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祝凌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怔住。

    是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余光里跨进一抹深蓝色倩影,随人而至的还有清雅女声:“我来喂她。”

    见到岑惊,祝凌云如见救星,登时点头应好:“嗯嗯嗯,师兄你伤得也不轻,快去歇着。”

    盛自横欲言又止,然岑惊已走过来接住了药碗,他只能慢慢挪到门口,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扒着门框探头嘱咐:“师姐,你一定得监督她喝完啊。”

    岑惊舀了一勺药汁,嫌多又倒回去半勺,递到祝凌云嘴边。

    勺子的位置也挺尴尬,祝凌云探头探脑咬了半天没喝上,她都想用两个“棒槌”接过来自己喝了。

    “师姐,侧一点,对。”

    好半天,祝凌云才喝上第一口苦药。

    半勺半勺地喝药堪比钝刀子杀人,远不如一口闷来得痛快。

    “要加点糖么?”岑惊看她表情皱成一团,“抱歉,我没喂过人。”

    “我不怕苦。”祝凌云笑笑,“没事,我自记事起也没被人喂过。”

    看见碗底雕花的那一刻,祝凌云在心里舒气,仿佛被关了七十年的罪犯刑满释放出来深吸第一口气那样自由满足。

    还没来得及彻底高兴,就听收拾残局的岑惊平声道:“过一炷香后喝另一碗,我来找你。”

    祝凌云听见扎心的声音。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温柔一刀么?

    随心宗议事殿内。

    南神高坐堂上,江不染拱手直脊立于殿下,与一群几百岁的修士交接此次拜访随心宗的任务。

    一席话毕,南神与诸位长老商议妥当后答他:“江宗主之意我宗已知晓,定会竭力部署,派遣修士加强巡查,不让邪祟有作恶机会。”

    江不染颔首,转手呈上五份名帖:“宗主还吩咐我将宗门会晤的帖子带来。”

    南神接过点了点,翻面就瞥见了祝凌云的名字,装作客气道:“你小姨有心了,还把我这连基都未筑的小徒儿加上。”

    江不染脑海里闪过巫霞山初见祝凌云那幕,他没想到一个练气六层的半路修士能如此熟稔地调动自身灵力,并爆发出惊人的威力。

    “她很厉害,两月内筑基不成问题。”

    南神哈哈大笑,收下名帖揣进阔袖中:“借你吉言。”

    哼,别说俩月,照他徒儿那天赋那勤奋,说不定个把月就能成,再过个十年百年,超过你江不染都有可能!

    南神随口道:“小江啊,天色已晚,你今日也损耗了过多灵力,就在我随心宗休整几日吧?”

    “谢南宗主。”江不染道。

    “那我也不便留……”南神话说一半,意识到这小子刚刚所言是答应的意思。

    江不染抬眉。

    “咳呃……”南神朝门外杵着的南昭招手,“昭儿,你带小江去客房安置。”

    “客房不住人。”南昭悠哉哉抱手走进来道。

    “死孩子怎么说话呢?”南神又递给江不染一个抱歉的眼神。

    南昭不耐烦解释:“你忘了,这届修御兽的弟子超员,落灰几十年的客房被改造成了育兽园。”

    南神好歹是一宗之主,在小辈面前还是要点面子的,便安排道:“我记得亲传弟子居还有空房,你去腾出来给小江住几天。”

    “几天?”南昭闻言,立即转头看向江不染,扬唇弯眸,一派笑里藏针的表情,“你要拜入随心宗啊?”

    “小江是客人,不得无礼。”南神训完自家儿子,转头温和看向江不染。

    其实南昭和江不染无冤无仇,见过的面也屈指可数。

    但他就是不喜欢江不染。

    不喜欢那群守着青云榜的修士把岑惊的名字和江不染绑在一起,每次听到都扎耳得紧。

    南昭背过身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对江不染道:“跟上。”

    五月的夜晚已有了几声蝉鸣,吱哇乱叫惹得南昭心里烦闷,他从水池里吸水搓了两个水球砸向枝头。

    “吱——?!”可怜的落汤蝉抖着翅膀掉下了树。

    领江不染跨进门,南昭走得飞快,嘴里吐字的速度和移速成正比:“左手边第一个是我房间,你没事别来,小道过去右拐是苏粹的木屋,他炼器容易给你炸伤,右边第一个盛自横的,他……你也没什么事可找他的。”

    “还有最重要的,”南昭一个急刹转身,竖起一根食指道,“后面两间屋子住的姑娘家,不用我说你自己知道该离远点,尤其是背靠梧桐的那间。”

    江不染喉咙里“嗯”一声,随南昭走到院落最里面。

    “有什么缺的去找南神。”南昭开门和转身的动作几乎同一时间发生,“走了。”

    江不染早就习惯了他的态度,不觉得有什么。

    他先驻足扫视了屋子一圈,随后提步进门,顺手把剑搁在左边柜子上,清透的雪色剑身与檀木柜面相碰,响声清越,击起一小波尘灰。

    江不染双指合拢,施了个净尘诀,点燃烛台,走到窗沿朝外望去。

    夜色深沉浓厚,庭内不时传几声鱼尾拨水之音随风一并入耳,灯火阑珊中,右面窗户斜开了条缝。

    江不染微微往后退了退。

    一只遍布血痕的手从光里伸出,艰难将窗开得更大,温暖的光线淌进夜色,亮堂堂的。

    接着就探出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她百无聊赖地仰头看星空,想撑住下巴却又碍于手上伤口药还未干,便衍生了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

