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宫轿终于在东阳公主府门前落下。帘子掀开,春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倾泻而下,却驱不散顾今朝周身弥漫的冰冷。她搭着夏蝉的手腕下轿,步履看似虚浮,每一步却都踩在紧绷的弦上。萧明月紧随其后,脸上犹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和未散的忧惧。

    府门在身后沉沉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

    静心苑内,熟悉的清冽檀香也无法抚平心绪。萧明月屏退左右,只留夏蝉和银铃在门口守着。

    萧明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回想起女儿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仍觉心惊肉跳:“你方才在慈安宫……太险了!简直是往刀尖上撞!那番话,句句都在剜沈妙容的心窝!她是什么人?毒蛇!豺狼!你怎能如此直白地点破粮草签押之事?她若真被逼急了,起了杀心!当场发难……”

    “母亲,”顾今朝的声音响起,异常冷静,带着奇异的锋芒,与她此刻苍白如纸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她并未坐下,而是径直走到临窗的书案前,拿起案上一只素白瓷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瓷面,目光却穿透窗棂,投向庭院深处那片被阳光晒得发亮的青石地砖。

    “若不点破,她便当我们是懵懂无知的羔羊,随意揉捏。”顾今朝转过身,眼瞳深处那点寒星般的锐芒灼灼逼人,“我就是要让她知道,顾白衣的女儿,不是傻子!那层窗户纸,她糊了十五年,也该透透风了。”

    她放下瓷碟,走到萧明月面前,蹲下身,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声音放平:“母亲细想,她被我骤然点破粮草文书签押之秘,第一反应是什么?是震惊,是瞬间无法掩饰的惊怒!刘嬷嬷的呵斥,不过是欲盖弥彰!这恰恰证明了,她心虚!她怕!怕有人真的去翻那些落满灰尘的旧档,怕那些干透的墨迹下藏着见不得光的名字!”

    萧明月怔怔地看着女儿,那病弱的躯体里迸发出的力量与洞悉,让她既心疼又震撼:“可…可这终究是引火烧身啊!她设下迎风宴,分明是要……”

    “是鸿门宴,也是我们的机会。”

    她踱回萧明月面前,蹲下身,再次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这一次,她的掌心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试图传递给对方力量。

    “她既想探我们的底,想看我们在她搭好的戏台上,在那些或敌视、或观望的目光中失态、崩溃,甚至‘意外’身亡……那我们便让她看个够。”

    顾今朝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冷静,“只不过,母亲,看戏的,未必能一直安稳地坐在台下。搭台的人,也未必能一直掌控这出戏的走向。”

    她站起身,走向内室角落那个不起眼的紫檀木药柜。柜门打开,浓郁奇异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腥甜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檀香。一排排大小不一的玉瓶瓷罐整齐排列,瓶身没有任何标记,只有顾今朝自己能分辨其中致命的玄机。

    她的指尖在那些冰凉的瓶罐上缓缓滑过,最终停在一个半掌高的细颈青玉小瓶上。瓶身触手温润,内里装着半瓶细腻如尘的灰白色粉末。这是她凭着在青石巷惊鸿一瞥的记忆,回来后立刻凭借对药性的深刻理解调配出的模拟粉末,尽可能还原死者指缝间残留物的色泽与触感。

    顾今朝拔开瓶塞,倒出一点粉末在掌心,凑近鼻端,闭目深深一嗅。她的感知被瞬间拉回那条弥漫着血腥与梅子酒香的死亡小巷。

    “青石巷那死者指缝里的东西,绝非偶然。”她睁开眼,眸色幽深,“雪萤石粉,北羌独有,质轻,微凉,遇水则有极淡萤光,常被用于传递密信或标记路径。而那特殊香灰气……”

    她的声音顿了顿,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慈安宫侧殿小佛堂紧闭的门扉下,逸散出的那一缕微不可闻却异常熟悉的异香!那气味与青石巷死者的残留,如出一辙!

    “那股异香,我在慈安宫小佛堂外,再次闻到了。”顾今朝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浓重的沉水香也掩盖不住。沈妙容身上,或者说她的慈安宫内,就有这东西!”

    萧明月倒吸一口冷气,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煞白:“你…你是说…青石巷那死鬼,指缝里沾着雪萤石粉,身上带着慈安宫小佛堂的香灰气?他…他是沈妙容的人?谢逍灭口,是替她清理门户?!”

    这个推断如同惊雷,炸得萧明月头晕目眩。

    “不止如此。”顾今朝将掌心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倒回瓶中,塞紧塞子,动作一丝不苟,眼神却冷得骇人,“回想她在殿内那番‘粮草延误、援兵迟缓’的试探,句句都在推卸,矛头暗指舅舅当年的调度,更是在试探我们手中是否握有指向她的实证!如今想来,她根本就是当年构陷父亲、延误粮草的核心推手之一!那青石巷被灭口的,恐怕是知道内情,甚至直接经手过某些关键物件或文书的人!”

    寒意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萧明月的四肢百骸,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原来敌人一直高踞在权力的顶端,披着慈悲的华服,冷笑着俯瞰她们苦苦挣扎!

