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宗的医修原本过着悠闲的生活,一来小伤不需要他们,二来大病用不着他们,因此修炼之余有大把的时间上山抓鸟,下水叉鱼。
但是自打祝凌云入宗之后,快乐医修们的闲散生活就被扰乱了,被迫地三天两头往亲传弟子居跑。
“怎么伤的?”打算下山却被半路杀出来的南昭给逮回来的医修没好气道。
手上裹着难闻药草的纱布被人用力一紧,盛自横轻嘶一声,犹豫半晌:“……自己咬的。”
医修动作一滞,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牙上装暗器了?”
医修摊开他的手心,露出长而深的伤口,狰狞恐怖,一看就是利器所致。
没给盛自横回答的机会,医修手上又是一用劲儿,趁着盛自横疼得张嘴的间隙,给他塞了颗药丸。
巨苦。
盛自横委屈巴巴看向祝凌云。
祝凌云眼底少见地泛着柔色,见盛自横手都被勒充血,忍不住出声提醒医修:“同门,够了吧?”
她记得上次自己被包扎的时候,对方也没这么暴力啊。
医修“哦”了声,这才松了松,盛自横也终于舒了口气,眉毛还是微蹙着。
“这几副药,待会儿给他煎了就成,还有其他事么,没事我先走了。”
苏粹送医修出了大门,回来道:“刚才光顾着担心了,还没问你们后来怎么出来的呢?”
“储珍阁的人很快就找到了我们,我猜是我们踩到陷阱触发了警报。”祝凌云回答。
岑惊给祝凌云和盛自横一人倒了杯水,瞥了眼床上赤中带黑,类似锁链的东西。
南昭朝盛自横抬了抬下巴:“那玩意儿就是你挑来的随身法器?”
盛自横看了那物一眼,不免笑道:“哪是我挑的啊,那链子就在我脚边,手上的血刚好滴到它上面,这链子一闪光,就和我结上契了。”
他眸色沉了沉,伸手,锁链就听话地窜出来缠在他的手腕上,黑红色的链身泛着细碎的流沙。
出生不光彩的他,和被遗弃在暗室的法器,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祝凌云道:“我看好多绝世高手的法宝都是在意外中获得的,四师兄,你有做大侠的潜质哦。”
盛自横抬眼,扯起嘴角朝她一笑。
“真的,”祝凌云一脸认真,“不然掉进密室的人那么多,它怎么偏偏选择了你?要是法器不满意主人,是不会那么容易结契的,这说明它对你,很满意。”
祝凌云在他脸前比了个大拇指,歪头,一双黑亮的眼睛带了弧度,从指头后望向他。
盛自横被她一套理论折服,也不管真真假假,祝凌云说了,他就信。
她总是这般,惯会哄他开心。
“找到了!”苏粹刚刚一直在翻一本厚书,现下可算从知识的海洋中抬头。
几人纷纷回头。
南昭:“什么?”
盛自横:“什么找到了?”
祝凌云:“找到什么了?”
岑惊:“?”
苏粹把书翻转面对他们,手指着摊开那页上画着的图案:“厮缠,火属性,天品灵器,为天地万物执念所化。”
站得最近的南昭把脸凑近,仔细比对细节,歪嘴道:“哟呵,还真让四儿捡到宝了,要知道,我们岑惊的无影鞭也才上品。”
岑惊淡淡地翻了个白眼。
祝凌云弯腰,扬眉轻晃盛自横的肩膀:“没骗你吧。”
床帘上的月白色流苏坠在她的发间,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像一个个路牌指向她笑成月牙的眼睛,叫人移不开目光。
小厨房。
祝凌云坐在灶台前,撑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给火苗扇风,氤氲出的药香越来越浓,坐久了,祝凌云感觉自己都有点发苦了。
怎么着盛自横也因为救她才被冷箭划了两道深口子的,如果没有他,祝凌云当真要在那暗室里下线。
因此,煎药这个活儿就被祝凌云主动包揽了。
苏粹摇着回风扇走进来,在祝凌云身边的矮凳上坐下:“歇会儿吧,换我看火。”
祝凌云摇摇头,柴火闷闷爆破一声,几粒亮红飞出灶外,她捡起干树枝戳戳,把将要掉出来的木柴往里塞了塞。
“饼干师兄。”祝凌云侧头,视线移向苏粹。
“在呢。”苏粹接过她手里烤得黢黑的树枝,同样把快要掉出来的柴火往里赶。
祝凌云左手得了空闲,便换了一边撑脸,她问出了那个,不久前才开始好奇的问题。
“你们以前在随心宗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啊?”
两个月前一心想回到现代的祝凌云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问出这样的话。
她向来不在意别人的过去。
一旦开始在意,那就说明,他们对于她而言,不是“别人”。
或许是短期内经历了太多生死一线的时刻,祝凌云和他们的联结飞速加深,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这份师友情已经占据了她心头重要的位置。
“那可就大有聊头咯。”面前突然垂下一张倒过来的脸,头发和衣服都因为重力垂向地面。
祝凌云对于总喜欢在房梁上倒挂金钩的南昭已经见怪不怪了。
此时她甚至还能神色淡然地提醒他一句:“老二,你头发被火点着了。”
南昭哇啦一声,一百八十度复位,捏住被烧焦的发尾轻轻揉搓,面上笑容不改:“叫什么老二,叫……”
话未尽,就被一道女声给截住。
“小二。”
苏粹最先笑出声,开扇挡住半张脸,嗓音轻快道:“上酒。”
祝凌云利索补刀:“再来二两牛肉。”
“酒肉没有,”南昭摸索芥子袋,嘴角弧度更加邪恶,“上品一泻千里丹你俩要不要啊,嗯?”