    江不染还记得他登上巫霞山所见的那幕,法力对抗迸出的光芒中,她的眼眸坚毅又明亮。

    他便多看了几眼。

    檐下的灵雀突然鸣叫一声振翅飞走,那边少女听见动静,转头朝他看过来。

    她眼神不带情绪,毫无血色的面容在黑发衬托下更显苍白,叫人担心要是晚风再猛些,她就会被吹倒。

    “小师妹!”一个黑衣少男从夜色中闯出,两只手都没闲着,大包小包都提满了,笑冲亮着的窗口喊道,“宵夜来啦。”

    窗边少女闻声收回朝他望来的视线,折身回房,不一会儿就用手肘推门跨出来,迎接黑衣少年。

    江不染的指节早已摸上窗棱,轻轻一推,发出“吱——”的一声。

    转身,脑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女男低声谈话:

    “你能吃这么多吗?”

    “吃不完不还有师姐她们嘛,走,进屋。”

    “啪。”窗关了。

    祝凌云先跨进门槛,盛自横紧随其后,小心提溜着牛皮纸包,一脚踢高偏长的衣摆,大步踏过三级台阶,侧身一顶,将门扉掩上了。

    “尝尝这个,”盛自横三下五除二拆开纸袋,递给她,“排队的人超级多,味道应该不错。”

    祝凌云避开伤口,小心用指尖捏住,久久没有下嘴。

    盛自横小狗歪头似的:“上次一起吃饭时我见你吃得挺欢,还以为你喜欢吃烤牛肉呢。”

    没想到他心思还蛮细的。

    “喜欢,”祝凌云回神一笑,“我什么都能吃,谢谢师兄。”

    盛自横心里石头落地,眉目弯弯,跟着祝凌云一起吃起来。

    夜风敲窗,混着窗外时不时传来的几声啁啾,一瞬间,把盛自横的思绪拽回了很多年前的冬夜。

    注意到他微表情变化,祝凌云咽下嘴里食物,安静看着他,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姿态。

    “小师妹,”盛自横边嚼边道,“想听我入宗那天的故事吗?”

    祝凌云擦干净手,注视着盛自横发亮的赤色双瞳点头。

    关于他的过去,她只知道他因为虚渊赤狐血脉而被空明界的绝大多数人排挤,好在有随心宗收留,才得以生存。

    跟随盛自横不疾不徐的语调,祝凌云仿佛踏进了曾经的某段时空。

    彼时新年将近,随心宗明灯十里,红光一直从山巅流淌至城郊,屋角树梢,到处都挂满了灯笼。

    光明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黑影,宗门看守把他带到了议事殿。

    那孩子身披一片看不出型的破烂短衣,被冻得连连哆嗦,话都捋不直,跪在殿中央道:“宗、宗主大人……我想入宗。”

    座上男子平声道:“你究竟是想入宗修炼护佑空明界,还是仅仅想寻一处管吃住的地方苟且偷生?”

    男孩的头埋得更低了,带血的指甲刚扣住地毯,就迅速缩回来握紧,生怕弄脏似的。

    “想好了吗?”

    寒凉的声音传来,盛自横更觉哆嗦。

    随心宗其实是他在松幽城投靠的最后一个宗门,他深知自己的地位,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绝不敢妄攀这所天下第二的名宗。

    要是再被撵出去……恐怕真的要死在新年里吧。

    年夜饭是什么味道呢?

    盛自横攥紧了拳,鼓足勇气道:“求宗主收留,我能做任何活,不怕苦不怕累的。”

    南神走下来,慢慢接近他:“洒扫的活任何人都能做,我随心宗也不是什么人都要,你这话还不够打动我。”

    盛自横抬起头,看着面前宛如仙人的白衣青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现在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又如何生出更崇高的理想呢?

    殿内讨论的声音渐大,盛自横听出几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词语。

    怪物、妖孽、煞星……

    可他明明没有做什么坏事,真的没有。

    心灰意冷之际,南神突然伸手在他额间探了一探。

    盛自横想起娘亲离世之时说的,他有上品火灵根,是个好苗子,万不可去学那邪道,要做个正直开朗的人,这样别人才会接纳他。

    他不懂什么是火灵根,也不懂什么为上品,他只知道,这是他整个人身上唯一有点价值的东西。

    心头燃起一点希望,盛自横眸子闪着光望南神,却从他脸上读不出任何表情。

    寒气入体,眉间温度越来越低,他生怕南神想杀死自己,急道:“宗主,我想走正道,我想证明,我虽流着妖血,但依然可以行得端坐得正,我不想再受别人的冷眼了……”

    “出于本心?”

    “出于本心!”

    南神笑了一声,转身就走:“那就跟随你的心吧。”

    “宗主不可!随心宗位列三大宗门,若收了这半妖入宗,可叫其他宗门如何看待我们?”

    “我们随心宗,何时管过别人看法?”

    盛自横跪在殿中,望着南神的背影,膝盖下面的毯子软而暖,他的脊背微不可察地挺直了几分。

    “师兄说得对,”长老席出来一名女子,笑吟吟走向盛自横,“这徒弟,我收了。”

    盛自横瞪大了眼,连忙对女子磕头,一个接一个,最后一次抬头时印堂擦出了血色:“谢师父!”

    女子笑呵呵扶起他:“我叫秦欢,你以后,就跟着我修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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