    “谢逍……”萧明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灭口…是在替谁办事?文昌帝?还是…太后?!”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意味着她们面对的敌人,强大到令人绝望。

    顾今朝将药瓶放回柜中,轻轻关上柜门。她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下颌上被谢逍捏出的淤痕在灯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枚屈辱的烙印。

    “这正是我要弄清的。”她拿起妆台上那支朴素的橘色绒花小簪,指尖轻轻拂过柔软的绒毛,动作温柔,眼神却锐利如刀,“谢逍这把刀,握在谁的手里?他今日敢闯公主府,明日就敢做更出格的事。他抛出‘雪萤石粉’的警告,是威胁,还是……某种暗示?”

    她抬手,稳稳地将绒花簪入鬓边乌发。橘色的暖意,在她苍白如雪的容颜上点染开一丝奇异的生机,也映衬得她眼底的寒意更加凛冽。

    “所以,面圣,势在必行。”

    顾今朝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向萧明月,“不仅要‘谢恩’,更要探一探舅舅的口风,看看谢逍这把刀,在他心里,究竟指向何方。顺便,”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下颌的淤痕,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也让他知道知道,他这把快刀,是如何勤勉地替他‘查案’,深夜闯入他亲妹妹府邸,挟持他外甥女的。”

    半刻钟后……

    皇宫,紫宸殿。

    紫宸殿宽阔威严,高窗透进的天光被层层纱幔筛过,落在殿内汉白地砖上,空气里浮动着龙涎香厚重沉凝的气息,文昌帝萧瑾端坐于御案之后,紫色常服上的金线团龙在阴影里蛰伏,似随时破衣而出。

    御案文后,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紫檀木宝广文昌帝萧瑾端坐于御案之后,冕旒未戴,面容在殿内晦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深沉如古井,此刻正落在殿中屈膝行礼的两人身上。

    “臣妹,臣女,叩见陛下。”萧明月与顾今朝的声音叠在一起,在空旷的殿内激起微弱的回响,旋即被那无边的沉寂吞没。

    “免礼,赐座。”萧瑾的声音不高,带着惯常的平稳,听不出喜怒。他放下手中批阅奏折的朱笔,目光在萧明月脸上停留片刻,掠过她眉宇间难以掩饰的沧桑与倦怠。

    最终定格在顾今朝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上。那双酷似顾白衣的眉眼,此刻低垂着,鸦羽般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掩去了所有情绪,只余下一种近乎脆弱的安静。她身形单薄,裹在一身素净的鹅黄裙衫里,像一支随时会被殿内沉滞空气压折的枯败细枝。

    “回来这些时日,朕因忙于政务,一直未得空召见你们母女。”萧瑾缓缓开口,打破了沉寂,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如同试图抚平某种无形的隔阂,“明月,你……清减了不少。今朝……身子可还好?”

    他目光扫过顾今朝时,那‘还好’二字,问得极轻,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

    萧明月心头一涩,面上却只能维持着恭谨:“劳陛下挂心,尚可。”她声音微哑,透着一路紧绷的疲惫。

    顾今朝在绣墩上虚虚坐下,指尖触到冰凉的木质扶手。她没有立刻回答皇帝关于身体的询问,而是抬起眼睫,目光沉静地迎上御座之上那道深沉的视线。

    “谢陛下关怀。”

    她的声音如群山溪涧般冷冽,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易察觉的微弱气音,恰到好处地诠释着‘病弱’二字,却又毫无病恹恹的颓唐:“臣女与母亲今日入宫,一为叩谢天恩,二为……昨日之事,特来向陛下禀明。”

    “哦?”萧瑾眉梢几不可查地一动,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定了顾今朝,“昨日之事?朕听闻你在归府途中遇袭,受惊不小。此事,谢逍已向朕禀报过了。”

    顾今朝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坦然与恰到好处的感激:“正是。昨日青石巷中,凶徒骤然发难,若非谢殿主恰巧路过,雷霆出手,当场格杀凶徒,臣女恐难全身而退。谢殿主身手卓绝,护驾及时,臣女心中感激不尽,特来叩谢陛下圣恩浩荡,遣此良将护卫京畿,连臣女这等微末之躯的安危,亦劳烦殿主亲自过问。”

    她的话语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深井中的石子,试图激起波澜。同时,那句‘微末之躯的安危,亦劳烦殿主亲自过问’,更是绵里藏针。

    萧瑾的目光在顾今朝脸上逡巡,那双酷似故友的眼眸里,此刻盛着的不是劫后余生的惶恐,而是一种近乎洞察的平静。

    他端起手边的青玉盏,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杯壁,声音听不出情绪:“谢逍身为殿前司指挥使,拱卫京畿、缉拿不法乃是本分。他能及时赶到,解郡主之危,是其职责所在,亦是朕心甚慰。郡主不必过于挂怀谢恩。”

    他轻描淡写,将谢逍的救驾之功归于职责,避开了‘恰巧路过’的疑点。

    顾今朝心中了然。皇帝在护短,或者说,在维护他手中这把刀的‘正当性’。

    她微微垂首,鬓边的橘色绒花随着动作轻轻一颤,像长长的夜里在风中摇曳的一点星火:“陛下圣明。谢殿主恪尽职守,臣女深感钦佩。”

    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困惑与无奈:“只是……谢殿主行事之风,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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