祝凌云苏粹同时:“师姐救命!”
好在有岑惊,祝凌云和苏粹才幸免于难,但还是没逃脱挨了揍——
苏粹被打了几拳,祝凌云挨了个脑瓜崩。
不过也不亏,一个脑瓜崩,祝凌云就换来了随心宗亲传幼时秘闻。
是南昭先开的头:“小五,悄悄告诉你,苏粹在随心宗住下的第一个月,三十天有二十九天都在哭,人送绰号撒盐童子,就是说啊他眼泪多,晒干能当盐使。”
苏粹一下子变了脸:“你还好意思提,那本《我靠大哭名震天下炼器师》我还留着呢,当初年少不谙人心险恶,被你耍得团团转。”
南昭摆摆手把这事儿揭过去,换了个话头:
“四儿更招笑,刚来的那个晚上,好像是个冬天?恰好他那儿没发蜡烛,他就抱着被条枕头敲我和苏粹的门,怯生生地问能不能挨着我们睡。”
祝凌云想起盛自横跟她讲的他入宗时的情景,当晚肯定是很脆弱的,又想到他怕黑得要命,心头一紧:“然后呢?”
“当然是让他回去一个人睡了,堂堂男子汉,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怎么证道飞升?”南昭道。
南昭的母亲死于苍岚之手,他一开始的确是对盛自横怀有偏见和敌意的。
苏粹:“我那木屋当时堆满了材料器物,下脚都难,我道了句抱歉他就转身走了。”
祝凌云不知道,年幼的盛自横是怎么度过那个漆黑陌生的夜晚的。
更没人知道,他在盛家暗室是怎么熬过来的。
焰火在祝凌云眸光里闪动,她不自觉蹙了眉:“后来呢?”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彼此了解的加深,南昭渐渐把盛自横与苍岚划清界限,毕竟盛自横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苍岚,他不该把对苍岚的恨发泄到盛自横身上。
“什么后来?”南昭道,“我们四儿当然成了一个勇敢热情开朗没心没肺傻咋呼的帅气大男孩儿,如你所见。”
祝凌云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原来盛自横怕黑这件事,他们都不知道。
既如此,她自然不会主动替他开口,打破他为保护自己敏感又脆弱的内心,而伪装出来的乐天派外壳。
当然,直到药煎好,祝凌云还知道了不少好玩的随心宗亲传成长史。
比如岑惊收到的情书数量与她入宗的年份成反比,其中南昭功不可没。
美其名曰:“我那是怕他们耽误岑惊修炼。”
比如盛自横比起修炼跟乐于去扬善堂出任务,接的委托数能排随心宗前三。
南昭嘀咕:“盛老四这个财迷也该攒下不少钱了。”
苏粹手掌贴在唇畔,对祝凌云附耳:“盛自横的钱去了哪里至今是亲传弟子居的四大未解之谜之一。”
祝凌云眨眼,一脸认真:“另外三个呢?”
苏粹弯唇,甩开扇子摇:“其一,苏粹为何如此帅气?其二,南昭舔嘴唇会不会被自己毒死?其三,岑惊到底有没有偷偷修炼?”
真的,人在无语的时候是会笑一下的。
祝凌云的嘴角刚刚就往上抽了抽。
苏粹同样认真脸,望向祝凌云,眼里居然还有几分骄傲:“估计不久之后,就会诞生第五个未解之谜了。”
祝凌云:“……承蒙厚望。”
我尽量让你们失望,争取做个亲传里的正常人。
时辰差不多了,祝凌云把药舀出一碗给盛自横端去,刚进屋就看见他在专心研究厮缠,只是动作不大方便——他的左手被包成了粽子,只有右手能自由活动。
祝凌云坐到他旁边,轻轻搅动碗里的药汁,勺子碰撞碗壁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盛自横这么久不说话,祝凌云还有点不习惯。
她便主动搭话道:“我加了好多糖,肯定不苦,你尝尝?”
盛自横望着她清凌凌的眸子,声音低涩:“对不起,还要你照顾我。”
此话一出,祝凌云眉眼一下子就锋利起来,口吻严肃:“盛、自、横!”
被她这样喊名字,盛自横心跳一滞,表情错愕。
祝凌云放缓语气,认真道:“以后不准把‘对不起’‘抱歉’之类的当成口头禅,你又没做错什么,干嘛一直道歉?”
她紧紧盯着盛自横,目光好像要把他给穿透,盛自横忍不住眼神躲闪,上看不是,下看也不是,干脆偏头不看她。
结果下一瞬,祝凌云坐近:“看着我呀。”
她尾音那个“呀”字似乎有法力,盛自横神识被勾住般,听话转头,与她视线相撞。
“哐啷——”
勺子碰撞瓷碗发出一声脆响,药汁晃荡,涟漪层层。
这瞬间,盛自横感觉自己的心跳声,也就那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