按捺不住,收拾书包间隙状似无意提起。
“你要走读吗宜珍?”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条线,荀宜珍怔了一下,轻声说:“嗯...我在申请中。”
“啊...”喻语迟欲言又止。
是从嘉如搞鬼的吗?
哎呀喻语迟你也太小人之心了吧,也许同桌就是单纯想走读呢?
真的很奇怪......
打住!别想太多了!
玻璃窗外风光依旧,晚霞出现在远方,血红色一片。
“那提前祝你申请成功。”喻语迟莞尔一笑。
“谢谢你。”
喻语迟背上书包,右手食指勾着水杯带,“我走了,明天见哦!”
“明天见。”
刚出教室门,喻语迟就撞上来找自己的程悠树,两个人对视一眼,大笑出声。
程悠树挽上喻语迟手臂,乐呵呵的,“咱两好默契!”
“是哦。”喻语迟做出鬼脸。
“今晚约饭不?”
“不了,我晚上要补习,跟你说过八百遍了!”
程悠树叹气,“难道我要约迟狗吗?附近新开了一家日料,我真的很想去尝尝。”
“你可以约嵇扬识。”
程悠树一副活见鬼的模样看着喻语迟。
“他和少爷去穗城了。”
“去那干嘛?”
“考雅思。”
喻语迟想起谷祎在宴会时说过穆总儿子不参加高考,直接出国留学。
思索了一会,喻语迟不禁问:“在对面读都是不参加高考的吗?”她指向对面的国际学校。
在她俩出校门时,有两辆商务车打起双闪。
程悠树长话短说,不免有些含糊:“就...大部分是这样的。”
“哦哦。”喻语迟盯着其中一辆打着双闪的商务车,“我们得上车了。”
程悠树松开喻语迟的手臂,俏皮挑眉,“明天见啦喻喻!”
“日料周末约!”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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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宜珍走读办下来了。
班上最近风言碎语不断,甚至传到很少社交的喻语迟耳边。
课上老师要点号数提问,还有此起彼伏喊荀宜珍号数的,偏老师不明事理,笑说看来这位同学在班上朋友好多,大家都是损友。
喻语迟面上镇静,私下已经翻了无数个白眼。
荀宜珍眼眶泛红,眼底蓄着水。
下课,他们更加猖狂,路过荀宜珍桌旁假装不小心把笔扔在地上,嬉皮笑脸说着“不好意思哦”,扭头就走。荀宜珍闷声受着,弯腰捡起笔。
有一次刚巧程悠树也在,她认识那个男生,根本不留脸面,“葛豪升你手残了吗?把东西撞到地上都不会捡的?”
被程悠树当成阴阳,葛豪升只得转身捡起书本。
“道歉呀!”程悠树说。
葛豪升:“不好意思。”
喻语迟很佩服程悠树的大胆,这份勇气是自己当下渴-望却没有的。
程悠树听到喻语迟这么说,雪糕差点糊脸上了。她握着雪糕的手移开了点,接过纸巾擦嘴。
“我这份勇气也不是自己给的,是我爸妈给的!”
喻语迟听得云里雾里。
“附中里边水深这呢,你知道为啥佟雅淇她们那么明目张胆吗?”
喻语迟摇着头,“不知道。”
她从来没想过要了解佟雅淇的家庭背景。
“你住的小区,就是她家开发的。”
喻语迟瞪大眼睛。
“孔子楼也是她爸的慈善钱建起的。”
喻语迟很疑惑,“可是佟雅淇和荀宜珍压根不熟。”
程悠树见雪糕化了,扔到垃圾桶,再不慌不忙开口:“说不好听点,从嘉如就是佟雅淇的‘走狗’。佟雅淇是看谁不顺眼就搞谁,哪管认不认识?”
“我很好奇。”喻语迟举起右手,做着好学生的模样,“你和佟雅淇水火不容,为啥她不搞你?”
程悠树心说姐们你总算问到重点了。
“因为她知道我爸是谁,我姨夫是谁。”程悠树对上喻语迟的目光,“你懂我意思吧?”
“懂。”喻语迟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己现在很想狐假虎威,借的是迟家的势,才能在附中特立独行。
自己和佟雅淇又有什么两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