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清云山位于大晋和北漠交接之地,地处漠北,虽值初春时节,山上却景色萧寒,全没有乍暖还春,万物复苏的景象。

    落日余晖,山色寂寒中,逼仄狭窄的山道上,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很快没入初春的林影中。

    走在前面的男子,只能看见一个修长干练的背影,宽肩窄腰,步履沉稳,虽看不清面色,但举手投足间的气宇,可见非等闲之人。

    稍稍落后一点的,是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圆脸高个,虽一身干练装束,但起伏的脚步间,却难掩狼狈之色。

    她额前碎发被密汗笼罩,上面些许沾染着丝丝枯草,红润的小脸上,满是泥土,不知先前经历了什么,她淡蓝色的衣角沾染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渍,一起一伏的袖口上,像是被什么剐蹭过,露出了针线的裂口,就连原本玄黑色的鞋子,也被泥草糊抹地,看不出底色来。

    平坦的泥路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块,四四方方,朴实无华,甚是乖小可爱地待在一角。

    女子一想到从今晨入山来,被山上野猪追过一次,掉进雪坑两次,跌进地洞里,被地洞里冬眠初醒的刺猬刺伤两次,跌落山坡四次,以及被隐藏在各个角落的暗箭伤了不计其数——

    那些被生生压下去的怒火,瞬时间如奔涌而出的火山一样,她杏眼横怒,气鼓鼓着腮帮子,银牙暗咬,对着那个无辜的小石块,就是狠狠地一脚。

    石块被踢飞好远。

    女子也得以愤愤地呼了口气。

    可谁料,她刚准备抬脚前行,脚底一个打滑,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身子瞬间便再次跌入一个泥水混着草土障眼下的大土坑里。

    霎时间,泥浆肆涌,天旋地转,脚下原本平静的大地突然像裂开个巨口般,容不得女子多余思考,她便人如泥沙般,瞬间沉入了赫然出现的裂口中。

    一瞬间,泥水混着浆土,像潜在深处的一双大手般死死抓住了她的衣服,让她越是挣扎向上爬,身体却越是向下沉。

    惊慌无助中,女子想张嘴呼救——

    “哥——!”

    可还没来得及发声,腥臭的泥浆便一下子涌进口中,女子霎时间吓的闭上了嘴。

    一记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抓住长鞭。”

    还好,哥哥没有跌落进来。

    伴随着哥哥的声音,一条玄黑色长鞭从天挥下,女子拼死抓住,泥浆混动翻涌着,几近将她全身涌进泥水里,隐在心的惧怕瞬间没过身体的每个毛孔,手脚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越是用力,越是更快地被没入更深的泥浆里。

    “你先冷静,不要再动了。”

    混乱中,耳边再次传来哥哥冷静的声音。

    腐朽的腥臭气息伴随着泥土的涌动,从泥浆底部溢出,女子浑身颤抖,她拼命强迫着自己,克服住慌乱惧怕的心,让身体慢慢静下来。

    一瞬间,那泥浆涌动的如血盆大口般,大有将她这个活物生吞活咽了的架势,女子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时间仿佛霎那间静止了一般,原本激涌着的泥浆反倒因为女子的僵停,生生平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浆面晃动着微涟,逐渐笨重地平息下来,泥浆渐渐干硬,泥潭渐渐恢复了平静。

    “莫怕,有我在。”

    头顶传来哥哥沉定的声音,像浊夜里投下的一束清辉,渐渐抚平了女子动魄惊魂的心。

    她机械地顺着哥哥的指引,将抓紧的皮鞭,顺势紧绕自己手腕几圈,倏然一瞬,皮鞭的另一端,哥哥突然发力,她借力一振,被拽着跃出了泥潭。

    乍然挣开泥沉的束缚,女子狼狈地趴在脏乱不堪的路边,大口地吸着气。

    泥水浸染着腐臭的味道裹挟在衣服里,女子浑身上下的衣服,已经被泥浆脏染地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就连原本高束着的发髻,也被打乱,沾着泥浆,打着绺儿地盘落在脑后。

    一双呆愣的眸底,满是淡淡的血丝。

    男子担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刚想出声安慰,却见她肩膀微颤,有淡淡的哭腔从低埋着的脸庞传出。

    “哥,公主除了他,就再没有人能救得了了吗?”

    这掉进泥坑的女子,正是大晋镇国公陈祎与长公主李萌之的孙女裴朵儿,跟她一起的,是她亲哥哥,裴韬。

    三个月前,常年镇守朔州城的裴韬,作为大晋的骁骑将军,帅三万精兵大败北漠,攻下了被北漠占领了数年的幽云六州,活捉了镇守幽云的北漠大将赵云城,逼得北漠求和,于是,大晋与北漠这打了数年的仗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同裴韬一道攻克幽云,活捉北漠大将的,还有朝廷派来作为监军的大晋三皇子李时昱。

    远在上京城里的皇帝对这场胜仗尤为满意,一波又一波的赏赐,如流水般,涌进驻扎在朔州城的军营里。

    四公主李时晏,就是那时,带着那些厚重的赏赐,乔装成宫婢,出现在军营驻扎的朔州城里,在远居京城的君王默许下,眉眼含羞地瞅了眼三殿下身旁,沉默不语的裴韬。

    四公主自小喜欢哥哥裴韬,是整个大晋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是。

    裴朵儿看着自己狼狈的一身泥水,委屈的泪水再也没有忍住,滚落了下来——

    四公主自小便与自己关系甚好,作为闺中密友,自己竟让她受了重伤。

    昨日!

