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是个通往西北的重要之地,因为地势险要,关塞要卡,所以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大晋自古就在朔州城设都护府,掌管西北战事与贸易。
以往的的朔州城,贸易通达,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但是,自从前不久出了匪乱,朔州城便停了商贸,关了城门,就连原本热热闹闹的都护府衙,也是大门紧缩,府衙四周也被骁骑军重镇把手,戒备森严。
都护府衙的后院内,偏东的一个暖阁里,宫女丹青拭去眼角的泪水,将用完的药碗放进托盘里,刚准备送出门去,就见一身颀长身影,从门外侍卫揭起的青绿色的帘子外,抬脚进来。
丹青忙垂下双眸,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参见淳王殿下。”
来人身着牙白色竹纹长衫,面如冠玉,眉宇温良,正是大晋三皇子,淳王李时昱。
见人行礼,李时昱轻“嗯”了一声,挥手示意对方起身,便径直向内屋走去。
只是路过丹青身旁时,看见空了的药碗,原本轻皱的浓眉不由微微舒展,“这次的汤药都吃了?”
丹青闻言,刚止住的泪水,从酸痛的眼角又流了下来,低垂的脑袋埋的更低些,连带的声音也跟着哑了起来,“回殿下,公主今早连吃药的力气都没有了,药,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丹青说着没忍住小声啜泣起来。
李时昱原本刚松下的那口气又闷了上来,嗓子眼,也因为连日来的风寒,痒的咳了起来。
见丹青忙放下手中托盘,将一方干净的帕子递了过来,李时昱接过后示意她退了下去。
临出门时,李时昱又补了句,“去,把陈军医再唤来。”
暖阁里一时间又安静下来。
李时昱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李时晏,原本紧抿的唇深深叹了口气。
那个前几天还浅笑嫣嫣,温婉秀丽的妹妹,此刻却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巴掌小的脸儿,惨白地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下,是两抹青黑色的淡影,鼻息微弱,双唇无色。
就不该一时心软,让她留在朔州城的。
想到这,李时昱不由深深自责。
陈军医一时半会迟迟未来,李时昱怕身上的风寒给床上的李时晏染了去,便挑着离床远些的矮凳坐了下来。
抓回来的那女匪,百般审问,也寻不出解药,裴韬裴朵儿两兄妹也走了整整两日日了,仍不见归来……
想到这,李时昱只感到头痛难忍,不由单手扶额,撑着桌面,紧紧按了按太阳穴。
也不知是连日来的疲惫,还是风寒的家中,恍惚间,李时昱只感到昏沌沌的头猛地一沉,耳目瞬间从瞌迷中清醒过来。
一个娇俏戏谑声音就是在这时传入耳内的。
“原来这就是公主啊。”
是个陌生的女子的声音。
李时昱抬眸,一双灵动张扬的眸子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长睫微扬,眼波潋滟,神情悠然而又探寻。
只是,李时昱目光不有一滞……
那双伶俐的眼睛下,却是一张骇人的面容,皮肤像是枯木树皮般粗糙纵壑,上面还大大小小布满了黄褐色的脓包。
许是自己的表情太过明显了,那女子看自己的眼神,多了些世故的讥讽,说话的声音也掺杂了些调侃,“我还是把面纱带着吧,别刚救好一个,就又吓死另一个。”
说罢,她扬了扬手,将垂在耳边的面纱笼了起来,只余那双灵魅的眸子露在外面。
“休要无礼,这是三皇子淳王殿下。”
一声熟悉的清冷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时昱这才发现,裴韬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后,目光紧紧地盯着那陌生女子。
许是被自己的皇子身份震惊到,持面纱的女子闻言顿了顿,看向李时昱的目光从清傲孤漫变得怔然,一抹不明的情绪在她愣住的眼底快速闪过……
顾不得女子的呆愣,李时昱将目光从她身上礼貌地收回,起身扶起要行礼的裴韬,轻声询问道“长宁,这位姑娘是谁?朵儿呢?”
长宁正是裴韬的表字。
“朵儿刚回来,去换洗一下身上的衣物。”
裴韬说着,余光看了眼站在一旁晦默不语的女子,沉声道,“殿下,这就是我们请来的神医,苏小年。”
这下换李时昱哑然地向那女子,眼神中带有几分不敢相信。
无视身后男子探究的目光,苏小年定定地看向躺在床上的女子。
面色白皙,容貌姣好,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垂散在耳边。
苏小年静静地看着那昏睡过去的四公主好一会,这才伸手,刚准备将覆在李时晏身上的锦被揭开一角,查看一下伤口……
“姑娘可否先净净手?”
