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盛自横眸光闪烁,看着她温声开口:“那……谢谢你,凌云。”
“对了嘛。”祝凌云笑起来,刚才佯装的模样瞬间不见,把碗凑到盛自横面前,语调上扬,“来,喝药。”
两人对视,同时愣了一瞬。
这场景有几分似曾相识。
是了,祝凌云双手被包成鼓槌时,盛自横对她说了同样的话。
风水轮流转,今天俩人的角色互换了。
祝凌云回想起什么,没忍住笑出声,连带着肩膀一同抖动。
盛自横没喝药反倒先咽了咽嗓子,喉结滚动,轻声询问道:“我自己来吧?”
说着他就要上手拿勺子。
祝凌云哪能同意,灵巧躲开,低头看了眼盛自横的手,笑眯眯把问题抛给了他:“你现在怎么拿碗?”
盛自横被噎,右手不自觉抠紧了厮缠。
他恍神的空隙,祝凌云已经把瓷勺塞进了他口中,捏住勺尾轻轻一扬,药汁就滑进了盛自横的喉咙。
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盛自横险些忘了吞咽。
“是不是不苦呀,小盛同学?”祝凌云期待地看着他。
盛自横身体绷得老直,尽力调整呼吸,一对瞳仁微微发亮,显现出好看的荧红色,闷闷点头:“甜的。”
祝凌云笑容更大了一点,盛自横好像被她的明媚烫到一般,睫毛颤动着移开眼,又不自觉地想偷偷看她的笑颜。
盛自横觉得自己有病,真的。
他右手夺过祝凌云手里的碗,仰头一饮而尽。
“真棒。”祝凌云毫不吝啬夸赞。
兴许是药太烫,喝完后,盛自横的脖子一路红到了耳根。
不过好在祝凌云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待她出了门,盛自横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紧握着,用力到现在想打开都有点困难。
他在衣裳上擦掉手心的薄汗,盯着她消失的方向,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
原来,仅仅是把药喝完就能得到夸奖。
小厨房内。
祝凌云刚放下药碗,耳侧就飞来一条冰棱,她旋身一转,还是被削掉了两根头发丝。
来人正是南神。
“说好的给你二十日时间,结果前前后后足足拖了两个多月,若是不过关,为师可是要狠狠罚你的。”
不紧不慢的闲散语气传入祝凌云耳中,她登时了然,南神指的是要考察她星霜诀第一式断前尘的修炼成果。
祝凌云抽出玄铁剑,调整好气息跨步出门:“走着。”
宽阔的院子里,白袍男子歪坐树下,手中捏着浅青色玉壶,仰头张嘴从壶颈接酒喝。
紫衣少女挥剑动作潇洒利落,每一个招式都恰到好处。
南神最角勾起笑,又赶忙收住,后知后觉摆出一副严肃模样。
哼,颇有我当年风范。
祝凌云转剑收势,眼尾一眺,笑语轻松道:“看在你是我师父的份上,顺带附赠一个第二式。”
纤长的手指一翻一握,方才还在旋转的剑当即定住,散发出明亮紫光,威武又昂扬。
她脑海里浮现出剑谱里的线条小人,它们的动作按顺序一字排开,然后朝中间收拢,开始运作完整的剑法。
祝凌云深吸一气,跟着线条小人动作,剑尖拂过处响彻破空之声,见证她进步的灵雀也在此刻放声奏歌。
南神慢慢搁下酒壶,坐直身体,换了条腿支楞。
他似乎记得,当初他练会第二式问本心,好像,花了四个月吧……?
看着自己徒儿行云流水的动作,他有点怳然。
空明界的未来,还是大大的有希望的嘛。
走神间,一支通体黑色的光剑唰地斩到他面前。
“师父,我过关了吗?”
不仅超前交了作业,作业还满分,怎么可能不过关。
她歪头,眨眼一笑,嘴角勾勒起整个院子的盎然。
南神灌了一口酒,砸吧道:“勉……”
话头未落,就被声音,一群声音打断。
先是南昭鼓掌:“小五,深藏不露呀。”
苏粹紧随其后,边嗑瓜子边道:“这回怕是可以拿下试炼峰剑修榜前十。”
听完两人的夸赞,岑惊自觉看向在房门站了许久的盛自横,等待他说点什么。
破天荒的,盛自横居然不发一言,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凝望着祝凌云。
南昭掰开苏粹的手抢了几颗瓜子,往盛自横的脑袋砸去:“手受个伤把你嘴给封住了?”
盛自横偏头躲开,目光未动,弯唇露出虎牙夸道:“小师妹这剑使得太俊了。”
树下南神终于站起身子,负手道:“一个两个的,给她夸飘了可怎么办,你们赔啊?还是岑惊稳……”
“确实,才两个月就学会第二式,说一句天才也不为过。”岑惊难得微笑道。
听岑惊这样说,祝凌云朝她看了眼,对上视线后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极力压下嘴角。
南神被第二次打断说话,还都是损他的,他面子挂不住,正要开口教训几个小兔崽子。
岑惊又道:“听我师父说,当时宗主都学了五个月才学会的。”
祝凌云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突然觉得她师姐可真是,“不言则已,一言惊人”。
扭头看南神五颜六色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
南神腮帮子硬了硬:“你们就恭维她吧!”说着就拂袖作势要走。
祝凌云见他步子小得不能再小,余光还不停地往这儿瞟,就差把“怎么还不拉住我”写脸上了。她笑着伸手,十分给面子地拽住了南神的袖子。
“错了错了,”祝凌云一把将南神拖过来站好,慢慢道,“徒儿哪能跟您比啊。”
南神弹她一脑壳,不置可否。
盛自横看着祝凌云的笑颜,心里有种莫名的滋味。
诚然,他是为她高兴的。
可是为什么,他却无法让自己开口,当第一个为她送上喝彩的那个人?
