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韩瑰意烧得意识不清，但还能感觉到胸口的刺痛和压迫感，怎么也缓解不了，就像是有人捏住了心脏一般。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揉胸口，但毫无作用。
医生将他放在病床上，连上了心电图，戴上氧气罩。
医生们小声交谈着，韩瑰意什么也听不清。
他只知道自己越来越难受了，虽然氧气就近在咫尺，他却怎么也吸不进气。急促的喘息，使得吸进的气还没到肺，就被呼出。明明在喘气，却一点儿氧气都没吸到，心口更加闷得慌。
“咳……”感觉到胸口像是堵住了什么，韩瑰意虚弱地呛咳，粉色泡沫状的痰溅到了氧气罩上。
医生们风风火火地取来机器，为韩瑰意做了一个小手术，连上了ECMO，让他的心脏休息，依靠机械维持血液循环。
按照医院的检查结果，韩瑰意是高烧引起了心肌炎，进一步导致了急性心力衰竭。
住院的前几天，韩瑰意一直昏昏沉沉的，不过胸口的刺痛随着时间一点点缓解着。
两天后，偶尔苏醒的时候，他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搞不清状况，并不多的精力便都注意在一旁的机器上，自己的命，似乎现在全靠外物在维持。
又过了几天，胸口倒是不痛了，他也摆脱了身上到处插了管子的日常。但是他还是感觉虚弱得厉害，稍微动一动翻个身，就会心跳加快，头晕眼花，需要吸氧才能缓解。
床边的心电图，总是奔着一百多的数字，他若是动一动，几乎都要超过一百二的警戒值。
随着每一天输入体内的药物，他的症状逐渐缓解着，但每天还是会觉得有些乏力。
这天，韩瑰意从午睡中醒来时，看到了山无尽。心里一惊，心跳猛地加快，在意识到激起了气喘缺氧之前，他已经眼前一黑，刚想动一动的身体，沉沉地倒在床上。
“小意，怎么了？很难受吗？”山无尽温柔地伸手揉了揉韩瑰意的胸口，然后回头问护士，“他怎么还是这么难受？你们不是说情况好转了吗？”
“可能是患儿情绪激动引起的，让他缓一缓。”护士看了一眼监护仪，调节了氧气的量。
“小意，小意，能听见吗？”山无尽轻轻在韩瑰意耳边唤了几声。
韩瑰意用力吸了几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师父……不要再捅了……好疼……”
“小意在说什么呀？”山无尽装不明白，摆出无奈的笑，“你这孩子是病糊涂了吧。”
韩瑰意抬手按了按胸口，“师父捅得很疼……”
“傻孩子，做噩梦了？”山无尽伸手放在韩瑰意的胸口，“医生说了，你是感冒导致了心肌炎，所以才会觉得胸口疼。现在心肌炎已经好了，但是你的心脏留下了一点后遗症，咱们听医生的，再治一治，会好起来的。”
“是梦？”韩瑰意有些糊涂了，他确实知道自己发过烧，烧得稀里糊涂地，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了。所以……那天只是一个噩梦？
“嗯，你忘了？我们说好带你去看除灵工作，结果你突然发烧晕了过去，可把师父吓坏了。”山无尽轻轻揉着韩瑰意的胸口，替他顺着气。
“那就好。”韩瑰意已经疲倦得睁不开眼睛，心里松了口气，眼皮闭上再也打不开，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次，韩瑰意住院了一个月，但出院的时候也并未痊愈。他被诊断为心肌严重损伤、心功能减退。未来的每一天，他都会被心衰的问题困扰。
刚刚回到家的韩瑰意，拒绝回幼儿园上学，也拒绝和云思琦说话，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有些难过，坐在窗边，看着楼下别的小朋友在玩耍，他也想要出去跑跑跳跳，可是他被禁止剧烈运动了。
“啊……”心里的悲伤，还没引出泪水，他的心脏就先撑不住压力了。好闷，心跳好快……
努力撑着书桌站起来，朝着床边迈开步子，却下一刻就身上一软跌在床上。咬牙撑着翻了身，伸手去打开床边的制氧机，抓着氧气罩贴到脸上。
等到心悸慢慢缓过来，他才有空哭一哭。
为什么全世界的倒霉事都被他遇上了呢？
门口又传来了云思琦的敲门声。
他却听得心生怨气，为什么她总是一副天真的样子？为什么她好像一点儿难过的事都没有经历？就因为她小一岁，还没记事，所以就可以获得幸福吗？
“呃……”韩瑰意用力按住胸口，他一想到云思琦，就心里涌出了关不上阀门的悲伤，害得他一阵心绞痛，冷汗洇湿了衣服。
他不甘心。不想只有自己难过。