一个白玉镶边的盆子,盛满散发着淡淡花草香气的温水,被一个细细柔柔的侍女端在了苏小年面前。
苏小年五味杂陈地看了一眼那水盆,原本轻抿的嘴角微微一僵,冷声道,“既然要洗干净手,那就端一盆晾凉的白水来。”
侍女丹青微微一愣,怯懦懦的一张小脸轻轻地看了眼一旁的李时昱,旋即,低下头,将水端了出去。
苏小年转身,在一众人等背过身后,这才慢慢揭开了李时晏细细包扎过的伤口。
那伤口已经被妥善地处理过,但是因为毒未清尽,渗出的脓血,依旧带着浓浓的黑色。
苏小年从自己诊袋取过一团白布,将伤口处的淤血细细沾了些,刚准备放在鼻下嗅嗅,就听身后一记清朗温润的声音传来,“姑娘手下可否轻些?时晏她身子自小就弱。”
是三殿下李时昱的声音。
李时昱说完,就有些后悔,只是这次,那苏姑娘却没有像刚才那般不留情面,手上的力落也轻缓了许多,待细细将伤口检查完后,这才将伤口重新包好,盖上刚才的锦被。
屋内一是安静谧然,裴韬的视线慢慢地从床上躺着的李时晏,转到一旁那个清冷孤傲的身影上。
年纪看起来不大,脾气越莫名的大。
身形看起来柔柔弱弱,斯斯文文的,怎么毒害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上一秒还沐风和煦,下一秒就陡然变脸,性格扑朔乖张,心思难以捉摸……
忽然,视线撞上苏小年那双猫儿一样的柔媚轻笑眸子,裴韬不由一冷,好看的眉头微微一皱。
只见她狭长的眼角滑过周围密密围着的裴韬等人,嘲弄的嘴角轻轻撇了撇,“既然答应你们救人,肯定能救得好她,你们大可不必都钉在身后,散开点好不好?不闷吗?”
众人闻言,虽心底不愿,但也只好向后退了些去。
狭窄的空间一下子空朗起来,连空气都对流了好多。
苏小年深深地吸了口难得的清爽气息,将李时晏手腕从棉被里取出,好整以暇地闭目切起脉来,那张吊儿郎当的面容,逐渐变得安静认真起来,一向丘壑怖人的面容被轻纱覆住,竟莫名地蒙上让人移不开眼的清辉。
蓦地,也不知切诊出了什么,苏小年紧绷着眉头微微一弯,原本伶俐的眼角也变得柔和温婉起来,连带着面纱下的容色,多了几分像是了然后的情绪。
李时昱看着那一脸老僧入定的苏小年,终是没忍住,向身旁的裴韬靠了靠,用他俩才能听见的低声,轻问道,“长宁,你确定她就是那神医吗?年纪看起来不大啊,靠谱不?”
裴韬漆黑的眸子缓缓收回,目光里莫名地多了几分沉着与确定,“还算靠谱,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李时昱不由抬眼,探向裴韬,却见对方只是沉这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那女子,深刻俊逸的面容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李时昱心下放心了一些,但还是道了句,“瞧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原本闭目静坐的苏小年耳垂一动,那双灵动漆黑的眸子冷冷地睁开,看了过来,一双微弯的长眉很是不屑地一挑,青葱的细指直直地指向李时昱,一勾手,“你,说的就是你,大高个,你过来。”
这下别说一旁婆子们深深倒吸了口凉气,就连一旁的裴韬眸色也不由一滞,刚准备出声喝止,却见李时昱愣了愣,在确定对方指的是自己后,好笑地站起身,掸掸身上的衣服,走了过去,一张清俊温和的脸上满是兴趣地轻笑道,“姑娘叫我过来有何事?”
苏小年抬眸,手里轻轻放下李时晏被号脉的手,转身细细打量了眼三殿下李时昱。
只见他气宇轩昂的脸上,一派泰然如素的神情,苏小年盈动的目光微微一转,嘴角便轻笑道,“殿下可敢伸手让小女子号一号?”
“休得放肆,三殿下的身子岂是你能摸碰的。”
一个青绿色的身影挡在了李时昱和苏小年面前。
正是不知何时进门的裴朵儿,她身上的衣服焕然一下,干练的长发用一缕天青色发带高束。整个人没了昨日的邋遢与狼狈,显得格外清新与利落。
她进屋一会子了,之前听苏小年语气不善,现下又如此大胆,忙出声呵止,言罢,她低头匆匆对李时昱行了个礼数,轻声道,“殿下,这女子古灵精怪,又极其善毒,切不可……”
一双修长的手在她面前微微一伸,止住了裴朵儿的话语,李时昱爽朗一笑,收回长臂,朗声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是长宁说她靠谱,那就安然用之。”