祝凌云捂着额头朝他看过来,盛自横低眸避开她的目光,悄悄转身往屋里走。
南昭叉腰走过来,说什么要下山去集市玩。
祝凌云踮脚望了望盛自横,随口答应道:“都可以。”
苏粹也摇着扇子凑热闹:“带我一个。”
听见闹嗡嗡的声音,盛自横停步侧头用余光看了眼,祝凌云已经被围得严严实实,一群人有说有笑。
正迈步进门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盛自横,”祝凌云挤出来,小跑过来道,“走啊,师父准我们下山玩。”
盛自横没有立马转身,仍是踏进了屋,手扶在门框上:“不了,我手不方便,你们玩得开心。”
他转过来,给了祝凌云一个淡淡的微笑。
轻轻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盛自横靠着门上叹了口气。
她是站在光里的人,是备受期望和瞩目的存在,被人紧紧包围。
而你呢,盛自横,你又凭什么?
祝凌云收回放在门上的手,慢慢转身。
岑惊抱手站在后面,单挑了下眉,用眼神问怎么了。
祝凌云抿嘴,摇头。
“他能有什么事儿,走走走,好不容易这么大个机会。”南昭推走她俩,边走边回头朝盛自横屋里道,“荷叶鸡、山楂糕,还有什么来着?哦!琥珀糖,可惜某人享受不到咯~”
都快走出弟子居了,盛自横的房门愣是一条缝都没打开。
苏粹看了南昭一眼。
南昭狐疑:“还真不去?”
说完就原路冲回去踹开盛自横房门,一头扎进去。
片刻后,南昭走过来,摊手:“还真不去。”
院子里没了动静,盛自横拿起苏粹没带走的厚书开始翻,找到厮缠所在的那页开始阅读。
“执念所化……”盛自横皱眉,盯住腕上赤链道,“是正经武器么?”
厮缠闪了两下,好似回应。
“择主要求极高,”念完,盛自横补道,“那你还选择我,算了,暗室里伸手不见五指的,不怪你瞎。”
“一旦择主,便与缔契者意念合一,绝无违背。”盛自横鼻腔里发出笑音,“谢谢你啊。”
厮缠又闪了两下。
幸好不是两只手都伤了,盛自横想道。
合上书,调动灵力,尝试与厮缠共鸣。
黑红的链子脱离他的手腕,顷刻伸长了好几倍,盘出一条蛇形悬浮在半空,散出类似雾气的暗光。
盛自横张开手,方才威风凛凛的灵器便乖顺地落在他手心。
握住,信手一甩,灵器的气息便如洪流冲向木柜,柜身晃荡几下,震得顶上的琉璃瓶落下来。
盛自横闪身接住:“呼,好险。”
他握拳,厮缠读懂他心意似的迅速缩小缠上手腕。
放好琉璃瓶,盛自横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崭新符纸,准备进修一下符术。
摆好符纸,他随手拈笔,在手中转了几圈后往墨里一蘸,信手起笔。
上品火灵根的天赋在这儿管着,他在符道上的造诣在整个空明界都叫得上号,连某些不甚待见他的长老也从不在符术上找他的茬。
疾风符、爆炸符、防御符……手边画好的符箓一张又一张,堆叠成了一座黄澄澄的小山。
盛自横想伸个懒腰,结果抬手后仰时把书碰掉了,正好翻到最后一页。
他弯腰,看见那页写着,佑光符。
“使用瞬间结出一个方圆两丈的结界,持续一盏茶的时间,可出不可进,并对除画符者的试图进入之人造成灼烧,注:对元婴中期境界以上无效。”
防御类的啊。
他立马想到那个总爱弄一身伤的姑娘。
盛自横把书拾起来,仔仔细细研读。
他记得秦欢给他这本书时说的是,“学完这本你大概就快金丹后期了。”
那这书里的最后一道符,莫不是至少要金丹中期才能画?他现在快步入筑基后期了,离金丹中期还差得远。
不论什么修士,要修习跨境界的术法必定亏损灵力还不讨好,轻则晕厥伤肺腑,重则废掉半数修为,所以没人会干这种事半功倍的蠢事。
“不就跨两个境界么,又死不了。”盛自横继续逐字逐句学习画佑光符的技巧细节。
半个时辰过去,他觉得心里有了底,翻出一直舍不得用的上品符纸,和去年师父送他的筑基礼物——一支上品狼毫笔。
摊平符纸,他用自己认为最标准的姿势握住笔,小心蘸取墨水,深呼吸。
盛自横第一次态度这么端正地画符。
他谨慎地注入灵力,笔尖触碰符纸的一瞬间,太阳穴一阵刺痛,他用力眨了下眼,继续在纸上延伸墨迹。
痛感愈发强烈,眼前升起迷蒙雾气,墨痕也摇摇晃晃变成了五六道,他定了定心神,努力继续画下去。
终于画到一半,盛自横咬牙稳住笔,尽量让笔迹不那么抖。
越是注入灵力,越是有股力量在与他对抗,每多画一寸,他喉间的腥热就多翻涌一分。
“最后……一笔……”
血落下,洇透了符纸,开出两朵一大一小的烈梅。
盛自横慌了神,匆匆收笔,用手背抵住鼻尖,期许地看着符箓,心里不住祈祷。
手中符箓闪动几下,光越来越微弱,没有像他曾经画的每一张符那般,闪动之后光沿着笔迹点亮整个字迹。
预示着画符失败。
“啪嗒”。笔掉在地上溅出几点墨汁。
盛自横脱力,双目失焦,身子摇晃两下一头磕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