    朔州城通集,裴朵儿磨不过四公主的软磨硬泡,只好将她乔装打扮,扮成男子,混进朔州城的集市里。

    两人原本打算偷偷逛完集市就回都护府,却不想,安定了大半年的朔州城,突然混进一名女匪,提刀便向裴朵儿砍来,混乱中,刀锋一偏,砍向了裴朵儿身旁的公主,在公主柔柔弱弱的左肩,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那砍伤公主的刀上淬满了毒!

    堂堂一国公主,在军营重守的城池里被女匪砍伤中毒,砍伤中毒不说,那毒还无人可解!

    而那女匪经过严刑拷打,极刑相逼后,终是吐露,这毒,只有朔州城外的清云山上的老神医可解。

    冷风渐渐习来,身上尽湿的衣裳,裴朵儿只感到透骨的寒彻。

    一声窸窣的轻响,一件干净的玄黑色素衫扔了过来,昏暗里,裴韬深邃的眸子看向自己,“夜里风大,先把这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吧。”

    裴朵儿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衣服好一会,这才转头,昏黄的夕阳下,裴韬除了鞋尖和袖边,因为刚刚救自己,微微沾染了些泥水外,浑身上下,干净整洁,一丝不紊。

    裴朵儿默默收回目光,心里有些不甘,但还是愧疚道,“我就不该跟着你来这清云山,寻这老神医。”

    “跟着你,我只会给你添乱。”

    虽是低声的嘟哝,可裴韬却听了个真切,那张清隽的面容上,一双如墨般深邃的眉眼淡淡地看了眼丛林深处,那耸高入云际的青山。

    待裴朵儿换好衣服后,他终是轻声道,“这神医性格乖张,你还是多加谨慎些。”

    二人一时间无言,换好衣服后,只是低头赶路。

    朦胧的夜色,缓缓地罩了下来,原本冗长崎岖的林间小路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头,一个耸立而上的石阶出现在二人面前。

    裴朵儿抬头向石阶尽头的山顶望了望,叹息道,“哥,你说那所谓的‘神医’,真的能救公主吗?”蓦地,裴朵儿心下一紧,慌然道,“哥,你说他会不会和那女匪……”

    月光郎朗,男子镌刻深邃的容颜,在漆黑的夜里平静而清寂,悬挺的鼻梁下,一双紧抿着的薄唇微一沉吟,刚准备说什么,那双漆黑的眸子却倏然一冷。

    裴朵儿寻着裴韬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的石阶高处,一团漆黑佝偻的身影,在微弱的月光下,若隐若现……

    裴朵儿心下狐疑,这一路而来,从未见半个人影,怎么现下天色尽黑,却突然能撞见爬山之人。

    昏暗中,兄妹俩快速地交流了个眼神。

    待二人慢慢走近了,这才发现那蹒跚的背影,竟是个拄着单拐,瘸了腿的老婆婆!

    这石阶一面倚山,一面悬崖,通往山顶的路仅此一条,又窄又陡,仅容一人可过。

    走在前面的老婆婆,身宽体胖,行动缓慢,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是担心堵了对方的路,不由脚下加快了步子。

    可无奈这山势陡峭,她腿瘸不便,着急忙慌间,一个没踩稳,整个身子便径直向后摔了下来。

    瞬息间,那老婆婆像个人肉皮球般,圆滚滚地便从石阶上方砸向裴朵儿——

    一道黑影霍然从裴朵儿身后闪过,电光石火间,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稳稳地将那跌落而来的身影扶住。

    裴朵儿循声看去,佝偻着的驼背转了过来,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就这样乍然出现在兄妹俩面前——

    鹤皮耷拉的眼角,满是皱纹的肌肤,以及,一双煞是违和的盈动潋滟眸子,清净而又明亮。

    直晃晃地对上裴韬深邃硬朗的一张脸上。

    晦暗中。

    一抹微妙的情绪飞快地划过老太的眼底,□□皮一样的面色上,鬼黠地一红,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从那垂邋的嘴角,轻吐而出,“小,小伙子,你的手……”

    裴朵儿顺着她的视线狐疑地看去。

    只见裴韬那双修长而有力的手为了稳稳地扶住老者,指背不经意间,堪堪没入老妇咯吱窝处——

    老太那垂蔫的侧胸与手臂相夹位置……

    这下子,原本静谧的气氛,因为老婆婆这蓦然的一句话,戛然一恍。

    纵使裴韬少年持重,一双棱角分明的颊侧也难逃两抹红晕,仓促间,他断然收回了原本扶着老婆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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