第二天，当云思琦去了幼儿园，韩瑰意推开门，走到厨房门口。
山无尽在家照顾韩瑰意，此刻正在切菜。
“师父，我想爸爸妈妈了。”韩瑰意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搭在胸口。
山无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小意想看他们的照片？”
韩瑰意摇摇头，“不要照片。想看他们。”
山无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手里只好有一下没一下地切菜。
韩瑰意走进了一步，“师父，你不是说，你有事故的录像吗？里面有拍到爸爸妈妈吧，我想看看他们。可以让云思琦也看看她的爸爸妈妈吗？她说，她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
山无尽擦了擦手，取过一旁的手机，带着韩瑰意回到房间，“那个不好看的，你看了会难过的。我们看点别的好吗？”
韩瑰意在床沿上坐下，却坚持，“我想看。”
山无尽俯身将韩瑰意抱上床，让他靠着床头做好，然后自己坐在了他边上，“那小意靠过来看吧，但是如果感觉不舒服，一定要说。”
“嗯。”韩瑰意点点头。
视频是山无尽翻拍的监控录像，那天的路上，两辆车面对面开过。本来不会有任何问题，可突然一辆车朝着黄线对面快速冲过去，然后两车相撞，几乎看不出车子本来的形状。不久后，救援的人们忙忙碌碌，但现场已经只剩两个孩子还活着了。
只是，韩瑰意看懂了一件事。违反了交通规则的，是他们家的车，所以，是他的父亲做错了，害了自己也连累了云思琦一家。
为什么会这样？
“唔……”他觉得胸口猛地一阵压榨感，然后就停了一口气，眼前一黑，昏倒在了山无尽身上。
“小意？小意！”山无尽一开始没意识到，但一低头，看到了韩瑰意过分苍白的脸色，以及唇上泛起的紫绀。
山无尽轻轻晃了晃昏过去的韩瑰意，突然察觉到这孩子没有呼吸了。立刻将他抱下床，让他在地上仰卧抬头。自己急忙跪在孩子身边做胸外按压。
“咳咳……”韩瑰意在山无尽的抢救下，恢复了心跳和呼吸，但并没有立刻苏醒。
山无尽小心地把孩子抱回床头，给他腰下垫了个枕头，扶着他靠着坐稳，打开制氧机，给他戴好氧气罩。
韩瑰意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洒在窗户上的金色夕阳。耳边是制氧机的轻轻嗡嗡声，心里反而不乱了，只剩一片空白。
他现在不恨云思琦了。
他有些恨自己了。是他害了她，他让那么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永远失去了家人。未来总有一天，她也会明白她失去了什么。等到那个时候，他该怎么面对她的质问呢？
好痛，心脏又开始痛了……
“咳……”按着胸口咳了一下，试图缓解一下心悸和胸痛。
山无尽听见了声音，走了进来，“醒了？”
“嗯。”韩瑰意虚虚地抬了下眼皮。
“感觉怎么样？车祸的事别想了，都过去了。”山无尽轻轻揉揉韩瑰意的胸口，感觉到了里边还有些颤动的心脏，“小意再好好休息会儿，如果心律恢复不过来，还是得去医院看看。”
韩瑰意却突然看向山无尽，“师父，是我们家害了云思琦对不对？”
“傻孩子，瞎说什么？那天的事情，有古怪，监控没拍到而已，不是你们家的责任，你们也只是为了躲避恶灵的怨气，没看到从怨气里逃出来的他们而已。”山无尽试图安慰。
韩瑰意却只是点点头，沉默了。不论如何，是他们家害了云思琦，如果能更小心一点，两辆车都能逃出去该多好？
原来，不是他倒霉，而是老天爷要把报应降在他身上。
他的父亲夺走了云思琦的父母，所以他应该将自己的命赔给云思琦，这样才算还清了吧。
那天之后，他不再拒绝云思琦，他的房门再也不锁了。
小小的云思琦还不太明白心衰是什么，只知道师父提醒她，和韩瑰意玩的时候不要太疯，说是他身体不好。
不过，怎么样算不太疯呢？
云思琦调皮地爬上韩瑰意的床，将正在吸氧的人压在下边，趴在他的身上认真打量。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他很白很好看。
韩瑰意被憋醒的时候，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凑在眼前的云思琦。
他实在是憋得头晕目眩，没力气去推开她，只能轻轻动动手指，试图让她意识到该挪一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